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朋友的咖啡館
　　晚自習(xí)的時候，于頭兒開天辟地的沒讓我們考試，更難得的是他還仁慈地給我們放了一部電影�？粗陬^兒臉上有些復(fù)雜的神色，我想，估計是上個星期重點班的那個姑娘因為月考名次不佳跳樓的事刺激到他了吧。萬幸，從二樓跳下去的姑娘只是摔傷了腿。希望她能想開點，生命多可貴啊。
　　嘖嘖嘖，這心理素質(zhì)真差！
　　我猜你要是知道了的話肯定會這么說的，而且語氣還必定會很不屑�？窗�，雖然我們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聯(lián)系過了，但我還是能篤定你的反應(yīng)和你的語氣。
　　揚揚，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提筆寫下這些，就像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再看一遍《你丫閉嘴》。
　　當(dāng)我意識到于頭兒放的是哪部電影時，我想離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知道的，我們班的座位布局很奇葩，從高一我跟你吐槽時起到高三了還是這樣，三大組，整個教室只有兩條窄窄的過道。我坐在教室的中間四周都是人，進出非常不方便。剛剛在于頭兒來之前，我已經(jīng)勞師動眾地去過一次廁所了，現(xiàn)在實在不好意思再讓正在看書做題的同桌起身讓座了。
　　好吧，我知道辦法總比困難多，若是我執(zhí)意想離開的話，肯定是有辦法的，我承認(rèn)在內(nèi)心深處我并不想離開。我是真的想你了。
　　電影開始了，就著電影我也開始想你，肆無忌憚地，不計后果地去想你。從我知道真相后直到現(xiàn)在，這是第一回。
　　投影儀上，鋼彈兒正在跟盧比商量要開一間小酒館的事情，鋼彈兒說，他們的酒館要叫“兩個朋友的酒館”……
　　于頭兒放的電影是東北話版的，可是漸漸地，我耳里的東北話就變成了你的播音腔。你說，宋大甜，我才不和你這種咖啡只懂鳥巢速溶的人一塊兒開咖啡館呢，還叫什么“兩個朋友的咖啡館”，太掉價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完《你丫閉嘴》后，我向你提議以后我們倆也開一個叫“兩個朋友的咖啡館”時你的回答。對于你毫不留情的拒絕，我沒有氣餒更沒有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每次一開播音腔就是已經(jīng)認(rèn)可我的提議了，你只是習(xí)慣性傲嬌而已。果然，我的二次提議馬上得到了通過，雖然你的表情甚是勉強。但是，誰讓你是這么傲嬌的一個姑娘呢？誰讓我懂你的傲嬌呢？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
　　我媽估計是希望我能出落成一個甜美的妹子，所以給我取名叫宋甜，雖然不是什么特別出彩的名字，但是好歹也算是個正正規(guī)規(guī)的姑娘名兒，和我親近的人都會叫我“小甜”或者“甜甜”，只有你另辟蹊徑，只叫我“大甜”或者“宋大甜”。這個帶著濃郁鄉(xiāng)土氣息的名字自然遭到了我的抗議，你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說，這樣才有一種純樸的親近感啊，你想想和你不熟的人稍微跟你認(rèn)識了一下就可以“甜甜”“小甜”的叫你了，但是如果不是特別好的關(guān)系，人家會喊你“大甜”嗎？會嗎？說完，你還聳肩攤手，一臉的理直氣壯。我疑惑地點點頭，勉強接受了你的理論，只是每次你在大老遠就招呼我“宋大甜”時，我還是會有種不想與你相認(rèn)的沖動。你還總讓我叫你“張大揚”，但我始終還是不習(xí)慣這么奔放的叫法。
　　你在說各種歪理的時候總是神采飛揚神氣活現(xiàn)得像個精靈，只是這樣歡樂率性的你，卻也曾脆弱到讓人心疼。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是流著淚的，我想把你比作是林黛玉，但是還是覺得不妥當(dāng)，你比林妹妹更生動更張揚。
　　那天，你在路邊哭得和你的名字一樣張揚。當(dāng)然，我說的張揚并不是指眼淚與鼻涕齊飛更不是指聲嘶力竭歇斯底里，你甚至沒有發(fā)出聲音。
　　你就這么靠坐在步行街邊的長椅上，像極了一個逛街逛累了在街邊小憩的普通女孩，只是你的臉上滿是淚水，眼神也空洞沒有焦距，你哭得十分投入旁若無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哭得這么張揚的女生，張揚卻又優(yōu)雅。我想一個人能哭得這么無所顧忌，一定是傷心到了極點了吧，連我這個路人都能感覺到你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悲傷和……不甘。
　　我把紙巾遞到你面前，你抬起頭看我，直接得近乎有些不禮貌的眼神，你沒有理會我伸出的手，更沒有一句謝謝�，F(xiàn)在想想真是奇怪，一般按照我的性格碰到這種不領(lǐng)情的情況，肯定二話不說就會撤退，可是那一次我卻像著了魔一樣堅持要把紙巾給你。最后，你沒再堅持，接過我的紙巾還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梨花帶雨的微笑，我看懂了那是“謝謝”的意思。看樣子，從我們初識，我就知道了你的傲嬌屬性。
　　一個小時后，我在補習(xí)老師家再次見到了你，這個時候除了眼睛有點腫之外，你的臉上沒有任何哭過的痕跡�？吹侥阄矣X得很高興，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見到熟人總歸是值得開心的，哪怕我們并不能稱之為相識。
　　當(dāng)我知道你叫張揚之后，我頓時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這兩個字了，也是你讓“張揚”這個中性詞在我心中一躍成為了褒義詞。
　　雖然我偶爾也會抽風(fēng)追求一下小眾，但我終究是個大眾化的人擁有大眾化的性格，比如和熟悉的人能口若懸河和不熟的人就只能尷尬望天并且絕對不會open到主動去結(jié)交朋友。但是好感和緣分這個東西就是這么奇妙，雖然在陌生的補習(xí)老師家你也沒怎么搭理我，但是我就是很想跟你做朋友。
　　一個星期有三節(jié)課，我努力了三個星期，你才終于接過了我不停投遞的橄欖枝。
　　很久之后我們的革命友誼已經(jīng)完成了質(zhì)的飛越，我氣勢洶洶地問你，當(dāng)時為毛那么拽？！
　　那個時候你早已不再是我們初識時那個毫無生氣的模樣了，你積極向上充滿了正能量�？墒悄翘炷闼坪跤只氐搅诉^去我們初遇時，你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為了避免結(jié)束，我干脆避免開始。
　　當(dāng)時你暗淡的神情和低沉的語調(diào)讓我嚇了一跳，可我是沒心沒肺慣了的，只是愣了一下就很快翻篇兒了。我又問你，那為什么最后又決定要交我這個朋友呢。
　　你坐在雙杠上微微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晃悠著讓我羨慕不已的纖細雙腿。你說，因為我突然覺得也許你就是老天對我最后的仁慈，我不想到死的時候才后悔。
　　我也學(xué)著你樣子望著天空，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你的聲音是從天上傳下來的。然后，我數(shù)不清第多少次沒有發(fā)現(xiàn)你話中的異常，我說，哈哈哈哈，揚揚你怎么變得這么矯情了，我的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我似乎總是這樣，自以為個性不鮮明，其實卻是自私得一塌糊涂——從來只會以自己為中心。如果當(dāng)時我能更加關(guān)心你一點，如果我能發(fā)現(xiàn)每次談到生死時你的異常，如果我能知道你的身體狀況……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事情的結(jié)局，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我們以那樣的方式分別。
　　和媽媽吵完架后，我從家里跑了出來，你在我們常來的公園里找到了我。我只顧著向你傾訴我的不滿，卻沒有注意到你的外套下露出的病號服的衣角。我知道肯定是我媽讓你來幫忙的，我不許你告訴我媽我在哪兒。你點頭說好�？墒牵宸昼姾�，我的父母找到了我。我被他們拉著往回走，我氣急了，我憤怒地沖你喊，張揚，你騙我！我要跟你絕交�。≡诤透改傅膾暝纯怪�，我沒看清你的表情，可是卻分明看到了你眼中的淚水。馬上我就后悔了，我們認(rèn)識將近兩年的時間除了第一次見面時看你哭過以后我再沒見你哭過，我不再掙扎，已經(jīng)打算好回家打電話跟你道歉。
　　回家后，我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發(fā)短信給你，我怕打電話會尷尬。我等了一晚上，你沒有回我的信息。我知道是我過分了，我想補習(xí)的時候一定要正式向你道歉。可是，星期二的晚上，我在老師家沒有等到你，之后的每一次補課我都沒有等到你。
　　我想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我除了知道你是六中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個班，我去找補習(xí)班的老師，可是你在老師那兒留的也是你的那個總是無法接通的號碼。
　　我驀然發(fā)現(xiàn)，你似乎很少跟我提有關(guān)你事情，包括你的朋友你的班級你的家庭。意識到這些的我心情有些別扭，我告訴自己不要計較，你是把我當(dāng)好朋友的，你都叫我宋大甜的。我翹了課橫穿整個城市去六中門口等你，可是連續(xù)等了兩個星期還是沒有等到你。
　　有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的途中目睹一起車禍的發(fā)生，沒有人受傷，只是兩輛電瓶車追尾了。我呆愣地看著車禍現(xiàn)場，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發(fā)了瘋似地跑到市圖書館把過去一個月的社會新聞都翻了出來，沒有關(guān)于你的社會版新聞，沒有車禍沒有綁架沒有意外，我快得有些異常的心跳漸漸平穩(wěn)了下來。
　　我想也許你是真的不愿意原諒我了吧，畢竟你能輕易找到我，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兒，你知道我的手機號，你甚至還有我媽媽的號碼。
　　我對于你的消失耿耿于懷，可是時間多殘忍啊，三四個月后，我不再頻繁地想起你，半年后你真的就像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過了。
　　生活總是不甘于平靜的，我居然在等地鐵時聽到了你的消息。
　　唉，我們學(xué)校又有一個人得了白血病，現(xiàn)在怎么這么多人患病啊。
　　是啊，去年我們班也有一個女孩兒因為這個病去世了。
　　就是那個很漂亮成績很好的張揚嗎？
　　嗯。
　　揚揚，你肯定想象不到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有多……我形容不出來那時候的感受，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像潮水一般退去了，全世界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回放“那個很漂亮成績很好的張揚”。我使勁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冷靜下來，我拉住那個女孩，艱難地開口，是六中的張揚嗎？
　　她似乎被我的表情嚇到了，愣愣地點了點頭。
　　我不死心，是個子很高很瘦眼睛大大的那個嗎？
　　她又點點頭，問我，你認(rèn)識她嗎？
　　我依舊不死心，我確認(rèn)了你最愛的電影你的最愛的書等等許多她們都不知道的細節(jié)。她說不知道。我松了口氣，肯定不是你�？墒悄莻�女孩兒最后掏出手機，給我看了你們班的合照。那一刻，我失望得就像掉進了冰窖，全身都涼透了。
　　你曾經(jīng)告訴我，傳說人死后，她的靈魂會重新走一遍她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我毫無意識地去了所有我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的地方，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步行街，我們一起逃課去的游樂場，實驗小學(xué)的操場，還有我們最后一見面的花園……我拼命地想要找回關(guān)于你的回憶，但是又難受得恨不得下一秒就忘記你。
　　我和第一次遇見時的你一樣，只會不停地流眼淚卻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我終于明白那時的你為何會哭得如此絕望。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后我就開始睡覺，我不停地做著夢，夢里全是你。我們真的開了一家咖啡館，你小心翼翼地掛上了你曾經(jīng)嫌棄掉價的“兩個朋友的咖啡館”的小招牌，你鄙視我只懂鳥巢速溶于是打發(fā)我端咖啡招呼客人，你煮各式各樣的香道極致的咖啡……醒來后，我盯著天花板似乎還能聞到咖啡的香味。
　　人類向來都是有自我保護機能的，比如經(jīng)歷過想不開的不愿面對的事情時人們會神奇地選擇性失憶。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我一字一頓地告訴自己，我們只是絕交了而已。我沒有去過地鐵站，沒有聽到那兩個女生的交談，沒有看到你們班的照片，你只是不愿意原諒我了，你還好好的。
　　揚揚，對不起，我沒辦法原諒自己，我選擇了逃避。
　　我的自我保護功能很強大，我好像又和之前一樣淡忘你了，偶爾觸碰到關(guān)于你的回憶，我也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又馬上恢復(fù)正常。
　　只是今晚，我所有的防御所有的戒備就像偷工減料的堤岸在這部我們一起看過無數(shù)遍的承載著我們的歡樂和夢想的電影向我襲來時全然崩潰。
　　電影結(jié)束了，鋼蛋兒沒有死，盧比也答應(yīng)要和他開一間“兩個朋友的酒館”，是大家喜聞樂見的happy ending。
　　于頭兒打開了燈，我哭得一塌糊涂的臉在眾多的笑顏中顯得格格不入。于頭兒把我喊出了教室。不管他問我什么，我都只流淚不說話。后來，他打電話叫來了我媽媽。
　　回到家后，媽媽問我是不是因為高三壓力太大？我搖頭。她又問我，是不是和朋友鬧矛盾了？我點點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輕聲問，是不是和揚揚？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了聲。斷斷續(xù)續(xù)地，我把我們之間的事告訴了媽媽。我說最后一次見面我把你氣哭了我傷你心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生病了，我說我好后悔如果當(dāng)初我細心一點的肯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我說我好難受好想忘了你……
　　媽媽把我抱在懷里拍著我的背，她在我哭得沒有力氣再出聲之后告訴我，我和你是那么好的朋友，你會原諒我的，況且你那么聰明一定會明白人在生氣時說的話是不能當(dāng)真的。她還說，即使我們不能再相聚了我們也還是朋友，我不應(yīng)該這樣刻意地去忘記你，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公平。
　　你知道媽媽還說了什么嗎？她說，肯定是在天堂的你不愿意看到我那么痛苦，所以才會讓于頭兒放那部電影，讓我走出來。我愿意這么相信，而且通過我之前的描述你也應(yīng)該知道于頭兒是一個恨不得你每天學(xué)習(xí)48小時的存在。所以揚揚，媽媽說的是對的，對吧？
　　揚揚，雖然很長時間以來我都不敢再觸碰“咖啡”這個詞，但是請你相信關(guān)于“兩個朋友”的夢想，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它只是被我鎖緊了心底的盒子�，F(xiàn)在，你幫助我打開了那個盒子。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等到咖啡館開業(yè)之際，我一定不會還是那個只懂得鳥巢速溶的“偽咖啡迷”，你說過的，“偽咖啡迷”和“偽球迷”一樣不招你待見。我會努力去學(xué)習(xí)關(guān)于咖啡的知識，然后像你一樣對各種咖啡都了如指掌。那些曾經(jīng)我指望你會做的，我都會努力去完成。
　　揚揚，坦白說我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你徹底離開的事實，只要一想起心里還是鈍鈍的疼，不尖銳卻有分量，但是我不會再試圖去忘記你忘記我們的友誼，永遠不會了。就像媽媽說的那樣，這不公平。
　　有人說只有相處六年以上的兩個人才能稱為死黨，我對于這個定論嗤之以鼻，我相信有些情誼不會脆弱得只能靠時間來增加它的分量。揚揚，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大揚，我的好朋友，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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