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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一夢
#未修改版
1
今日立春。小芝推開窗子時,還是有一股冷風(fēng)透進(jìn)衣衫里,我哆嗦著說"好冷"。小芝回過頭,看我只著一襲單衣,趕忙關(guān)上窗,拿了小青襖給我披上,責(zé)怪道,“姑娘,天氣還冷著,你昨夜放在院子里的瓷罐里都還有冰呢。怎么能穿這么少!”我打開窗,看到褐色的陶罐里浮著一層薄冰,笑說,“我昨夜夢到今日春暖花開,竟當(dāng)真了!毙≈o奈地?fù)u搖頭,“在鄰岳庵時師太還會提醒著你,如今……姑娘也得會照顧自己些。”
小芝麻利地下樓,清掃大堂。我呆在窗前,想她剛才說的話。師傅病重,卻不尋醫(yī),卷了鋪蓋搬到鄰岳庵,說借山水之靈修養(yǎng)。我則從鄰岳庵到?jīng)龀,幫他打理胭脂鋪的生意。我三歲時被師傅在一個山谷中撿到,那時他還是一個吊兒郎當(dāng)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少年。經(jīng)歷差一點(diǎn)把我餓死之后,他堅(jiān)決地把我送到鄰岳庵,交給茗悅師太照顧。小芝是胭脂鋪的學(xué)徒,比我大不了幾歲,人卻老成許多。我其實(shí)并不懂得經(jīng)營生意,卻得師傅真?zhèn),做得一手好胭脂。鋪(zhàn)永锎螯c(diǎn),全靠小芝,我則專心做胭脂。
小芝打點(diǎn)好一切后,端了一盤春卷上樓來。我嘗了一塊,剛想夸好吃,卻見小芝匆匆收拾食籃,裝了一些春卷和其它點(diǎn)心。小芝見我看她,停了手上動作,“老爺讓我今日去看望他,特意囑咐不讓姑娘去!彼粗,“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不知道,師太未入空門之前,是個大夫,很美貌。”我從未聽過。卻瞬間放心許多。雖然師傅略懂醫(yī)術(shù),可是有師太在,便覺得勝算更大些。師傅不讓我去,想必不想我知道他和師太的事,可我約摸能猜出七八分。我看著她,“小芝姐,您就別姑娘姑娘地叫了。叫我南瑤就好。”小芝也笑笑,“南瑤。今日你看著鋪?zhàn)雍昧!闭f完匆匆離開。
昨日過夜帶露的水,用來做梅花泥再好不過。然而罐中的冰尚未化去,我只好抱著罐子下樓,曬到后院中。晨曦初露,依然是一院蕭索,春天,還是不曾到來。
五年前這樣一個春天,我遇到一個少年。零落的梅花飄落在他的肩頭,白衣翩翩,玉樹臨風(fēng),一眼心動。他吹簫給我聽,舞劍給我看,他帶我去看西山最美的太陽。他輕輕擁著我,說,“等我回來!比缓笏僖矝]回來。
我不敢告訴師太這些小心思。也不敢告訴任何人。我把他埋在我的心底。他就是我心中最美的花瓣,記憶將他搗碎,過濾,凝結(jié),成了一盒上好的胭脂。就算不施粉黛,我依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因?yàn)槲沂潜凰矚g的女子。
等一個人五年,又是怎樣的感覺?
第一年,怕他一離開就忘記自己。害怕見面,又想要見面。
第二年,記憶開始流失。歲月淘沙,只是把美好的記憶反復(fù)數(shù)念。
第三年,有點(diǎn)漸漸記不得他的臉,他的聲音卻愈發(fā)清晰,他一直說,“等我回來!
第四年,想要放棄。可是一閉上眼,就是那白衣翩翩的少年。
第五年,等待仿佛已然成了習(xí)慣。也許我已經(jīng)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待五年前的自己。
我從一個小丫頭,變成了一個婷婷玉立的姑娘。那個少年,一直不曾來過。
師太說過,但若在乎,絕不會舍得讓人受苦。凡來塵往,莫不如此。
五年,即使是有再大的事,也早已安排妥當(dāng)。怎會對我不聞不問。還是忘了我罷。
這件事是我這些年來幾乎每天都會想起的秘密。從篤定到懷疑到淡去。
有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回憶。
我走到前堂,打開鋪?zhàn)拥拇箝T。這客人來得真是早。
門外站著兩個少年,一胖一瘦。服飾打扮,卻與涼城人稍有不同。涼城男子束發(fā),多是束上部分,戴玉簪,留一部分散下。這二人卻是將頭發(fā)悉數(shù)束起,且隨意地系了一根黑帶。如果我沒猜錯,他們應(yīng)是桃花谷來的。桃花谷有男子用黑帶束頭的習(xí)俗。可是,桃花谷向來不問世事,又如何來涼城?
發(fā)覺他們感覺到我的遲疑,便收了思緒,說,“二位可是買胭脂?”二人點(diǎn)點(diǎn)頭,瘦子說,“我家少爺大婚,聽說你們胭脂做的是全涼城最好的,所以來給少夫人選一盒胭脂。”語氣口吻莫不是想好的說辭,但見他們確實(shí)是想買胭脂,便領(lǐng)了他們進(jìn)來。二人左看右看卻不知選什么好。于是我道,“胭脂的選擇因人而異。不同的顏色和氣味,匹配不同的女子。二位可與我說說你們少夫人是個怎樣樣貌品性的女子,我來幫二位挑選。”他倆卻相互對視,支支吾吾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胖子說,“她可是咱們谷第一美人!笔葑诱f,“那你也沒見過不是?”胖子又說,“又不是光咱們沒見過,少谷主……少爺不是也沒見過!
……
看他們爭執(zhí)不下,我只好說,“二位不必爭,你們看,這胭脂呢,是你們少爺送給他心愛的姑娘的,應(yīng)該讓他自己來挑選。你們呢,若是有心儀的姑娘,也可以選來送她,不是嗎?”二人果然停下爭執(zhí)。
根據(jù)他二人的描述,我分別挑選薔薇和月季制成的胭脂。但凡我做胭脂,每種顏色必有一個名字。平常人很難分辨兩種近似顏色的區(qū)別,然而與我來說,顏色是真真重要。我的胭脂可涂面可涂唇,輕薄且易上色。二人選完胭脂便離開。我則泡了一壺花茶。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又進(jìn)來一個男子。約摸二十一二歲,眉目俊秀,尤其一雙桃花眼,生得甚是好看。不過他的頭發(fā)也是全部束起,用一根黑帶系上。并沒有說話,先咳了兩聲。我放下茶杯,“公子可是挑胭脂?”他掃了我一眼,道,“嗯!蔽野阉械碾僦紨[放到桌面上來。他把玩著胭脂盒,細(xì)細(xì)地看了胭脂的名字,笑道,“為何胭脂還有名字?”我聽出他語氣中略帶不屑,便說,“這些胭脂都是我辛苦研磨出來的,采花要采顏色最好的花,用收集數(shù)月的露水浸泡,花幾個夜晚搗碎,又花幾個夜晚蒸好。它們都是我的心血,不該有自己的名字嗎?”他細(xì)細(xì)嗅了一盒胭脂,道,“清香幽遠(yuǎn),很好?墒,如此多的花都可以變成你的胭脂,為何獨(dú)獨(dú)不見桃花?”他的笑容有些狡黠。
“桃花對涼城水土不服,養(yǎng)不活!焙竺嫫鋵(shí)還想說,桃花谷的那幫人也很可恨,有一谷桃花,卻設(shè)了陣法,外人進(jìn)都進(jìn)不去,更別說采桃花。好些花農(nóng)險些喪生在桃花谷,師傅縱使愛做胭脂,也不會想攤上世俗凡事。師太更不會讓我進(jìn)谷,所以我怎么可能有桃花。
“世上所有的花,數(shù)桃花生得最美。我想尋桃花做成的胭脂,可惜,”他看我一眼,眼中有一絲失望,“姑娘這里沒有!
我想說什么,卻沒有開口?此D(zhuǎn)身離開,黑色的袍角被風(fēng)撩起,赫然看到他腰間別著的一塊桃花狀的玉佩。我聽師太說過,桃花谷的繼承人,都應(yīng)當(dāng)佩戴這樣一塊玉佩。
這樣的一個陌生男子,突然打翻我心中的胭脂盒。我突然想做一種新的胭脂,用三月的桃花,沾春天的雨露,喚作余夭。
桃花。
2
小芝回來時,天色已晚。她回來先去廚房溜達(dá)了一圈,發(fā)現(xiàn)我果然沒有吃飯。嘆一句,“唉。還是不會照顧自己。姑娘……”我佯裝瞪了她一眼,“姑娘姑娘地叫,都生分了!彼砸凰妓鳎拔液澳阈‖,如何?你看我叫小芝,你叫小瑤,挺好。”
然后兩人陷入沉默。我是想打聽桃花谷的事,卻不知如何開口。她卻也有些走神,欲言又止。
“小瑤,你師父最近有些好轉(zhuǎn)。但我看師太并沒有照顧他的意思。他一個人也挺……我尋思著……要不我先去照顧他一段時間。可是他又托我照顧你,你也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唉!
“我自然是希望你去照顧師傅?墒切≈ソ悖瑸槭裁磶煾挡辉敢庖娢夷?他可以去見師太,可以見你,為何不見我?”
小芝笑道,“他呀,不是擔(dān)心在你面前丟人么。他是想歇息,把鋪?zhàn)咏唤o你,卻又怕你怨他。還有他,是真喜歡師太啊!
我想了想,這倒真是師傅的性格。便道,“他既然想把鋪?zhàn)咏o我,我自會好好經(jīng)營。只是他一人未免辛苦,小芝姐還是去照顧師傅,我遲早是要長大的,不是嗎?”
小芝拍了拍我的肩,“你師傅一定會高興的!
桃花谷的事,最終還是沒問出來。我都想好了,等小芝姐一走,便去桃花谷瞧瞧,究竟是何等光景。
七日后,小芝姐動身去了鄰岳庵。
小芝姐不在的第一個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感覺整個世界突然黑了下來。于是從床上起來,把熄了的燈重新點(diǎn)上。風(fēng)吹得窗吱吱作響,猛地吹開一扇窗,風(fēng)頓時鉆了進(jìn)來。于是不得不從被子中再次鉆出來,正要關(guān)窗的時候,發(fā)現(xiàn)窗臺上,多了一株花。端了燭臺近看,竟是一株開得正好的桃花。此時,風(fēng)突然吹熄蠟燭,嚇得我驚呼一聲。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窗的咯吱聲,我聽見一陣遠(yuǎn)去的腳步聲,像是錯覺。
摸索著點(diǎn)了燈,竟真的是一株桃花。
我趕忙將花瓣用草木水浸泡著。抱了陶罐放到院中接露水,風(fēng)吹散云彩,有月光灑下。隱約看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一個人。
手中的陶罐啪地碎在地上,“誰在那里?”忽而聽到一陣笑聲,“真小的膽子!边@聲音我認(rèn)得,是今天來鋪里的男子。
“你來這里做什么?”我低頭去撿碎了的陶罐,心想他若是做什么,便同歸于盡好了。
“這么緊張做什么。只是晚上難以入睡,隨便走走。見山上桃花開得不錯,想到姑娘應(yīng)該也是想看到的,便送過來了!彼f得輕輕松松,吊兒郎當(dāng)?shù)亍?br> 我攥著碎片的手松了!澳闼恢鵀楹蝸頂_人清夢?”
“我本欲放下花便走,可是你又點(diǎn)了燈,我便想,姑娘應(yīng)當(dāng)也是睡不著吧。有個人陪總比一個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好!
我無言以對,或者說時,我不想反駁。月下的他太好看,一瞬間我心猿意馬。
“可是,現(xiàn)在,我確實(shí)想睡了!北仨毾轮鹂土盍恕
“那在下告辭。奉勸姑娘,不要惦念桃花谷,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彼D(zhuǎn)身,翻過墻外。“南瑤姑娘,在下祁璟,后會有期。”
手上的桃花漸漸變成黑色,枯萎在我手中。
莫名其妙。
想用一株桃花,阻擋我去桃花谷。怎么可能。不過一句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卻讓人心里有些難以言說的苦澀。他是即將娶妻的人,他的妻子,將是整個桃花谷最美的姑娘。輕輕嘆口氣,是呀,與我何干呢?可是,我去桃花谷,只是想做余夭。那是一種有關(guān)解脫的隱喻。
桃花。
3
我總覺得,我會冒險去桃花谷,除了想要做出余夭,還有一種極為隱秘的想法,我想要看到那個祁璟。我還有一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我一定會遇到他。
二月初七,驚蟄已過,萬物復(fù)蘇。我終于準(zhǔn)備出發(fā)。為著上山方便,特意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衣衫。是一塵不染的白色。我對白色的偏愛,起于五年前那個少年。他仿佛是出現(xiàn)在夢里的人,或許,我是真真切切地夢了一場罷。
租的馬車上不了山,我只好把花簍背在肩上。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拿上師傅送我的短劍。不會用,拿來防身也好。
桃花谷看起來和別的山峰并不不同,進(jìn)谷的路雖然很陡,可是我仍可以應(yīng)付得來。漸漸聽到水聲,眼前有一潭碧水,碧水之上,是一段飛瀑。今日陽光甚好,照得山谷明媚而寂靜。一路走來,額頭上走了細(xì)細(xì)的汗。正欲到潭邊洗面,突然覺得腳下的土地動了一下。進(jìn)而被一團(tuán)粉色的云霞包圍,細(xì)看原來是幾株桃樹。它們在動。
我越掙扎,樹便將我圍得越緊。我一直后退,樹枝突然變得鋒利,扎進(jìn)我的手臂里,膝蓋里,最痛苦的是卷曲的樹枝別住我的脖子,感覺到呼吸漸漸吃力。我想到,師傅該是如何傷心,師太也會難過,小芝姐會責(zé)怪自己……可是都怨我自己,我從沒想過,自己就這樣地死去。我看到白衣上的血跡,它們好像是盛開的山茶花。我想起,入冬的時候,想做山茶胭脂,只是還沒想好名字……我想起一張臉,一張臉,還有一雙桃花眼。他沒騙我,我不該來這個地方。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掙扎著掉進(jìn)潭水里。潭水冷得,像極了極北的寒冰……
全身像裂開了一樣疼。我努力去睜開眼,發(fā)覺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屋里有淡淡的香氣,是……桃花香。我瞬間想起自己似乎已經(jīng)葬身桃花林。
“姑娘,你醒了!笔莻老嫗。頭發(fā)花白,面目慈祥。
“我這是……在哪兒?”
“我和孫女去抓魚的時候看到姑娘。那時你滿身是血。我恰好會些醫(yī)術(shù),就救了姑娘。”
“多謝。”
“不過看姑娘的傷勢,應(yīng)當(dāng)是誤闖桃花谷所致。姑娘為何要……”
我把自己來這里的原因講明,說是想做桃花胭脂。老嫗的面目便沒有先前和善。道,“人人為求利息,來桃花谷尋桃花。姑娘也是未能免俗!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很喜歡做胭脂,從來還未曾做過桃花的胭脂!
她顏色緩和一些。此時進(jìn)來一個姑娘,年紀(jì)與我相仿?辞逅哪樅,暗暗驚艷。這姑娘生得甚美,仿佛是最嬌艷的桃花,卻有一種不染煙火的空靈。
“奶奶!彼D(zhuǎn)向我,“我們能救活這位姑娘,已是最幸運(yùn)。你又何苦數(shù)落她。她只是孤身一人,又能對桃花谷做什么?”
說罷又為我端來一碗藥,“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接過藥,“南瑤。那二位又如何稱呼?”
姑娘說,可以喚她奶奶余奶奶,她叫余夭。我的心一驚。余夭,她叫余夭。
我想起未成形的胭脂。世間有如此女子,即使胭脂都要暗淡三分。
見我發(fā)呆,余夭說,“南瑤,你不必?fù)?dān)心。奶奶會讓你完全康復(fù)的。你且在這里住著,我們會照顧你的!
余奶奶終于還是慈祥一笑。
我在這兒又住了七天,余夭天天給我熬藥做飯,給我?guī)砩焦壤锔鞣N花。我教她做胭脂,她竟也十分上心。
感覺傷好得差不多了,便準(zhǔn)備向祖孫二人辭行。余奶奶給我一罐小黑蟲,說可以避開桃花陣的攻擊。
余夭有些舍不得我。我其實(shí)也有些舍不得她。這個姑娘不僅樣貌美麗,還十分良善。我說,“你若是想見我,可以到?jīng)龀堑碾僦w找我!
她的目光暗淡下來!笆藲q之前,我是不能離開這里的。因?yàn)槲沂俏磥硪藿o桃花谷的女子。”
“嫁給桃花谷?是什么意思?”
“我是被選中嫁給少谷主的女子。”
我的心又一次驚跳幾下。仿佛,再一次跌進(jìn)深深的潭淵中。
我勉強(qiáng)笑笑,“你會有一個好歸宿的!
她的臉上暈出一絲淡淡的紅。
我再次道別。她們所在的,是一座小峰。從峰上下來,又進(jìn)去山谷。依然是陽光灑滿山谷,自然是一地明媚的蕭索和寂靜。我心中復(fù)雜?礉M山景色頓覺索然無味。胭脂也不想做,只想回家。腳步也越來越快,山路狹窄,一個不小心,竟從側(cè)邊滾下,還好手快抓住一顆藤蔓。正準(zhǔn)備拔出短劍撐住自己,劍卻和人一起掉了下去。
谷沒有我想象中深,下面又正好是潭水。又撿回一條命。
從水中怕出來,拂去臉上的水。陡然發(fā)現(xiàn)前面有一個人。一身黑子,頭發(fā)未束,愜意地臥在桃花樹下小憩。一本書蓋在面上,此刻正被他撥開。
“是你!”我驚呼。祁璟皺了皺眉,“你怎么在這里?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亂闖桃花谷?”他起身走向我,“受傷了沒有?”
我下意識背過身去。
有一套衣服拋來,我回頭,已不見了他。確定沒人后,我飛快地?fù)Q了干衣服。然后對著桃樹方向喊,“我換好了!
他緩緩踱出來?次掖┧蚀笠路睦仟N樣子,嘴角竟噙了一絲笑意。道,“我已經(jīng)看過了,你并未有傷。說,是如何進(jìn)來的?”
我并未轉(zhuǎn)過神,只想我受傷的時候你是沒看到。又恍然大悟,“你偷看!”
他說,“沒什么可看的!
我氣得內(nèi)傷。
“闖桃花谷是我的不是。可是我現(xiàn)在不想闖了,我想回家!
“桃花谷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看在我們認(rèn)識的份兒上,也勉強(qiáng)算個朋友吧。如果我沒猜錯,你是這桃花谷的少谷主,放我一馬,不過是一件小事!
他哈哈一笑,“憑什么?”
“我初次闖谷,被桃花陣所傷。是你的未婚妻救了我。我和她關(guān)系還好,不如看在她的面子上,放我回去如何?”
他的面色正經(jīng)幾分,凝視著我。許久才說,“好!
我的心,卻微微地發(fā)酸。酸得有些想哭。
4
祁璟說到做到,親自把我送回胭脂鋪。月華皎潔,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到家了!
“嗯!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嗯!
他并未離開。卻道,“既是朋友,我本應(yīng)請你在桃花谷用飯?墒翘一ü认騺聿涣敉馊耍嘤械÷,還請見諒!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說這番話!笆俏易约宏J桃花谷,是死是活,本就該自己承擔(dān)!
“你可會煮飯?”他答非所問。
“那是自然。等少谷主離開后,我便會犒勞自己餓了一天的胃。所以,趁月光正好,您可以回家了。”
“我也尚未用飯。你們這胭脂鋪,并未有不讓客人進(jìn)來一說吧。”他負(fù)手而立,正擋在我和大門之間。
“真對不住,我們已經(jīng)打烊了!
他不動我也不能動,最后只得屈服。
“好吧,請進(jìn)。”他得意地側(cè)身讓路,我拿出鑰匙,打開門。
點(diǎn)了燈,發(fā)現(xiàn)小半月未回,桌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塵土。于是先把大廳打掃,然后再去廚房,簡單地煮了粥。小院里有些還未成熟的青菜,也被我提前使用。期間又把花花草草澆一遍,忽的想起,大廳里還坐著一個祁璟。
匆匆去廚房端了簡單的飯菜,發(fā)現(xiàn)他不在大廳。走了?雖然很別扭,但是兩個人吃飯,還是會比一個人熱鬧。頓時沒多少胃口。
正想收拾了桌子,回頭看到祁璟從樓上飄了下來。揶揄道,“客人可是還沒用飯呢!”
“你,你怎么在那里?”
“參觀!彼炎阶肋,夾了我炒的青菜。我雖沒表現(xiàn)多么在意,心里卻還是有些緊張。然而品嘗過后,他并不給一個評價。我低頭喝粥。
飯后我洗了碗,看他淡定地坐在那里,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天色真的不早了!
“嗯!
“我困了!
“嗯,我也是。”
……
“祁璟,你該回家了。”
“哦,我看二樓有間空房,不如借我暫住一晚如何?你看外面月黑風(fēng)高,一個人走,不安全。你也說了,我們不是也算朋友么!
還真是蹭吃又蹭住。我說朋友,那是因?yàn)橐钪貋硌健?br>
夜里我堅(jiān)決上了三道鎖。然而月夜靜謐,一夜安眠。晨光初上,已不見他的影子。整潔的床看起來昨夜并沒有人睡過。
我安慰自己,只是留熟人過夜,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覺得,昨日的他,確實(shí)有些……奇怪。不過,我認(rèn)識他也不過幾日,單單是……我不想承認(rèn)一個事實(shí),我好像變心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拯救我五年的等待,可是,他注定要成為別人的夫君。
唉。
從桃花谷回來,我再也沒打過桃花的主意。我還慶幸自己看不到桃花,因?yàn)檫@花讓我想起那個叫余夭的女子。這天下,恐怕沒有一個女子比她更像桃花。我也記得祁璟說過,最美不過桃花。他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啊。
想起去年用草木水浸的山茶,顏色已經(jīng)最好。為了擔(dān)心自己再胡思亂想,便將精力日日投入到山茶胭脂中。最后加入些許紅豆研磨成的細(xì)粉,顏色更是絕妙。給它取名,相思。第二天便擺到鋪?zhàn)永。?dāng)然,我給自己特意擦了一些。有姑娘來時,多被這種紅驚艷,問是什么胭脂。
出乎我意料,相思竟然大賣。一時間,涼城街頭巷尾的姑娘都涂上了相思。我卻是沒日沒夜地趕工,還是每天只能供應(yīng)上一部分人。每天晚上,一沾枕頭就能睡著。我本不必如此辛苦,可是關(guān)于后來,突然有了打算,想多賺些銀子。
臨近二月底,由于山茶存貨不夠,我只得停工幾日。終于有時間做一頓像樣的晚飯。當(dāng)我拿起筷子準(zhǔn)備吃飯時,門突然被人推開,我抬頭,看到祁璟就這么走了進(jìn)來。
“好巧啊。”他說著,順勢坐了下來。
“少谷主,您怎么總愛往小店跑?”
“我第一次出谷,來的第一個地方便是這里,看著又順眼,自然是要來了!
“那天是你第一次出谷?”
“嗯!彼疽馕胰ヌ黼p碗筷,我不情愿地去拿了來。心里卻有一絲小小的安慰。這個世間,還是有一份掛念,真好。
我是個孤獨(dú)的人,卻又害怕孤獨(dú)。有人闖入我的世界,我是忐忑的。我害怕他發(fā)現(xiàn)我的世界里,有許多孤獨(dú),我害怕孤獨(dú)把他嚇跑?墒撬]有。他也是個孤獨(dú)的人。兩個孤獨(dú)的人在一起,話不多,只要知道有個人,他還在,就好。
用完飯后,我去院中摘花,他也跟了來!斑@些花瓣,都是這般精細(xì)地挑選的?”
“我擔(dān)心采了不好的花瓣,卻不能用,白白把它們浪費(fèi)掉。不如讓它們就這么留在樹上,還活的自在!
我看向他,他也正在看著我。我說,“如果我不能給它們更好的未來,便許它們自在生長。如此,便少了悲劇!
月光明媚,照得月下的男子那般好看。
他的面容的弧度,讓我心猿意馬。
他不再言語。這個夜晚,還真是寂寞。
許久,他才說,“你比上次我見你時,瘦了許多。何苦那般勞累,相思可是都賣到桃花谷了!
“你如何知道的?”
“無謂的希望,也是一樣!庇质且痪錄]頭沒尾的話!澳阍琰c(diǎn)休息!
他穿過含苞的海棠樹,踏著月色離開。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是我不能越雷池一步。我句句都在拒絕和疏離?墒俏移垓_了自己。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吻了月下的那個男子。這個吻,輕盈得像蝴蝶,卻在我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我好像,真的愛上他了。
相思再次有貨時,我迎來一個貴客。涼城新任城主談王爺?shù)男峦蹂。談王妃是我見的除余夭以外最好看的女人。她著一身水紅色的衣裳,被丫鬟從轎子上扶了下來。身為王妃,卻不自貴,言語之間,盡顯大氣。
“王妃不必親自來小店。若是王妃想要相思,可托丫鬟來。”
“我想胭脂這種東西,還是親自試試地好!蔽医o她清淺地涂了一層相思,她對鏡贊嘆,“確實(shí)是好胭脂。顏色濃而不俗,輕薄不膩。味道也是極好。”
“多謝王妃夸獎!
談王妃買了一大批相思回去。我才開始擔(dān)心,大街小巷的姑娘都涂相思,王妃會不會擔(dān)心太過普通?可是我做相思的時候,并未曾想到有一天王妃會來買。真真頭疼。
后來發(fā)現(xiàn)是我多慮,王妃后來差人來送過一些物件,以示獎賞。
5
三月初一,談王妃差人帶我去王府。說是王府西院的海棠開了,尋思著做海棠胭脂。
王爺大手筆,海棠十里十里鋪滿了西院。聽帶我來的丫頭講,談王妃偏愛海棠,王爺便把西府變成了海棠園。聽完我道,你們王爺可真是愛王妃。
丫頭又講了些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的事,我看她講得津津有味,故也只得津津有味地聽。
這幾日沒有休息好,出門也急,尚未用過早飯。突然感覺頭重腳輕,丫頭講的話也聽不清,眼前一片漆黑。
當(dāng)我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前竟是一片漆黑,心下大驚。我聽見一個聲音,約摸是大夫,說我勞累過度導(dǎo)致暈倒,恰好碰在院中石頭上。腦中有積血,故眼睛暫時看不到。不過他保證,休息幾天,按時服藥,就會恢復(fù)。
我又聽到一個送客的聲音,這個聲音讓我大驚失色。
正是我心心念了五年的男子。大夫叫他談王爺。
我感覺屋中只剩他,他走了過來。
“真的是你。”
“民女見過王爺。”
“當(dāng)年走后,我確實(shí)去找過你?墒菐熖嬖V我說,你已隨師傅云游天涯。后來父皇把我召回豐城,又和二哥一起領(lǐng)兵攻打金穹。途中差點(diǎn)喪命,多虧扶棠相救!
“原來是王妃救了王爺,當(dāng)真是一段佳話!
“我真不知你在涼城,你可曾怨我?”
“敢問王爺姓名?”
“談玄!
“南瑤不識談玄,只知白七公子。白七公子已忘記南瑤,南瑤怨他,但是不怨王爺。甚至南瑤不怨他,只怪沒有緣分。王爺若是方便,請差人把南瑤送回家!
“你這樣如何回家,誰照顧你?暫且在王府住下,等眼睛好些再說!
我一字一句,“于理不合。”
他也回,“但你畢竟是王妃的客人!蔽覠o言以對。
此時王妃趕到,先謝過王爺救我,又向我道歉。我自不能不識趣,只好同意暫住王妃安排的院落。正好在西府旁。
天天聞得海棠香,卻沒有想象中那般排斥。這種結(jié)果,我不是沒有想到過。原來師太早知道他是王爺,原來她并不想我們在一起。他生命垂危之際,能陪著他的,不是我。畢竟是隔了長長的五年光陰。這樣也好。
王爺再沒來看過我。
三月初五,丫頭打開窗戶時,有光透進(jìn)眼睛。細(xì)細(xì)看,除了模糊以外,眼睛已無大礙。便向王妃辭行。王妃考慮我身體原因,并未再提海棠胭脂的事。只是留我再小住幾日。
三月初十,終于告辭。行至門口,便看到一胖一瘦兩個人站在門前。正是立春時來買胭脂的二人。見我回來,說明來意。他們喜歡的姑娘,想要相思。我告訴他們,此時恰好沒有。他們說急用,希望能在七日內(nèi)趕制除開。我并不想再做胭脂,只得把自己眼睛壞了的事告訴他們。
胖子嘆口氣說,“三月十七日是少爺大婚,小水必定是要涂最美的胭脂!
瘦子說,“南瑤姑娘勞累如此,不如我們選別的胭脂如何!迸肿铀妓髁季茫褪葑犹袅怂N薇胭脂離開。我順勢又送他們幾盒。
我卻徹底失去支撐,任自己跌坐在地上。
這么快,他就要大婚。迎娶那個桃花一般的女子。他從未親口對我說過這件事。
師太曾給我講過,桃花谷中,谷主的婚事是天定的。不成婚就是逆天命。繼承人只有迎娶了命定的女子,才可以坐上谷主之位,守護(hù)桃花谷。桃花谷谷主,一生一世,只可娶一個女子。
我一邊研磨草木水浸泡過的花瓣,一遍自嘲,舊愛不可追,新歡不能留。
窗上映出一個人影。
“進(jìn)來吧。”
祁璟走了進(jìn)來,今晚他束發(fā)的不是黑帶,而是一段紅帶。如此刺眼的顏色。卻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我他的選擇。
我放下手中的花瓣,“恭喜!
他走近了,我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我拿出準(zhǔn)備的禮物,交給他。“不能參加你的婚禮,只能為你準(zhǔn)備一份禮物。這可是我第一次制作,遠(yuǎn)山黛。雖不是名黛,但是畢竟是一份心意。”他接過,輕輕抽出那塊遠(yuǎn)山黛,細(xì)細(xì)看半晌。朝我走近一步,想要為我畫眉。遠(yuǎn)山黛的涼意觸及我的眉頭,我說道, “你知道男子為女子畫眉,意味著什么嗎?”他的手驟然停止,我順勢奪過遠(yuǎn)山黛!耙簧淮浑p人!
我把放好的遠(yuǎn)山黛重新交給他。
“希望你們白頭偕老,幸福一生!
他突然笑了!澳惝(dāng)真是個自由灑脫的女子。真的沒有什么東西,是你在乎的嗎?還是說,你這份淡漠,本就是假的。”
“我?guī)煾当臼菫⒚摰娜。我受他影響,自然熱愛自由。至于灑脫,我只知道,不給自己希望,就不會失望。沒有失望的計較,自然灑脫!
“我原以為,你會有些放不下我!彼哪抗饴淠中奶!安蝗,又為何知道我的大婚。”
“我的大婚”四個字終于從他口中說出來。其實(shí),我很早就知道的,可是一直希望有奇跡發(fā)生。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把自己推到如此境地。
“祁璟,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說什么胡話。”
“你到桃花谷,當(dāng)真只想做桃花胭脂?我第一下山,按理說必須佩戴桃花玉佩。你從鄰岳庵來,不會猜不出我的身份!彼讲奖平疤一僦倏少F,也不會值得你以命相拼。我亦警告過你,你卻還是去了。你當(dāng)真沒有對我動過心?”
“沒有!敝讣咨钌钋度肴庵,卻還是迎著他的目光。
他扯過我的手,我看到被扎紅的手。他說,“那這是什么!”
“那又如何?是我自己不自量力。我告訴過你,給不了承諾,就別許諾未來。我是動過心,三番四次想要見你。但是,那又如何?”我掙開他的手,“你許不起我未來!币痪湓,讓他頹然。
淚水憋得眼睛發(fā)疼。他走過來,“你要離開這里了,是嗎?”他指著桌子上所剩無幾的胭脂盒,“你最珍視相思,如今斷貨許久都不曾再做。還有這些,都是大批給別人。做這些,是不是要離開?”
我凝視著他,淚水終于掉了下來,“是又怎么樣?”
他突然擁住了我。
他的背后,是整個桃花谷。我若是任性,便是把他逼到與整個桃花谷為敵。再者,余夭本應(yīng)是他喜歡的女子。她是那么好的女子。
我一直是個多余的人。我的父母拋棄了我。因?yàn)槲遥瑤煾当皇`在涼城十五年,錯過了師太。我愛了五年的男子終于成了別家女子的夫婿,F(xiàn)在,給過我希望的女子,又要娶別的女子。果然,希望越少,失望越少。
“早些回去休息!彼麤]有松手。我一使力,便推開他。他在門外,我在門內(nèi)。門就這樣被緩緩合上。我還是看到他蕭索的身影。
淚流滿面。
6
近日給師傅寫信,從來報喜不報憂。今日終于提出想見他,他回信同意。
大約小半年沒有回來鄰岳庵。再見師太,只覺滿心話想說,最后只化成一句問安。師傅在庵外,我見他時,他并未有任何病態(tài)。小芝姐也回了胭脂鋪。
師傅提及相思,表情突然嚴(yán)肅!把绢^啊,你終于長大了。師傅也放心了。”
“師傅,您是有什么話要說?”
“當(dāng)年師傅撿到你的時候,你才這么小。轉(zhuǎn)眼,就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我這一輩子最牽掛兩件事,一個是你,一個是茗悅。當(dāng)年我來不及赴桃花之約,她險些被嫁給別人。后來一氣之下,出家了。”師傅看著我。“我遇到你這個孩子,是緣分。當(dāng)年未娶得茗悅,也是緣分。如今數(shù)十年過去,倒也開闊。我并未得病,只是想借此最后一次探明她的心意!
“那師太是怎么想的?”
“丫頭啊,今后師傅不能日日陪伴著你了!睅煾档淖旖,有了笑意!八恢币詠,都想隨我云游天下。如今決定還俗!
“怪不得師太剛才絕口不提師傅,是因?yàn)楹π撸繋煾挡蛔屛乙娔,也是因(yàn)榕聨熖珓e扭吧。”
“不全是。我也是想讓你磨練自己。可是你真的長大了,還做得出相思。我也放心你了!
我想了想,終于對師傅說,“師傅,我記得您說過,我與別的女子不同。您允許我選擇自己的一生。涼城的花我都看遍,”我認(rèn)真地說,“我想去看看外面的花!
“可曾想好?”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叭缃裉煜绿剑矣钟幸婚T好手藝。師傅不必?fù)?dān)心!
他嘆一口氣,道,“確實(shí)該讓你出去歷練,”
“謝師傅!
“我話還未說完。還真是我的徒弟。行走江湖,遇到困難,報上師傅的名號,還是有些用。師傅不是只會做胭脂的!
“謝師傅!
在鄰岳庵小住兩日,把打算告訴師太。師太并未多言,只勸我保重。
“師太,您說是不是世間大多數(shù)的人,都很孤獨(dú)?”
“人生來孤獨(dú),離去的時候也是孤獨(dú)。生命苦短,卻終是有一段路會有人相伴。你還年輕,遲早會遇到和你一起走的人。”
“師太還記不記得談七王爺?”
師太一驚,“你都知道了!
“是師傅的意思吧。是不是和我的身世有關(guān)?”
“你是想去尋親生父母?”
“師傅待我如父,師太待我如母。我沒有此意,只是猜測。您也說了,生命苦短。我只是想順從自己的心意!
師太看著我,“所有舊事都過去了,無從改變。我們都不希望你錯過大好的時光!
“我知道了。師太,不過今后就是師母了吧。謝師母。”
師太果然還是紅了臉。
三月十六,我辭別師傅和師太,回到胭脂鋪。小芝姐正在煮茶,我說,“小芝姐,我要走了!
小芝姐沒有說話,只是進(jìn)內(nèi)屋拿了一塊絲帕,打開當(dāng)中正是一支木簪。簡單古樸,像是細(xì)細(xì)雕琢,卻又隨意灑脫。
“這是?”
“有一個自稱祁璟的男子送來的。他托我把這支簪子交給你!
我內(nèi)心波瀾翻動,卻是隨意地收來。道,“他未過門的妻子喜愛我做的胭脂,故而送來的罷。”
也沒什么必須要帶走的。我這是,要逃了嗎?
沒有花紋的木簪,象征的是勇氣。拋卻一切華麗的掩飾,面對最本真的自己。
但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么?
再多說,只是不斷觸及自己的道德底線。我追求美麗的愛情,卻不會不擇手段。更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廂情愿,斷送別人一生的幸福。
離開是不想自己反復(fù)重溫痛苦。
我還是要走。
傍晚的漯河,波光盈盈。又是大好的月色。渡口處,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我下意識想要逃。
沒等我提步,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
“走得這么急?”
我不敢看他的臉,只能尷尬應(yīng)和。
不能逃。
“祁璟,我承認(rèn),我是喜歡你。我知道,你也有些喜歡我。但是,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生來就身負(fù)使命,除非桃花谷不存在,否則你一定會娶余夭。你記得嗎,你說過桃花是天下最美的花。余夭就是桃花一樣的女子。你尚未見過她,怎知自己不喜歡她?”我用盡自己的認(rèn)真,不會吝嗇對自己殘忍,“況且,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你不會為我拋棄桃花谷,我亦不會為你放棄堅(jiān)持。人這一生,不長,珍惜你的眼前人。你不會記得我很久,這就是愛情啊。哪里有天荒地老!
祁璟嘲諷一笑,“原來這就是你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
“謝謝你來送我。希望你幸福!
我看到駛進(jìn)渡口的船,對他說,“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然后忘記我。我也一樣!
他帶著薄怒,“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闭f完后,忽而一笑,“好,我原諒你。原諒你!鞭D(zhuǎn)身離開。
河岸兩旁的櫻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櫻花下的祁璟,仿佛又是一場夢。喜歡上一個人,可能只是一瞬間。他的眼,他的笑。然而忘記一個人,不知何期。一瞬間,又或者五年,十年。
反正我有一輩子的時間。我會走過大漠,草原,山川,總有一天,會忘記這種感覺。
船身緩緩搖晃,一不留神間,已到了江南。
祁璟,后會有期。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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