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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待腐草化螢時
點點春水落人間,纖手扶搖柳垂蘚。
鄰家幺女不識夢,只把樹影做游仙。
卻道時如光梭電,再破雷聲再春眠。
且聞蕭郎琴瑟語,錚錚泠泠訴離別。
三載春秋一縱即逝,薛茗梓逐步江邊,目視著那縱橫于腳下的黑水,心中思慮萬千。
口中喃喃自語,吟詩一首,旁人不解何意,而她卻只得苦笑,嘆這歲月不等人,空留自己依然再此苦守唏噓。
一陣帶著些許腐朽氣息的微風襲來,順勢隨著江邊的水氣飄散不再。薛茗梓瞥了一眼身旁這擦肩而過的人,那人身著蓑笠,斗笠下的半張臉上滿是胡渣,還有些許污垢一般的色澤沾染在臉頰。
想來,便是這落魄之人身上的氣味吧!
換做曾經(jīng),她或許會對這般人物嗤之以鼻。而今,她卻是不敢了。
誰知道眼下落魄之人,曾經(jīng)沒有過輝煌一時?
就像是她在等的人,不知何時,才能夠歸回故里。即便是沒有了高官厚祿,至少有一份安穩(wěn)日子也是好的。
那身著著蓑笠的男子坐在了山丘腳下的茶鋪邊,從懷里取出了幾枚銅板——那掌心里,一共也只有三枚銅板了。
“老板,給碗茶……有面茶賣?”
“有,這就給您上來!”
同樣走向這方向的薛茗梓看見了這情景,倒是欣慰這店家沒有怠慢了這般打扮的客人。
會心一笑,她踱著步子,打算繼續(xù)向前,慢慢走回家去就好。
“面茶來咯!客官,您請!”
“多謝,可有蔥花?想添一些香!許久沒嘗到家鄉(xiāng)的味道了……”
“咱自家做飯有備著蔥花兒,客官需要,這就給您取一些來!”
“多謝!”他還想掏銅板,而那店家卻推辭了。
“客官,真不用!您太客氣了!”
店家按下了他的手,順勢還瞅了瞅他的腕子。
接著,店家垂下頭,壓著嗓子小聲嘀咕了一句話。
薛茗梓本快要離開這茶鋪地界了,誰知聽見了蔥花一說,還有家鄉(xiāng)一詞,忽然覺得心口微微抽動了一下。
她回頭去,卻見那店家神色怪異,他那番悄悄話,自己聽不見?墒窃挳,那滿臉胡渣的男子,似是面露驚詫之色。
他們會說些什么?自己猜不到。
她只記得,那個人也說過,喜歡家鄉(xiāng)的面茶味兒,還特別喜歡再一灑些蔥花拌著吃……
對著自己的手掌呵了口氣,她覺著身子有些冷。
想來時辰還早,她干脆也坐在了茶鋪的另一端——“老板,一碗面茶。話說,為何茶鋪里會賣面茶呢?”
店家端著面茶到了她面前,笑答:“過去和一隊路過此地吃茶的軍爺們約定了,他們說等凱旋歸來就上我這兒嘗嘗面茶的手藝!”
“軍爺?”
“可不!就在三年前,去往西國的一隊人!雖然不是打仗,他們也沒穿著盔甲。但是從他們身上帶著的家伙事兒,還有話里聊的東西,我就知道他們該是官爺。一聊后才知,他們是被派出去觀察西國軍情的!”
“他們倒是敢與你說,不怕你是個細作?”雖然是玩笑話,那店家倒也沒有生氣。
“這位姑娘不知,”店家臉色微微發(fā)愁,“過去,我也當過兵。只是受了傷,再也舞不動刀槍了!”
說完,那人似乎是眼眶紅了,趕緊轉身離去。
薛茗梓驚了,她怔怔望著那店家,不知怎的,心里更是堵得慌了。
而遠處坐著的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腕子。
他的手筋被挑斷了,同樣,再也舞不動兵器了。
抬頭一望那先才與店家閑聊的女眷,忽的,他握著勺子的手,猛地一顫!
“砰”一聲輕微的碰撞,是他的左手捂住了顫抖的右手腕子,而那勺子也是順勢擊打了碗口。
他埋著頭,斗笠遮住了半張臉,旁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薛茗梓捧著熱乎乎的面茶,喝得香,甚是喜歡。
“若是他回來了,也帶他來這兒嘗嘗!”
她自言自語著,還是笑著。
他微微揚起頭,目光投降了了她。
一年前,他的隊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蹤跡,中了埋伏死傷慘重。
偏偏那又是在寒冬臘月之時,大雪封了路,他們誰都無法傳遞消息回國。
每日躲在山洞之中,他們只得嚙雪吞氈度日,能熬過一天是一天。
誰料,雪未融化,敵軍再次掃山,將僅剩的十余人也都被殺了個遍。
他若不是遇到了路遇此地的獵戶搭救,那剩下的一口氣,怕也是拉不回來的了……
身上,手上,臉上——如今的他□□之上處處都是猙獰的疤痕。
他無意之間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輕聲噓嘆后,他放下了手里的銅板,打算悄然離去。
路過了她坐著的地方,他忍不住還是再看了一眼——她的眼里,竟然噙著淚!
牙關顫了,顫抖得讓自己根本無法止住這細小的動作,漸漸顫落了淚來……
他的嘴微微張開,想說句什么。
此刻,她卻抬起頭,看向了剛才他坐過的位置。
一絲失望掠過了她的眼眸,她似乎有在注意自己!
猛地回神,他趕緊提起步伐,想離開此處。
若是讓她看見了自己此刻的模樣,會怎樣?
他不敢想!
約莫走了百余步,他才放慢了腳步。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再不快些走,城門就要關了。
再次提起步子,他本以為自己放下了先才的心情。
誰知,便是在此刻,身邊竟然多了幾點熒熒微光。
定睛一看,這不是……
“須待腐草化螢時,與卿同守日月輝!”
一支女子聲在身后亮起。
他不敢回頭,想當做沒聽見?墒牵磉叺奈灮鹣x,卻是越來越多了。
“平安牌,你倒是沒弄丟!”
這句話落下了音來,他的身子一顫——如同被灌了鉛一般,他的身子僵了!
腰上掛著的墨玉牌子,雖然不值什么錢,但他一直都護的好好的,此刻,正牢牢地掛在那兒……
“說好了要守約的,你可是要毀約?”
她臉上的淚早已經(jīng)打濕了衣襟,說話的聲音,都是抖著的。
“平安牌……是在下?lián)斓降摹?br>
“蔥花呢?”
他愣了一下。
“我過去不愛吃蔥,大夫說蔥能補氣,你便是使了各種辦法哄我吃下去,不是嗎?”
她開始向前走了,很快,就接近了他。
“你不在,我就沒再碰過。我怕一嘗到那味道,就會想哭……”
猛然一回首,他的眼里噙著淚花,雙目凝視著面前這女子——三年了,她絲毫未變。
三年了,自己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一只白皙的手漸漸提了起來,貼上了他的臉龐,有些微涼,可卻輕柔得很。
她笑了,“一看就是經(jīng)歷過風浪的人,果真是比曾經(jīng)英武得多了!你可是有了別的心上人,才要把我甩得遠遠的?”
聽了這話,就知道,她故意在打趣。只是這打趣,氣氛著實不合適用于當下吧……
他咧嘴,想說什么,卻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回家去,可好?”薛茗梓低聲問著。
“我……沒有家了……”
“那你覺得,什么才是家?”
這個問題,把他難住了。只是,面前人,不就是他一直盼著要見到的人嗎?否則,他還何必要留著命回來……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那——說定了?”
“須待腐草化螢時,與卿同守日月輝,不是嗎?”
他微微舒展了眉間,想笑一笑。這是他曾經(jīng)寫給她的詩,是他們的約定。
薛茗梓仰著頭,拽著他的手,開始向城門跑去。
“這么急,難不成這城門會提前關?”
“不會!去城門里頭東邊兒的林子,陪我看螢火!”
十年前,她也是這般急性子,拽著自己,跑去了那片林子。
過了城門,二人順著熟悉的路,眼看著就要進林子里頭了。
“嗖——”
薛茗梓似是聽見了怪異的聲音。她回頭看去,想瞅瞅發(fā)生了什么。
可是,她看見的,竟然是一支箭,貫穿了他的身體……
“宋蓮!”
嘶聲裂肺的喊聲,響徹天際。
火光照亮了這片林子,早掩蓋了這微弱的斑斑螢火。
他的嘴微微動著,想說些什么。
她湊近了他的臉,想挺清楚他到底想說什么。
然而,頭頂一支嘶啞的聲音喝道:“宋蓮,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若是你死在西國,還能當做功臣被接回來厚葬。只可惜——我是不會讓你見到皇上的!”
他目呲欲裂,似是想把身邊那人生吞活剝了。可是,身上的箭,已經(jīng)貫穿了要害,他已然是動憚不得。
“把這個女人帶走!”
聽見這句話,薛茗梓并沒有驚慌。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詭異。
旁人都詫異,不懂她為何會有這般表情!
誰料,她猛地俯身倒去,對準了那支沾滿了血的箭頭——“呲……”
她在他耳畔說了些悄悄話,接著,他閉上眼睛,笑了。
她依靠在他懷里,兩人摟抱在了一起,緊緊的,臉上,都掛著笑。
墨玉平安牌,沒有隨他們一起入葬。
那平安牌,在皇帝的手中,被細細摩挲著。
“宋蓮……”
十六歲的皇帝,咬緊了牙關。他對著先祖排位,瞪著一雙紅透了的眼眸,“你救了朕,救了這個國家,朕竟然都無法為你護住薛小姐!”
墨玉上,多了兩滴水漬。
“待一切塵埃落定,朕為你們主婚。這個約定,朕能守得住!”
墨玉平安牌,從中縫兒裂成了兩半。那里面露出了絹布的一角,字跡,倒也能清晰可見……
池中螢火再舞,不知怎么得,這一年的螢火蟲特別多。
許多老人家說,原本這片林子被砍了許多樹,怕是螢火蟲會漸漸消失不見。
可是,這一年的夏天,螢火蟲比那城墻上的火把,更能照亮這片天際。
有人說,那林子里有兩位神仙。
若是有真心相愛之人前去誠心祈禱,便會得到庇佑。
如果神仙應了他們的請求,螢火會圍著人轉悠,變成一個圈兒,一直都在那兒飛舞著,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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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細節(jié),可以自行腦補,短文就不做一一細說了。貌似這只的腦洞,都是可以擴散到很大很大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