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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水澗之上,一橫行軍肅穆前行。
為首騎在馬背上的人雖然身形高挑一襲軍裝,但是眉眼的柔和不難看出她是個女嬌娥。
馬上要踏出京城地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轉(zhuǎn)過了頭。
看著被布置上紅綢的城墻上并沒有那個身影,她的嘴角反而噙起一抹笑來,只是略微凄涼。
她舉起手?jǐn)[了擺,變得沙啞的聲音在這蒼云暮雪之中顯得寂寥無比:“祁將軍十日后大婚,兄弟們,待我們攻下惠州,以此當(dāng)做對祁將軍的賀禮如何?”
后面自然是一票呼應(yīng)之聲。但誰也瞧不清那張絕美容顏上的落寞之色。
女將軍不再留念這里,鞭策駿馬率先飛馳而去。
午夜時分,想著別人應(yīng)當(dāng)都睡了。
透過燈火,我仔細地瞧著手中的信箋,里面的內(nèi)容無非是想靠利誘叫我將十萬精兵全部投靠到北溟國。
這是我攻下惠州后常常收到的信箋。一想到這是敵國送來的,便無一例外統(tǒng)統(tǒng)用白燭火燒得一干二凈。
作為一個軍人,“生為北辰人,死為北辰魂”應(yīng)當(dāng)將此作為一生的信仰。我不應(yīng)當(dāng)叛國。
外邊白雪飄飄,西風(fēng)呼嘯,帳篷里卻是暖的;馉t上的檀香木依舊燃燒著,形成一道曲折的煙霧,隨之還飄出淡淡的香味,讓人困乏。
打了一個哈欠,我的瞌睡蟲如期而至?蓱z自己連床都爬不上,竟只能趴在桌幾上困乏地睡去。
到底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睡哪不都一樣。罷了。
許是不習(xí)慣睡在桌幾上,到了夜半竟處于半夢半醒。我不經(jīng)意地往對面一看,恍惚以為祁寒熙來了。
我正想要不要站起來迎接一下貴客,但不過一晃神間,紅晃晃的“喜”字便沖進了我的腦海里。
是了......祁寒熙怎么會來這里?他不應(yīng)當(dāng)正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等待與自己的妹妹成婚嗎,怎么可能來看自己。
我露出自嘲一笑,轉(zhuǎn)了個頭繼續(xù)睡去。
夢里可真是一個讓人歡喜的地方。
我竟然夢見自己要嫁人了。
想我十有七八歲,因為常年征戰(zhàn)沙場、斬人無數(shù),是以全京城沒一個敢娶我的。這嫁人的愿望卻是在夢中實現(xiàn)了。且嫁的還是我心愛之人——那個叫祁寒熙的家伙。
娘親自幼便與我關(guān)系不太好。
妹妹同我是孿生的,從小身子就不好。齊安寺的老和尚說是我在娘胎里就搶了妹妹的福分,是以從小到大娘親都偏愛妹妹些。
就連取名字的時候為了老天爺辨不出哪個是我哪個是妹妹都取了諧音,我和妹妹都喚浮銘,她的茗是品茗的茗罷了。
小時候自己沒個正經(jīng),常常因偏不偏心的小事兒鬧娘親的心,是以關(guān)系就不好了......
然而長大后,我也將此看得淡了些。
如今似乎是我要出嫁離家,她才來看我。畢竟是自己所出的,所以眉色之間也不吝嗇地多了些疼惜與不舍。
“茗兒,以后娘親再不能照顧你了,嫁到祁家一定要好好地相夫教子!
我低頭含笑,顯露出常時不輕易露出來的嬌羞。我想在夢中我無須隱藏自己的心思。
嫁給祁寒熙我是高興的,我無需克制自己的歡喜。
“銘兒謹(jǐn)記。”
娘親又陪我說了好些話,都是些嫁過去后的事項,我也便一一聽了。
外邊有人說新郎官已經(jīng)等候多時。
娘親嘆了口氣放下我的紅蓋頭,讓媒婆扶著我出去。
我就此在夢境里嫁給了祁寒熙。
都說女子的初夜會很疼,更遑論祁寒熙也是個將軍,體力應(yīng)當(dāng)不錯。
我在床前忐忑不安地等候著。心里十分悸動。
這夢的感受也忒真實了些。倒像是我真在現(xiàn)實中嫁于了祁寒熙。
外面有珠簾被撩撥的聲音傳來,還有侍女問安的聲音。
最終在紅蓋頭前出現(xiàn)了一雙錦面鞋,繡著白虎。我想,那就是祁寒熙了。
等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挑我的紅蓋頭,我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詫異,祁寒熙淡淡開口:“浮茗,今晚我有許多公文要處理,你先睡吧。”
聽此話,還有誰能不明其中的道理?
我便是那個火爆脾氣,當(dāng)即一把扯下了紅蓋頭。哪管這個舉止吉不吉利。
我問道:
“你我好歹已經(jīng)成了夫妻,今晚是洞房花燭夜,哪有什么急得要命的公文須在今夜處理?你誆我也不會揀個好聽的嗎,你若是那般不愿意,今日何必娶我,裝出這個不情不愿的模樣來反倒是我逼你娶我的不成?!”
即使在夢里我夢見的也是這樣不堪的一幕。我究竟對祁寒熙還有多大的幻想?
他喜歡的終究是我的妹妹。我倒也打心底里認(rèn)同這一點,是以在夢境里也是這樣的一幅局面。
還好在現(xiàn)實中他娶的也終究不是我,F(xiàn)今他應(yīng)當(dāng)過得很美好——懷抱嬌妻、倒鸞顛鳳罷。
似乎被我的話所激怒,他側(cè)著身子偏頭惡狠狠地將我瞧著。
“不就是你逼迫我的嗎。蘇浮茗,若不是你的詭計,今日坐于這榻上的也本該不是你。”
那語氣要有多嘲諷便有多嘲諷。
心里像是被匕首剜去一大塊肉,正酣暢淋漓地淌著血。生疼,生疼。
“我......我知道這不該屬于我。我認(rèn)了,你走吧。”我氣虛地轉(zhuǎn)過身,不想再去看他。
真當(dāng)是相看兩生厭。而我怎么會討厭他,只是求而不得便將所有的情愫在心里藏好。
身后傳來腳步聲,還有珠簾被掀起放下的聲音......再然后,房間里除了偶爾響起燭火跳躍的聲音便靜謐得可怕。
這個夢即使討厭成這樣,我也終究不舍得醒來。
只因為在這里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喜歡他,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的夫人。
祁寒熙孤苦伶仃,既無伯叔也無兄弟,是以整個將軍府里只有我與他,頂多再算上小廝們。
我也該慶幸,即便祁寒熙有多討厭我,卻待我也是極好的。
每早有蛋羹吃,每晚有牛乳喝。唯一不得趣的便是見不到他的人。
這日他從朝中回來。聽小廝說他心情不好,我便提著裙擺去了書房。
喜歡祁寒熙十年有余,自小也算得是青梅竹馬,他愛的吃食我到底還是說得出一些來的。
將一碗水晶餃子放置在他桌前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睛亮了亮。
“你會做這個?”語氣里皆是意外之喜。
“這不是你去我家常吃的嗎,如今你府里雖然有上好的廚子,但畢竟不是我親自做的,難免怕你不喜!蔽疫f了筷子給他。
他夾了塊吃,眸子又亮上了幾分,聲音里也有幾分贊嘆:“你的手藝不比她差!
我自然是曉得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但畢竟不在這里,還是免得讓她破壞我僅得的一絲幸福。雖然像是偷來的。
“夫君......”我輕聲喊他。說實話喊他一聲夫君我也期盼很久了,但終究沒這個福分。如今在夢里自然要喊個夠。
“你叫我什么?”祁寒熙挑了個眉,露出了近日里的第一個微笑。
“夫君......總歸是夫妻了,一直呼名道姓的倒顯得生分。”我努力提高自己的膽量,但在他面前好像都會原形畢露。
我對他道:“夫君,任憑前面我們有什么恩恩怨怨,既然我已嫁于你,以后可否幸福而活?”
可誰知這一問后,祁寒熙的面色就冷淡下來,眸色間陰郁。
“你倒是以后幸福了,可你讓她怎么辦?你在這里幸福而她在那邊受苦。蘇浮茗你怎么能安心,萬一她不幸......我恐自責(zé)難安!
每次皆是如此。對我說著妹妹的身子不好,妹妹比不得我強,凡是都要讓一讓。而如今在夢里也要這般,都要我在好不容易感到幸福的時候去想想妹妹的感受,憑什么?
誰曾想到我也是個嬌娥,也素不喜持刀殺人。
但父親死前都希望家國一統(tǒng),而我作為長女自然是要秉承父愿,不然愧對一身的武藝。
只是這一身武藝防得了刀槍卻防不了這類話語在我心頭一陣一陣地割過。
“是,你們素來都憐愛她。我自然是比不得她的。但我也想有人疼一番我!边@有什么錯?
我抬起眼含淚看他,而他卻沒有給我任何眼神。
“蘇浮茗,你夠了。從小到大你什么都和銘兒搶,連我也是你下藥得來的。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如果不是你厚顏無恥,我怎么會娶你?”他因此氣極所以就連身體也輕顫,“若不是你那日穿得同銘兒一樣我又怎會錯認(rèn),又怎么會......一錯再錯!
原來在夢境里,我行事也須得卑鄙一些才能得到祁寒熙嗎,那么看來他對我的偏見也不是沒來由的。想是他素來就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心機頗深的女子吧。
“總歸如此了,你還能改變什么呢。我們就熬著,看誰熬得過誰,我倒要看看蘇浮茗能活多久!”我湊近他,一吐一息都紛紛揚揚落在他的臉上。
他與我對視良久,有那么一絲晃神。
但是最終清醒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我撞在一側(cè)的書桌上,桌角幾乎擦過了我的腰,隱隱地疼。
我蜷在那里許久都不得動彈。
沒待思考夢境里還能這么疼,我便看見他厭惡的眼神瞅來。
“蘇浮茗你還要裝柔弱裝多久,我......真真是一點也不想看到你。”說完他甩袖而去,都不帶一絲留戀。
我捂著腰,緩緩走回自己的院子。
身邊沒有服侍的人,以至于第二天發(fā)起高燒來自己都是后知后覺的。
身體軟綿得緊;秀遍g我都以為這不該是我強健的身軀,我的身軀怎么可能因為這一點小傷小痛而發(fā)燒呢。
但我懶得去細究。
之后我過上了無事一身輕的日子。閑來就去院子里練練把式,將那斬人于麾下的刀法都用作強身健體了。
偶爾祁寒熙路過,也是嗤笑一聲,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我也只當(dāng)他無聊。
這日月夜下,我睡不大著便穿了中衣在佛鈴花下?lián)]舞了我的浮水二十四式。
這是我獨創(chuàng)的劍法,至今我只舞給祁寒熙看過。
只是將將一個轉(zhuǎn)身,一把劍就橫在我的面前。眼前仿佛從月光之中而來的男子一臉清冷。
“誰準(zhǔn)許你舞這個了......這只能是她舞的。”他冷笑了一下,而后不知哪根筋不對竟一把將我攬入懷中。十足的莫名其妙。
但在我聞到撲面而來的酒香時,便有些了然。
他的聲音喃喃,帶著無盡的眷戀:“銘兒......銘兒為何要丟下我。戍守江山不是我們一起的約定嗎。為什么要留下我一個人。”
“她身子弱,去不得苦寒之地。而且那不是我們的約定嗎?”我輕輕地說道,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按照我慣用的方法去哄他。
他這么個大男人,這個安慰的方法卻是從小到大最讓他受用的。
他離開我的懷抱,朝我看著的眼睛黑峻峻的。一會兒后便將我橫抱而起,穿過陣陣落花,踏向我們的新房。
一夜春宵后,最聽不得的便是男子說昨晚只是一場意外。
而我......聽到的卻遠不如此平淡。他說......我既然那么喜歡他,就做一個像極了那個人的替身吧。也就是說他永遠不會將我放在心尖上的。
恨他嗎,之前半點恨都談不上,但現(xiàn)在從聽到那句話開始自然是恨的。
我想要從夢里醒來。既然已經(jīng)是這樣的結(jié)局了我為何還要這么不知羞恥地繼續(xù)這個夢呢。早早醒來去干一番我的大事又何嘗不可?
然而一切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十日后我的死訊從邊關(guān)傳來,我才驚覺原來這并不是一場會疼的夢。而是我竟然附身在了浮茗的身上,扮演著她的角色。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陪他下棋。那盤棋如果我贏了就和離,我輸了就一輩子當(dāng)替身。
當(dāng)小廝說完我的死訊后,黑白棋子前后從半空落下,瞬間棋盤全亂。
我看見祁寒熙睜著不愿相信的眼神,步履維艱地朝門外走去。周圍有小廝同他說話他好像恍若未聞。
而我也不知道后事如何。只睜著眼看眼前的棋盤,而后發(fā)覺棋盤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一步一步后退,看著原本坐在小榻上的自己......不,是自己的妹妹——蘇浮茗,已經(jīng)歪倒在了一旁。
眼前忽然變?yōu)橐粭l街道,只見祁寒熙的騎著駿馬飛快奔跑,一瞬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跟著他消失的方向奔跑。最終來到了京城外的原野上,而祁寒熙就面無表情地坐在駿馬上等待著。
遠遠的,氣勢恢宏的隊伍千里跋涉而來。我認(rèn)得出那是我的軍隊,十萬精兵的腦袋和手持的矛都被縛上了白布條,在蕭瑟的冬日里隨著西風(fēng)飄蕩。
軍隊在死了將軍時才會吹奏的號角聲如嗚咽的哭聲一般響徹天地之間。
響起的那一瞬,祁寒熙的馬也如脫韁了一般飛出去。
只見祁寒熙一個飛躍跳上了馬車,不久從里面橫抱出一個身影。
他的面色哀痛,似是喪失心愛之人。
我恍惚之中以為他愛的人是我,但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愛的人真的是我......
“。。!”
天地之間在號角聲中忽然響起他悲愴的哀嚎。
只見他抱著我的尸體坐在城門前,一雙英氣的眼睛柔情似水般盯著懷里的面龐。
他沙啞著聲音對我說:
“銘兒,說好的在一起御敵,說好的一起為帝王打下江山,說好的做神仙眷侶,你怎的說話不算數(shù)?”
“我是笨,我也以為你能懂我的心。我終究是錯了,錯得離譜。不娶蘇浮茗又如何,我終究只要對得起你,終究只要你幸福就可以了!
“你不要丟下祁傻好不好,你丟下他他該怎么去尋你?你在哪里我終歸都是要去找你的,到時候可別說不認(rèn)識我......即使你不愿嫁給我,我也要賴在你的身邊。你不能丟下我的!
音落,他抬頭看著我,我恍惚以為他是能看見我的。
我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去觸摸他的眉骨上卻不想撲了空,只見下一秒他抱著我的尸體從我的魂魄中穿梭而過。
我看向自己的身后,是懸崖......
我沖過去,企圖拉住他,但終歸是晚了一步。我便隨同他一起跳了下去。
半空之中我仿佛能抱住他,而他仿佛也能看見我。
“銘兒,我是不愿和你分開的!彼o緊擁住我,在我的嘴角上落下一吻。
我鼻頭酸酸的,含淚微微一笑,心里的結(jié)也瞬時沒了。
原來我總以為我失去了一切,沒有了一切。但到頭來發(fā)現(xiàn)祁寒熙總歸是我的,我不曾失去他,真好。
后記:
永嘉二年,冬至,蘇浮銘將軍一代巾幗于攻下惠州后被敵國北溟暗衛(wèi)刺殺于軍營。享年十八。
永嘉二年,小寒,祁寒熙將軍一代良將癡心一片殉情于京城外無情崖。享年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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