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后來我忘記了他是誰，還以為自己做夢//

　　云嫮已經(jīng)記不太清那個夢了，但那個夢時時在她的記憶中浮浮沉沉若隱若現(xiàn)，因為這個夢她頭痛了許久，父親為她這個病找了云州許多大夫也查不出個病因。
　　她想她應(yīng)該要記得那個夢，那個夢肯定對她很重要，那個夢也該是自己的病因吧。
　　上天應(yīng)是聽見她的心聲，一天夜里她再次做到了那個夢中。
　　她在夢中看見一名男子。
　　那人沈腰潘鬢，似春風(fēng)緩緩，獨自一人站在江邊，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中他一襲白衣，衣冠如雪，不知合著什么拍子輕打著折扇，無端自成風(fēng)流氣派。她突然想到一句“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這句形容他再合適不過了。
　　她慢慢地走向那男子，兩人的距離也一點點的在縮短。她似乎聞到他身上帶著某種從遠(yuǎn)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恬淡清雅，她也逐漸看清楚他的相貌，充耳秀瑩，會弁如星，芝蘭玉樹的模樣讓云嫮的心弦撥動了一下。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然而即使兩人的距離一點點縮短，云嫮始終走不到那名男子的身邊，她有些著急也有些苦惱。她實在是想走近處去瞧瞧，然而沒多久她便化作一縷青煙，飄飄然來到一處廂房，一看就是個閨房。
　　抬眼望去，墻的東北角擺放著一醬紫色的品香品茶的茶桌和茶席，而用屏風(fēng)隔開內(nèi)外室，外室就包括這茶桌鏡臺；暖暖的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jìn)來，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微微拂過的紗簾隨著風(fēng)從窗外帶進(jìn)一些花瓣，輕輕的拂過琴弦，古琴旁是紫檀木的鏡臺，一看便是個富貴人家，鏡臺上的妝奩里有著極為珍貴的香脂香粉，鏡臺上的香爐升起陣陣裊裊的香煙，卷裹著紗簾，彌漫在整間香閨，云嫮似乎聞見一絲天然的清香，想必是主人常年的茶香吧。
　　云嫮走到鏡臺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著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但樣貌并沒有多大變化，但保養(yǎng)精致，皮膚好了很多，頭發(fā)更是順滑。韶齡芳華的女子，雙眉彎彎，眉眼中似有粼粼水光，小巧精致的瓊鼻微微上翹，臉如白玉，顏若朝華，頰邊淺淺的梨渦更是帶著一絲絲甜意，雖不是上上之姿但勝在秀美恬靜。

　　云嫮本是云州知府云清的女兒，從四品的官員家里雖是稱不上清苦但也不是特別殷實，從小穿的布料也不過是朝廷賞的一些粗布絲綢，穿了許久也已經(jīng)舊了，肯定不是現(xiàn)在這一身云錦織就得柿蒂窠如意攢花云紋妝花紗蟒衣。父親高中那年與母親跟隨父親曾到過京城，偶然參加一次賞花會看見那些個尊貴人兒們穿過這些。
　　云嫮摸摸自己的臉，又環(huán)視了整間屋子，對這間屋子是既熟悉又陌生，還在愣神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她應(yīng)聲道：“是誰？”，“女兒，是爹爹啊。”云嫮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忙把門打開，發(fā)現(xiàn)爹爹還是自己的爹爹，只是衣著富貴面相雍容通身氣派，這不像是自己那位為了百姓的清苦云州知府啊。
　　“爹爹怎變得這副樣子，害得女兒有些驚嚇�！痹茓詾�，這還是自己爹爹說什么也不為過。
　　云清聽完大覺奇怪：“爹爹平時不都是這副樣子嗎？不說這個了，女兒，你可要記得，下月你就及笄了，小姑娘家家的切不可再像今天這般冒然獨身出行了！女兒家還是待在家里比較穩(wěn)妥�！闭f完拍拍云嫮的肩。
　　云嫮一聽嚇壞了，這不是自己的身子！可細(xì)細(xì)想來記憶中對這些場景還帶著一絲絲熟悉，等送走了父親，她坐在榻上靜下心來開始思考這一切，她本以為這是夢中的場景，卻如此真實，可能這就是真的吧？
　　這么一想，那剛才見到的那個男子也是真的？！
　　云嫮一想到這里頓時笑開了眉眼，剛剛從廚房端來吃食糕點的小丫鬟揚靈走了進(jìn)來，云嫮細(xì)看還是以前一直跟隨著自己的小丫鬟，但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忘記了些什么，于是碰上這傻丫鬟便可以輕松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現(xiàn)在的她是文朝時期，王姓斐氏。自己的父親是當(dāng)朝宰相，人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云相爺，而其他如她想的那樣，除了父親的官職發(fā)生了變化之外，所有都還是一樣的，自己的母親在生下自己之后太過虛弱而離世，父親自母親去世后未曾談?wù)撨^續(xù)弦之事，就這么自己一個人守著兩人心愛的女兒云嫮。

　　下個月是她及笄之日，本是由母親舉行笄禮。但母親過早去世，所以選擇親姻婦女中賢而有禮者擔(dān)任笄禮主人，選擇了她的姑姑云婼舉辦笄禮，姑姑云婼是當(dāng)代有名的女夫子，少年時期曾戀慕過當(dāng)朝有名的少年天才卻因為慧極必傷而去世，云婼因此選擇自梳終身不言嫁娶，因自身出眾才華，人稱’攢櫻一朵’的若兮先生，從小教導(dǎo)云嫮的詩書禮樂，選她最為合適不過。
　　到了及笄這天，云嫮由自己姑姑領(lǐng)著自己，綰發(fā)插簪，代表自己已經(jīng)成年可以談婚論嫁了，成年后云嫮要由自己姑姑教導(dǎo)，申以戒辭，教之以禮，并不需要去宗室完成學(xué)業(yè)。
　　過了幾個月，除了去找姑姑修習(xí)之外，云嫮另一件事就是要找到那曾在自己夢中魂牽夢縈的男子。這天，云清找到自己女兒說，謝大將軍班師回朝，陛下為慶賀將軍歸朝，召令當(dāng)朝官居上品的官員攜妻兒入宮參加典禮。

　　也在這個晚上，云嫮終于見到了那個男子。雖說女眷不得入大堂只得在后宮小聚，所以都是官員的夫人女兒在后宮，還有后宮皇妃們。他是被皇上安排到帶著美食佳釀送入后宮，并向皇后請安的。
　　云嫮看著他，眉眼如星，若說溫潤如玉都比不上，他該是含玉而生，通身氣質(zhì)隱隱透著芳華，俊目流眄謫仙而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通過周圍那些官員的女兒口中得知，他是皇后所生的嫡次子，乃當(dāng)朝三皇子，斐景云。是有名的少年英才，卻因為無法接觸女性而被陛下帶著親自教養(yǎng)，也因為這個一直無法成為太子，若是連女子都親近不了還如何傳宗接代，所以他的親事是陛下心口一塊大病。
　　雖說無法接近，但依舊不妨礙三皇子成為眾多少女情竇初開的對象，他的氣質(zhì)他的眉眼他的才華吸引著眾人，但礙著少女的羞澀少有直接求親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云嫮，云嫮在再次見到他的第二眼便隱隱有非君不嫁的氣勢。

　　等回到了相府，她就將這些告訴了父親，云清雖說看中了斐景云的才華，卻擔(dān)心自己女兒嫁過去得不到幸福，親近不了女眷如何生得子嗣啊，沒有子嗣如何立足在這皇族之中，所以他并不看好自己女兒的態(tài)度，反而開始阻止起云嫮的芳心。
　　在幾次阻止不得之后，云清不得不思考起云嫮的親事，卻被自己的妹妹云婼阻攔，云婼是云清打小看著長大的，也知道云婼這一生郁郁不得的故事，云婼說：“世間如兄嫂般有情人終成眷屬之事太少了，左右不都是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嫁得非自己心上人，便是過得再殷實也不開心，若嫁得自己心上人，若是苦水也如甘泉。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這一生只愛過一個人，我沒能擁有便已失去的痛苦你都看在眼里，因為我知道人死終不能復(fù)生，然嫮兒不一樣，她喜歡三皇子卻得不到他，明明知道心上人還在這個世上卻要看著他迎娶別人，這種痛比我的痛要來得更為痛苦，我不想讓嫮兒傷心，更何況你這么愛嫮兒，怎么舍得她難過�！�
　　云清想了想，便如了云嫮的意，進(jìn)了宮向皇上稟明此事，皇上得知此事也頗為高興，云相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官員，一直是自己的心腹，而且也沒有二心，更何況是他的女兒，由攢櫻先生教導(dǎo)出來的孩子必定是很優(yōu)秀的，可自己也無法定奪這門親事，畢竟是自己兒子不能親近女子，這也不能強(qiáng)迫人家，萬一毀了這門親事不太好。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三皇子竟然同意了，皇上龍心大悅親自作為主婚人，商定六禮的步驟。納采，向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每個步驟妥善安排。
　　云嫮得知此事之后說不出的開心，她覺得她上輩子定是做了許多善事今生能得此幸事，每一天她都在開心中度過。

　　迎親當(dāng)日，由云婼姑姑幫著她梳頭，和父親云清互相攙扶看著云嫮出嫁。在忙完一系列的事情，按引贊和通贊的贊禮拜堂之后，云嫮被領(lǐng)著來到洞房，云嫮被斐景云掀起蓋頭的一剎那，她幾乎要幸福的哭出來，看著眼前的男子，這將是她的夫她的天，從此以后她的一生都被系在這個男人身上。
　　兩人開始行合巹祝酒陳愿，她望著他，心里念道：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她的心里何嘗不想著五重深深愿。第一愿且圖久遠(yuǎn)。二愿恰如雕梁雙燕，歲歲得相見。三愿薄情相顧戀。第四愿永不分散。五愿奴留收因結(jié)果，做個大宅院。
　　遣散了友人仆人之后，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斐景云對她溫柔的笑了笑：“云嫮？我叫你嫮生好不好？”云嫮聽到這里羞得說不出話來，臉上通紅一片低著頭點了點，然而斐景云還有下一句話：
　　“可是我無法親近女子，我能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但我給不了你太多幸福。”
　　這句話在云嫮聽來宛若晴天霹靂，她通紅的臉色立刻變得煞白，在脂粉的掩飾下看不太出來，她拼盡全是力氣制止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說道：“我能嫁得三皇子這般如意郎君也是妾身之幸事，妾身不敢妄求太多。”
　　斐景云滿意地點點頭，帶著自己平時的用具搬到另一間房子，云嫮也不敢上前幫忙，畢竟她的夫君不能親近她。云嫮想了一晚上，也覺得自己能夠嫁給他已經(jīng)很幸福了，為什么還要強(qiáng)求那種對他來說是虛無縹緲的事情呢。

　　幸虧三皇子府中都是些嘴里干凈又懂規(guī)矩的人，一直沒有同房這件事被保密得很嚴(yán)實。
　　三年過去了，這三年對云嫮來說像是一場大夢，斐景云對她太好了，她甚至還沒有提出要求便有自己心儀的東西擺到自己面前，只是回娘家時總是被盤問為什么三年還不得子，她只能說自己身體還沒有調(diào)養(yǎng)好也沒有準(zhǔn)備好迎接孩子，而且大家都知道三皇子對三皇子妃有多好，還在蜜里調(diào)油，若說沒有準(zhǔn)備好迎接孩子這個原因還算合適。
　　只有她知道，為什么還沒有孩子。
　　只有她知道，她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孩子。
　　每次皇族坐在一起的時候，看著周圍活潑可愛的孩子，云嫮面上表現(xiàn)的落落大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內(nèi)心有多么渴望自己也會有一個這么雪白可愛的孩子，雖說只有這時候斐景云才能壓抑住自己的內(nèi)心的些許排斥擁抱云嫮親近云嫮。

　　三年了，斐景云由最開始誰都不能親近，到現(xiàn)在只是略微排斥但能接受地親近云嫮。
　　那日，云嫮希望能去郊外的寒山寺拜拜佛，最近她的身子有些不適，本來斐景云是要陪著的，但因為國事繁重這件事便耽擱了，只有云嫮自己一個人去了。
　　云嫮望著佛堂內(nèi)那尊大佛，雙手合十誠信拜佛。
　　主持看著云嫮，和善地說道：“女施主想必是有心事吧？”云嫮很恭敬地鞠了鞠躬，點點頭：“大師何以見得？”之后便遣退了婢女，說自己要向大師探討些佛理。
　　主持只是看著她，過了好一會才說道：“施主自己心里明明很清楚為什么放不下呢？”
　　在聽到那句放下，云嫮潸然淚下卻不得已死死咬住唇不肯哭出聲，好半響才回答：“大師，我放不下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放不下…………”
　　主持嘆了一口氣說道：“阿彌陀佛，那施主總該知道情深不壽的道理吧……”云嫮點了點頭，整理了情緒之后便道別主持，帶著府中仆人來到江邊賞景。
　　云嫮望著江邊大好美景，只是在云嫮眼中這些不過是幽蘭旋老，杜若還生，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她漠然靜立著，不過一刻鐘斐景云便來到云嫮的身邊，要帶云嫮回府，云嫮慢慢地隨著斐景云回去，她看著三年未曾更改容顏的斐景云，她知道這男子生得有多么招人喜歡，她也知道她心中一直有個遺憾，這男子終究無法擁有。
　　我是閑散旅人，你是江邊山水，無論多么喜歡也不能帶走你，這就是遺憾。

　　云嫮的身子大不如從前，她也不敢告訴父親怕他傷心，只能每次讓仆人準(zhǔn)備些上好的草藥養(yǎng)身，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一日比一日模糊，每日清醒的時間也逐漸變短，漸漸地爬不起來終日躺在床上。
　　斐景云也很擔(dān)心，雖說云嫮不是自己心中所愛，但畢竟枕邊多年，也多了一份親情，所以每日都會在云嫮床邊陪伴許久。
　　云嫮很高興在自己清醒的時候就能看到斐景云，可是她的三愿終究不能實現(xiàn)了。
　　她看著她的夫君，看著他溫文爾雅的面孔，從他的發(fā)梢風(fēng)到頸間痣，從雙柑斗酒到雪虐風(fēng)饕，從每個窗外寒柝聲到內(nèi)心晚安別，云嫮開始了漫長的，小心的，戀慕。

　　在云嫮最后彌留之際，云嫮才敢輕聲地對斐景云說道：
　　“落花已逐回風(fēng)去，花本無心鶯自訴�！�
　　斐景云這才知曉他的妻有多么喜歡他，她一直掩飾的太好；而自己不過是擔(dān)心父皇憂心自己的親事而答應(yīng)，雖說他覺得這樣會耽誤一個女子的一生，但每次云嫮都對自己說沒關(guān)系，他就覺得真的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
　　他是真的耽誤了云嫮的一生，即使這段人生還不過雙十年華。
　　云相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會是這么個結(jié)局，但他從女兒的一封信才了解到其實這一切她無怨無悔。

　　云嫮漸漸地脫離了這個身子回到自己原有的那副身子里去，之后便是一片漆黑。
　　她突然睜開眼，才知道這是個夢，可這個夢她又有些記不太清了，她只是覺得她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
　　就好像，我將余生寫成一首情詩，卻無法提及一個有關(guān)于你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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