女孩記得他的聲音，低沉，帶有磁性。她在小城故事的酒吧里聽他唱歌，一個人，坐在吧臺的角落，靜靜地聽。他孤獨地坐在話筒前，唱歌的時候總喜歡沒有焦距地注視前方，很亮的眼睛，卻沒有任何波瀾。中途他會停下到吧臺邊喝服務(wù)生給他準(zhǔn)備的檸檬開水，背靠著吧臺，慵懶地看著瘋狂的人們在適時響起的舞曲中不斷地疾速扭動，占據(jù)他小小的舞臺。女孩從不跳舞，她一直在同一個位置，不斷做重復(fù)的動作，喝酒，抽煙，肆無忌憚地看他。她聽大家叫他飛翔。

　　她連續(xù)兩周單獨來酒吧，坐在同一個位置，喝同樣的酒，抽煙的姿勢很美。他知道她在看他，目光在昏暗的空間里交匯時，她毫不閃避，放肆地看。喧鬧的酒吧里并沒有幾個人真心聽他的歌，只有她，連續(xù)十四天，每天都很認真地聽。她總穿很大的黑色T恤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褲子，頭發(fā)很長，如緞般披散在肩上，手腕上戴著一支掛有鈴鐺的藏銀鐲子，即使在嘈雜的酒吧里，他仍然能聽到銀鈴清脆的聲音。他是飛翔，游走在各個城市酒吧間的流浪歌手。長年的居無定所讓認識他的朋友喚他飛翔，他忘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他厭倦漂泊，可現(xiàn)實卻不得不讓他繼續(xù)漂泊。

　　女孩拿著紅酒走進了他，他的眼中沒有詫異。你的眼睛從來不見波瀾。她說。她看到他微微地張嘴，然后淡淡地笑笑。他的淡漠吸引她。
　　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值得讓我激動。他說。
　　能請你喝酒嗎？她晃動手中的酒杯，暗紅的液體如潮水般在杯中不斷地涌動。
　　可以，威士忌蘇打。
　　她手鐲上的鈴鐺突兀地響著，她的任何一個動作都帶動著鈴鐺不安地低嗚。她仰頭喝下紅酒，鈴鐺碰到杯壁發(fā)出悶響，傳入他的耳中，一切都不協(xié)調(diào)。
　　很值錢的藏鐲，我沒見過面的未婚夫送給我的。女孩得意地晃晃手腕，鈴鐺更賣力地發(fā)出脆響。
　　他不說話，緩緩地抽煙。
　　它拷住我了，我無法呼吸。女孩低下頭，漆黑如水的頭發(fā)擋住了她的臉，濃密而沉郁。

　　凌晨四點左右，他背著他的吉他回到自己租來的房間，洗完澡后他喝了一瓶酒，這是一間破舊而凌亂的房間，昨日的晚報隨意地扔在床上地上，離他最近的一張印著女孩的大幅照片，鮮紅的大字刺得他的眼睛發(fā)疼。他閉上眼，四個大字仍像蒼蠅似的死死纏著他不放。
　　尋人啟事……
　　他狠狠喝掉杯中殘余的酒，撥通了電話。

　　她在大街的扶手欄上已經(jīng)坐了很久，下了一整天雨，匆匆而過的行人會很詫異地看一眼這渾身濕透的女孩，然后繼續(xù)匆匆地離開。她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手腕上的藏銀鐲子，很快地脫下，再慢慢帶上，鐲子的鈴鐺不斷地響，清脆卻微弱。城市上空響起一聲炸雷，她抬頭看天，低低地笑了，寂寞的笑聲在冷清的大街上回蕩。
　　在下雨。身后低沉的聲音打斷她的笑。她回頭，直視那雙很亮的眼睛。她說，我在等你。霓虹燈下，那雙眼睛覺得女孩微笑的臉龐有點眩目。
　　你愛我嗎？飛翔。她甜美的容顏在雨中猶如罌粟般危險而美麗。
　　我們不同。他低頭，看著她手中的藏銀鐲子，藍色的松石在微弱的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藍光，像幽靈的眼睛，冷冷地注視他。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他感覺到她的手指冰冷而顫抖。我愛你，飛翔。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也許錯了。
　　她往馬路的另一邊沖去，一瞬間的突變讓他忘記做出任何動作。她跑得很快。快到來不及看清那輛疾駛而來的出租車的顏色。她破碎的身子在空中劃過優(yōu)美的弧線，手腕上的藏銀鐲子被狠狠地甩向天空，鈴鐺下落，在接觸地面時發(fā)出絕望的響聲。暗紅色紅酒般粘稠的液體在瀝青路面上如花般緩緩綻開。
　　他沖到車前，她蒼白的臉上露出安詳?shù)男θ�，不斷低述，飛翔了，自由了……
　　飛翔緊緊抱著她漸漸冷卻的身體，心臟遲鈍地疼痛起來，對不起，我愛你，但我需要安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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