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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龍溟/龍幽/魔翳】負
“舅舅,阿幽就拜托你了!
他站在神降密境蔓延無盡的毒火里,默默聽著那位帝王艱難的一字一句說完他短暫生涯中最后幾段話,終于歸至無聲無息。
上
龍溟死后最開始五年,對魔翳來說似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日常政務(wù)一早就由他處置,而軍務(wù)也大部分交到龍幽手里,那小子雖然對政務(wù)視若洪水猛獸,到了軍中倒是如魚得水,威望甚隆。
這也是為王所必需。魔翳念及百年前還是太子的龍溟那連番耀眼戰(zhàn)績,對龍幽如今表現(xiàn)倒也不好說個“不”字——某些事情,也的確不是他這個身為臣子的所能干涉。
于是日子似乎越發(fā)平靜,人界魔界諸多事務(wù)都如常運轉(zhuǎn),他在忙碌之中也沒有時間考慮太多……除了越發(fā)繃緊的緊張感。
他把這歸結(jié)為計劃就要進行到關(guān)鍵時刻,凈天教,夏侯家,沒有哪一處能夠疏忽。在龍溟已經(jīng)身死,修復(fù)水脈變得遙不可及的現(xiàn)況下,他一力鋪就的這條路就成了夜叉最后的希望。
然后一劍,又一劍,抹殺了他所有的努力和幻想。
不過是從頭開始罷了。魔翳站在空蕩蕩的大殿里,捂著傷處如是想著。人界尚有余子,夜叉尚有龍幽,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便可布局。
——只是這棋子的質(zhì)量未免差了些。
中
布局需要耐心,而對于身為壽命漫長的魔族,又曾經(jīng)耗費百年時光來向夜叉引入人界種種的魔翳來說,耐心本該是他最不欠缺的東西。
除了龍幽。
有時他會想,是不是幾百年來接連教導(dǎo)兄弟二人實在太耗心力,以至于對龍幽過于苛刻了,然后龍幽往往能用處理得十分敷衍的政事來飛快的打消這種懷疑。
其實平心而論,龍幽雖然向來對政事不上心,但當事情交到手里的時候還是處理得中規(guī)中矩的,然而魔翳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同樣的年紀同樣的指導(dǎo),怎么就比龍溟當年差了那么多,果然是資質(zhì)平庸又不思進取。——夜叉的攝政王堅決否認他說這話的時候懷著多少名為睹物思人的偏見。
他只是日漸變得焦躁,興許是魂體受創(chuàng)讓他的心也不安穩(wěn),又或者是獨自保守先王橫死人界的秘密對他而言也是個太過艱難的考驗,這份焦躁隱藏在那沉穩(wěn)從容的表象下無人得見,只有從某些細微更改中才能察覺些許端倪。
然而和龍幽一樣,他也早已失落了可以并肩而行之人。
如此過了數(shù)年,魔翳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又添了一樁煩心事:龍幽開始纏問起龍溟的下落。雖然常年聚少離多,但終究沒有分離開如此之久,更何況十年間音訊杳無。魔翳忖度,能壓抑到此時才來探尋消息,對龍幽來說已屬難能可貴了。
先是設(shè)法從他這里傳遞口信。
魔翳當面若無其事地接過,背后便鎖進不知哪只抽屜里。
繼而當面逼問。
“哥為什么不答話?”
“殿下數(shù)年來課業(yè)法術(shù)苦無寸進,依臣之見,只怕陛下也不知道該對殿下說些什么!
龍幽看著魔翳一副滴水不漏的搪塞口吻大為光火,忽然想到素日里兄長的嚴厲模樣,又頓時無精打采起來,覺得也不是不無可能!y道真是自己進境太慢惹得兄長不快?他怏怏告辭,魔翳看著他背影淡定的想,希望這個借口能多用幾年。
……不,還是少用幾年吧。
此后魔翳用著這個借口著實清凈了許久,可惜魔界戰(zhàn)事太過頻繁,羅剎休戰(zhàn)不過十幾年,緊那羅與修羅又聯(lián)手進犯了一次,逼得向來清閑的龍幽也近乎不眠不休地率軍轉(zhuǎn)戰(zhàn)數(shù)處,饒費數(shù)月方才平定。確定戰(zhàn)事了結(jié)后幽煞將軍再度拋下大軍,晝夜兼程趕回祭都——無他,只是想早些讓大長老傳捷報給尚在人界的龍溟,興許能得兄長稱贊一二?
然而大長老可不是會包容他一概無傷大雅的任性胡鬧的夜叉先王,先是板下臉來斥責(zé)一番,繼而以磨練性情為名丟下無數(shù)雜務(wù),而龍幽所托自是休想。
魔翳授業(yè)本就嚴苛,這次不知是被觸了哪片逆鱗格外變本加厲,龍幽也被他折磨得怨氣橫生,某一日再度被魔翳指摘得體無完膚時禁不住磨著牙再度問起兄長究竟何時歸來,言下之意便是這番忽如其來的高壓究竟何時才能結(jié)束。魔翳被他的不思悔改也激得心頭火起,破天荒地冷笑一聲道,殿下如此心焦,何不早些自行前往人界相助陛下,和臣糾纏不清又有何用?
然后他訝異地發(fā)現(xiàn)龍幽并沒有發(fā)怒或是反唇相譏。
初長成青年模樣的魔族眼底泛著灼灼光亮,如同赤地烈火終于燒進他心里:“這是哥的意思?”魔翳一怔,忽然發(fā)覺這似乎也是可以引導(dǎo)的方向,便順水推舟答應(yīng)下來,而龍幽知道真相后究竟會如何想,與水靈珠、女媧后人下落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于是他任龍幽一遍又一遍詢問,從最初的真心渴求到后來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最后龍幽仿佛也明白魔翳千篇一律的托詞下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答案,來九黎祠次數(shù)日漸稀少,不得不碰面時也鮮少開口詢問,唯有眼底的焦灼與期望未曾淡漠。
而他在日常的考校中發(fā)覺二殿下的進展可用一日千里來形容。
——終于等不及了?魔翳數(shù)算著日子,距離姜世離被血玉凈化的時限所剩不過數(shù)年,而龍幽習(xí)得越行術(shù)不知還要多久。所幸以他這時心中謀算就算是龍幽派不上用場也無妨,倍加敦促也只為多一條后路。
又或許還有別的。
而龍幽隨修習(xí)而進益的似乎不僅是法術(shù)還有心機,顯而易見的便是魔翳也開始不再清楚他的進境;蛟S是怕他知道而橫生枝節(jié)?魔翳搖頭,時至今日一切已經(jīng)向他所喜聞樂見的方向發(fā)展,他又何必多此一舉。舅甥兩人都心懷鬼胎而默契地不去說破,終于有一日魔翳聽到了龍幽已去往人界的消息。
“不必阻攔!
屏退前來稟報的侍衛(wèi),魔翳向神魔之井的方向望去。這一場布了近百年的局,也終于到了收稍的時候。
這一回,落子無悔。
下
在推行自己計劃的同時,魔翳得知龍幽的人界之旅也同樣十分順利。不僅輕易與女媧、蚩尤后人結(jié)伴同行,甚至更進一步,拜入蜀山門下——若不是知曉以龍幽性格這些必不全出于謀算,魔翳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突然先王附體。
……這種事對魔族也是天方夜譚。
而在他知道龍幽甚至把女媧后人帶入魔界的時候這種懷疑到達頂點,一番試探之下結(jié)果讓他失望卻也不出乎意料,龍幽雖有長進,但仍少了些許狠辣手段。
也罷,各行其道便是。
多年來他想方設(shè)法將龍幽引導(dǎo)至握有實權(quán)的王位繼承者的方向,所圖卻不僅僅是為夜叉培養(yǎng)一位合格的帝王——若是他終究不適合為王,如果成功進軍人界,昔日王室也的確可以成為歷史。
——讓我看看你想做到什么地步。
……
這是最后了。踏出神魔之井的時候,魔翳真心實意的這樣認為!谑且残Φ谜嫘膶嵰饬诵。身前龍幽果不其然站在蜀山眾人之間,瞥見他身后夜叉大軍之后終于顯出驚愕憤怒。
“魔翳!你違抗先王旨意,擅自調(diào)動夜叉大軍,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軍權(quán)盡在龍幽手上,他此刻確實并非名正言順。魔翳想,龍幽此番重點掌控得十分不錯,不過這還不夠,不能直接把攝政王定為亂臣賊子而是留有余地,就還是太過仁慈,就算成功阻止了他這番圖謀,也沒有足夠的威望坐穩(wěn)這個王位。
“造反?這么多年,夜叉百姓每日生活在熔巖之上,你們兄弟倆可曾過問過一句?”
一手教導(dǎo)近兩百年,他最清楚怎么激起龍幽的怒火。他正在自己和龍幽之間劃下不可逾越的溝壑,無論成敗只怕都是不死不休。然而這很好,如是,夜叉成功進軍人界則蜀山不會排斥這個落魄的魔族皇子,若是失敗,也為龍幽登上王位平添一副掃平亂臣賊子的功勛,清除了一重至關(guān)重大的障礙。而關(guān)鍵,只看龍幽自己如何抉擇。
“……能助長老一臂之力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就讓他到這水源充足的人界,就算是我身為兄長的私心吧!
私心。聽著龍幽義正辭嚴地號令全軍,他不期然想起龍溟那最后一句托付,忽然有些想笑,笑龍溟的私心和他自己的私心糾纏到最后,也就是一半謹奉王命,另一半抗旨不遵而已。龍溟遺愿不過是給幼弟一個可置身事外的選擇,魔翳便把兩條路都擺到龍幽面前,是王者重任還是朋友情義,由得他自己選。也許這對龍幽來說仍舊算得殘忍,然而已然是先王和魔翳于家國重壓之下所能給予的最后溫情。
至于能否領(lǐng)受,不在任何人考慮之中。
魔翳念咒催動執(zhí)宿疚業(yè)上前纏斗,又漠然望去最后一眼:至此已經(jīng)算是不負先王所托,而今后……龍幽,你好自為之。
……
魔翳以敗者應(yīng)有的姿勢重重摔落,大局已定,眼前正向著他走過來的青年雖然仍和他心目中合格的帝王差距甚為遙遠,但似乎也總算有了些決心踏上那條路的樣子。
“夜叉……”
二十五年前交到自己手上的夜叉和王族唯一的繼承人,如今就要和更多爛攤子——也許還包括他自己一手造成的那些一起交到這個繼承人本人手里,想到這里他就頭疼得恨不得爬起來收拾干凈再倒回去永眠。
而后他看到他那小外甥神情復(fù)雜的臉。
仰面朝天的姿勢,又或許是瀕死的作用令他很難看清太遠的東西,所以龍幽此刻的神情到底是郁憤是糾結(jié)還是漫不經(jīng)心魔翳也并不清楚,但他希望那個表情符合為王的身份。
于是他聽到了他最想要的回答。
“……”他習(xí)慣性的想要嘉獎,然而死亡已經(jīng)剝奪了他近乎全部的力量,只能竭力露出一個笑容。他不確定面前的新王能不能領(lǐng)會,不過那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都即將成為過去,而擺在龍幽面前的,是或許遍布艱辛,卻同樣充滿了他和龍溟拼搏一世也未能擁有的希望的未來。
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做更多。
魔翳微笑著,滿意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end
插入書簽
這一篇的篇名,我最初想要取的是“付”。
龍溟對魔翳的托付,魔翳又對龍幽的托付,以及最后,凈天教眾,夜叉族民一并交予龍幽之手的,最后也是最沉重的托付。
而在想到這里之后,我轉(zhuǎn)而覺得“負”這個字,或許更為適合。
各自背負,各自辜負。
雖無悔恨,卻有遺憾。
所謂王,所謂掌權(quán)者,在常人眼中便如姜云凡所言,而身臨其位后,無論多少憾事,亦無退路。
而魔族是最堅韌的種族,縱使天要亡我,我也要逆天而活,夙愿達成,死而無憾。
——
再說說寫這一篇的初衷。
這一篇的思路最初來自于B站五代流程視頻里關(guān)于舅舅的彈幕,主要是舅舅那句“你們兄弟二人可曾過問過一句”,舅舅因此被斥責(zé),但在五前之后,我無法接受“舅舅是真的不知道”這種解釋。那么,舅舅又是在什么立場,以什么心情說出這番話的呢?
于是,產(chǎn)生了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