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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福州路的前生叫四馬路,就是老上海只要一提到這個名字都會報以曖昧一笑的那個四馬路。十里洋行啊,當(dāng)年多少爭奇斗艷互不相讓的熱鬧,一到了晚上,還不都乖乖讓位于這條路。任是多少霓虹繁華新鮮玩意,終究比不過站在門口斜斜一依的姑娘。
不知道是因為有了水性揚花的女人,才把妓院叫做水局;還是因為出沒在水局,便從此把她們喚作水性揚花。反正,她從來到這里起,也和眾多姐妹一樣,有了個帶水字旁的名字:漣漪。
她喜歡這個名字,甚至覺得比鄉(xiāng)里老學(xué)究給起的舊名字還要好聽。想當(dāng)初叔公提著兩只下蛋的母雞去求老學(xué)究為她14歲開名的情景,想來還是歷歷在目的,只是仿佛抹上灰的舊照片,看不太真切罷了。
“漣漪——秦爺來了。”媽媽在樓下叫她。
她起身相迎,吩咐丫鬟清湄在房里先準(zhǔn)備著。
“呦~這么快就來了,人家還沒來得及梳妝打扮呢!”
“打什么扮!到時候叫我一舔,還不什么胭脂都沒了!闭f話間,屁股上已經(jīng)挨了他不懷好意的一記著落。
待到上到樓來,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抱起她,熟門熟路地跑到她的門口,一把推開門……
“砰!”
剛一進(jìn)門,他頭上便重重地挨了一下打。
“哎呦!”
“是哪個登徒子,敢欺負(fù)我們家小姐?!”清湄一副誓死保衛(wèi)主子的樣子,手里,還拿著剛才打他的掃帚。
“好姐姐!”他嚇得馬上把她放到地上,一把跪了下去。
“饒了我吧……”說著,他斜眼看了她一眼。
她象被人捉奸后的女人,尷尬卻又不得不厚著臉皮拉起清湄的手,“好妹妹,我們……我們是兩情相悅的。他……他沒有欺負(fù)我!
“小姐!難道你心甘情愿被這個臭男人臟了你清白的身子?!”清湄還是不依不饒。
她轉(zhuǎn)到清湄身后,向他使了個眼色。
他不再解釋,一把抱起清湄,將她扔到床上:“好姐姐,你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樂趣,不怪你,我今天讓你知道一下,你就知道為什么你家小姐喜歡我了!
“。〔弧鼻邃貟暝,始終掙脫不了。
她也趕上前,相幫著他:“好妹妹,今天我們兩個來伺候你。別怕,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雖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表演了,他還是很興奮,她也是,上前撕著清湄的小襖,看到露出里面嫩白的肌膚來。
清湄叫得越厲害,他們就撕得越厲害。不一會,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衣服了。
他仿佛第一次看見女人體,貪婪地揉捏著;她仿佛第一次忘記自己是女人,瘋狂地掠奪著。他的火熱的唇,她的冰冷的手,同時在她身上吸允、摩挲,她興奮地快要忘記自己扮演的是被□□的角色了,嘴里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無力呻吟。
“小騷貨!這么快就入戲了,看來八成也背著我去偷過漢子了!”嘴上說著,手里卻不閑著,毫不客氣地向她的腹部滑了下去……
“啊——”她的抑揚頓挫,早將她無法掩飾的激動更直接地表露了出來。
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事先準(zhǔn)備好的假玩意兒,在他面前表演起了真春宮。
她猙獰而□□的面容,她受虐又受用的神情,看來有種別樣的妖艷。他竟不能自已,將滿腔激情全都發(fā)泄了出去。
…… ……
終于,他滿意地扔下一張大額銀票,推門而去。
“慢走啊,秦爺。下回要再來!”
樓下,媽媽諂媚地送行。
“湄兒,我背酸,替我揉揉。”
伺候她1年多來,她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氣。當(dāng)她叫她“清兒”的時候,那表明她是當(dāng)她丫鬟,該分清楚尊卑;但她叫她“湄兒”,就是令一層含義了,這含義,只有她們兩人能懂。于是,她開始為她按摩,從肩,到臂,到胸,到下面……
“啊——”這次,輪到她扮演這個角色了。
但她卻逗著她,故意不讓她滿足,仿佛報復(fù)先前她的行為似的。
“好妹妹,求求你,快幫幫我呀!
“你說,你是什么?”
“我,我是賤人!
“這就對了!”
“。 蓖蝗挥科鸬目鞓犯,令她渾然忘記了一切。
她叫得那么大聲、那么肆無忌憚,就算,別人都知道她房里沒客人了,就算,別人都知道她和清湄在扮假鳳虛凰。
反正,知道了也不能說她什么,誰叫,她是這里的頭牌呢。
她不做花魁,只做頭牌。
花魁算什么?假清高。既進(jìn)了這水局就都是婊子,清高又能賣多少錢?!
婊子無情。
只要能賺錢,做什么都可以。
一開始,媽媽也被她的大膽行為嚇了一跳,但拿到手里客人給的那么沉甸甸白花花的銀子,也就只剩下笑了。
其他姑娘,即使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兒吸引客人,也沒這膽量去學(xué);即學(xué)了,也沒她那份勾人的樣兒。
“天生的騷貨!
“是啊,總比騷不出來還要賣騷的好!”她不客氣地回敬著,別以為得了花魁就能怎樣了,我漣漪可從沒把你滟瀲放在眼里。少說,這樓的生意一半也是我撐起來的,沒了我,你到哪里混去?和路邊的野雞站一排,看到時候還有人來買你的清高?我呸!
整個樓里,她看得上眼的,也就只得清湄了。原先她也是個出牌的姑娘,她看中了,向媽媽要了來做丫鬟。一來伺候她,二來做個幫手,反正,她一個人掙的銀子,也足夠忽略清湄掙的了。她正當(dāng)紅,媽媽當(dāng)然無不答應(yīng)。
一開始,清湄還覺得有些別扭,這身子,被男人摸也就算了,現(xiàn)如今還要讓女人摸,算什么呢?可是,她又摸得那么舒服,和男人比起來,居然不相上下。時間一久,她也就習(xí)以為常,甚至覺得少不了了。
捧她場的都是些老顧客了,秦少爺、方少爺、錢老板、廖記者、徐軍爺、謝參謀……翻來覆去那么幾個,再加上偶爾來嘗個鮮的,已經(jīng)夠她忙的了。
忙里偷閑的時候,她最愛依在門口張望,也不象別人般忙著招攬生意,只看那來來往往地人群,各式各樣的衣服款式,忽而飄進(jìn)耳朵的一兩句閑言碎語……這些,就足夠她消磨上半天的了。
她總覺得,這條四馬路必定和她有些什么緣分,每次出去走走,心里總不得自在,但只要一踏上四馬路,就渾身上下說不出的受用,這樹葉也會和她打招呼的,這鳥兒也會為她唱上兩聲的。大概真的象瀲滟所說,自己天生是個騷貨吧。
正走著,忽然眼前一晃,看到前面一個熟悉的影子,待到要仔細(xì)看時,又沒了。這四馬路上哪個彎彎繞是她不曉得的!她拐到一處院子后面,借著滿墻密密麻麻爬山虎的掩飾,到底是看了個究竟!
居然是瀲滟。
她正和一個書生樣男人熱火著呢,兩個人也不避來往的路人,大概自覺是無人會來探查,竟自顧著在院子里當(dāng)下就摟著了。
“呸!騷貨!”暗暗在心里罵了一句,她就準(zhǔn)備離去。
“李郎,我們什么時候走?”忽然,一句話飄到了耳朵了。
走?私奔?!
她停下了,轉(zhuǎn)過身找了個地方藏舒服了,一板一眼地聽。
“后天中午。我叫人幫忙準(zhǔn)備了船,所有關(guān)節(jié)都已打通好了。只要你能來,我們一口氣跑到武漢去!
“中午?中午人那么雜,方便嗎?”
“你不懂了,中午看起來不可能的時候,就越可能。吃完午飯,篤定點,不要慌張,就說出來散個步,慢慢地走到路口,叫輛黃包車到碼頭,我在那里等你。你一到,我們就開船!
“好,我聽你的!
接下去,就又是兩個人的溫存了?磥碓俾牪坏叫┦裁戳,她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不斷地盤算著,到底是告發(fā)還是不告發(fā)呢?
這個瀲滟,看平日里一副假清高樣,居然有膽子敢干出這樣的事來,萬一被抓到,一頓毒打自然是少不了的,說不定,還會被媽媽在一氣之下賞給街上那幾個整日來討飯的,到時候,可就有得她好受了!
哼哼!
想著,她回到了自己房間。一個晚上都興奮地沒有睡好,想著該如何報復(fù)她,就仿佛,出逃的那個是自己一樣。
就這樣緊張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中午,她還是沒有拿定主意。想報復(fù)吧,當(dāng)然是想的?扇绻ジ姘l(fā)她,又好象太狠了點。畢竟她也曾經(jīng)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沒市井潑婦那般歹毒。就這樣腦中不斷重疊著瀲滟的身影,怎么也拿不定主意。走路經(jīng)過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瞄她一眼,哎,怎么以前沒發(fā)覺,她的身段這樣好呢?突然,一個想法就冒了出來。
第二日太陽剛上二竿,她就早早地梳妝打扮好,吩咐清湄今天不接客,然后——然后居然就去瀲滟那里竄門了。
這真是稀罕事!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盤算著她的來意。
“呦,滟姐,你起的好早啊!
抬手不打笑臉人,“哦,是啊,我有早起的習(xí)慣。醒了就睡不著了呢。”
“說來也真是慚愧,我來這里也快大半年了,都沒好好來姐姐房里坐坐!
“你是大忙人,哪得來那些閑空啊?”
“姐姐笑我,我可不依了!”
她撒嬌的樣子果然叫人百看不膩,難怪男人們都那么迷她。
“誒,姐姐,你的這件小襖子可真好看!
“你喜歡?不嫌棄就送給你吧!
“姐姐這么大方?大概是今后做了人家少奶奶,也用不著這些以前的破爛貨,做個順?biāo)饲榘?”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壓低嗓子說了出來。
恍若一個晴天霹雷,她愣在當(dāng)場,細(xì)細(xì)品味她的話中之話。
自己那么謹(jǐn)慎,怎么會就被她知道了?!
畢竟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了,瀲滟不聲不響地關(guān)上房門,等著她開條件。
“姐姐,我沒打算告發(fā)你!彼氖执盍松蟻,“姐姐這么個大美人,若被活活打死了,豈不可惜?!又或者被媽媽打發(fā)到街上,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幫叫花子?!”
她不響,心略微放了下來。
她的手環(huán)住她的腰,多細(xì)的腰啊,當(dāng)真是盈盈不堪一握,難怪可以和我搶風(fēng)頭到現(xiàn)在。光是摸到這腰,都要叫人心動啊。
“姐姐的身子骨真好,要不我們比比?”
說著,她竟自顧脫了個精光。
她呆掉了。早聽說過她有這癖好,早聽說過她大膽,但如今被她這一將軍,她還真是被鎮(zhèn)住了。這個條件,說苛刻也不苛刻,可心里就是那么別扭。
“姐姐,可不要耽擱到中午呀!”
被她這一提醒,她猛然想起來了,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就脫掉了衣服。
好吧,最后一回做婊子,居然還是服侍女人!
她不知道該怎么做,有點緊張。她的撫摩,讓她漸漸平靜下來,然后又開始漸漸興奮起來。人終究是有好奇心的。她渴望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她當(dāng)然是個中老手。一看她的反應(yīng),就知道事態(tài)進(jìn)展到哪一步了。好吧,既然這樣,就好好地享受一番吧。本來抱著報復(fù)戲弄心情的她,事到如今,也不由被她細(xì)膩光滑如玉脂般的皮膚所誘惑,放棄了初衷,沉浸到快樂的幸福中去了。
樓里,又響起了高亢尖亮的聲音,她被她所帶動,也漸漸拋棄了顧忌,呻吟出來,仿佛兩人共奏了一闋合旋。
她居然攀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女人一旦和誰發(fā)生了曖昧,就會不自覺地拿她當(dāng)自己人。
“姐姐,你去了,這里還不定會鬧成怎樣呢。你自己可要小心點,千萬別叫人給抓住了!
“恩!彼呀(jīng)習(xí)慣了她的手,習(xí)慣一個人,原來可以這么快,“我走了,她們會懷疑你嗎?”
“放心,我是頭牌,還壓得住!
丫鬟敲門叫吃飯了。兩人這才重新梳妝打扮。
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們的異樣,除了清湄。
“小姐,”她輕輕湊到她跟前,詢問的眼光。
“你就看好吧!彼齺G下一句不置可否的話,款步下樓。
中午,她沒有象尋常那樣出去散步,一反常態(tài)地呆在樓上,從窗子里看著這熟悉的四馬路,看著車水馬龍叫賣打雜穿梭而過,看著瀲滟出了巷口上了黃包車,看著日頭漸漸黯淡了下去顯出一片烏云來,直看到一伙人抬著個草席卷吵吵鬧鬧向這邊廂奔來敲開大門,她的心跳了起來,難道……?!
樓下吵鬧起來。她按奈下急切的心情,慢慢走下樓去:“什么事啊?吵死人了!”
“瀲滟死了!辈恢朗钦l回的話。
“什么?!”
媽媽早已經(jīng)傻了眼,六神無主。怎么好端端,樓里的一塊招牌,就死了?!
“大爺啊,你們可得為我做主!”哭天喊地夸張其事,是這里每個女人的絕活。
“哭什么?她殺了人,然后自己自殺的!边@空檔,才看得真切,來的,是一群巡捕房的。
殺人?她迷糊了,難道她出逃失敗,被人家發(fā)現(xiàn)了,所以……
“她殺了個男的,你們認(rèn)認(rèn)看,有誰認(rèn)識這個男人嗎?”說著,一張照片拿了出來。
天!是那個男的,那個和她相約一起私奔的男人!
該說還是不該說呢?正猶豫著,媽媽叫了出來:“這不是那個賣她進(jìn)來的李公子嗎?!”
賣她進(jìn)來?那么說,她該恨他才對,怎么還會和他私奔呢?恨他……恨他……,私奔是假的!原來,她早就想好了要同歸于盡。
誒!瀲滟,我的好姐姐,造化弄人,誤誤誤!竟想不到,你是這樣剛烈的一個女子。
樓里依舊鬧哄哄的,她悄悄走了出去,走在四馬路上,第一次仔細(xì)端詳。早知這樣,自己當(dāng)初怎么也不該去“欺負(fù)”她!這四馬路,這看似繁華頹靡的四馬路,竟也會上演這等悲劇。比起她來,自己又算是什么呢?沉迷了那么久,怕是早就該沒了奮斗的力氣了吧。這樓里樓外的姑娘們,看著各個笑靨如花,暗地里又掉了多少回傷心淚呢?!
她走著走著,走出了四馬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
都說婊子無情,四馬路怕也是沾上了這習(xí)氣,不但名字改了,就連樣貌也一并大變,幾乎都認(rèn)不出了。
“福州路,”她念叨著,氣喘吁吁地終于走完了這條路。到處都是文化用品商店,原先的舊宅子廢院子,早就一古腦兒的給鏟平了,就連空氣都好象被換過了,嗅不出一絲一毫原先的況味。
“茶葉蛋,香噴噴的茶葉蛋。老太太,儂啊要來一只伐?”
她回過頭去,這張臉……“湄兒!”
“你!”對方努力擠開眼旁的縱橫皺紋,將她看了個透徹,“漣姐!真的是你!”
…… ……
不勝唏噓。
唏噓之后還是唏噓。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
“可不是嗎!”老生常嘆,又有誰能品出這嘆息的無奈和辛酸。
“這書城,原是我們樓的舊址,我就愛天天守在門口,象以前你一樣,看看馬路上的景兒啊。”
“是啊。這書城,和我們原先一樣,也是四馬路上最風(fēng)光的一家!
“早不叫四馬路拉,現(xiàn)在叫福州路拉。”
“哦,是啊是啊,叫福州路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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