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的初冬，下了第一場雪。

　　高漸離孤身一人走在這茫茫雪地里。漫天飄飛鵝毛般的雪花掩蓋了他來時的足跡，落在他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水痕。背后的雪地里印著短短的兩排腳印，雪在他腳下發(fā)出“咯吱”的響聲。

　　到了。他停在一塊矮矮的墓碑前，碑上的雜草早已枯黃，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歲月。他一如既往，拿出身上攜帶的酒壺，把其中尚有余溫的酒灑在地上。酒水融化著雪，滲進他身下的泥土里。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撫著碑上不甚清晰的“荊軻”二字，口中喃喃喚道：“大哥�！�

　　這是最后一次給你帶酒了。

　　左手取音，右手擊弦，依舊是那日易水送別時的變徵之聲。灌了鉛的筑發(fā)出的音色已不復清越，嗚咽的風聲與悲鳴的筑音合為一曲，仿佛在為高漸離送別。

　　高漸離很懷念以前的日子。

　　燕國深秋的雨，總是冰冷而又凄美。每當這時，高漸離總會來到荊軻喝酒的酒館，臨窗而坐，左手取音，右手擊弦，曲子便如流水一般從他的指縫間流淌出來。爐中的酒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酒酣以往，荊軻總會和著高漸離的筑聲放聲高歌，而后開懷大笑。他們便如此沽酒而歡，直到燕國迎來了一場雪。

　　那場大雪過后，荊軻再也沒有回來。

　　美好的夢被打碎，高漸離只好帶著他的筑逃亡到宋子。他改名換姓當了一個酒保，為別人做工。

　　過了一年又一年，當嬴政統(tǒng)一了天下，當高漸離幾乎忘了自己是高漸離時，他在酒館里，聽到一首曲子。

　　是他當年擊過的變徵之聲。

　　他似乎聽見有人說：“你知道嗎，這是當年高漸離送別荊軻時擊過的。”

　　“荊軻？不就是當年刺殺……”

　　“噓……”

　　高漸離的記憶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上來，口中反反復復地念著，荊軻，荊軻。

　　“漸離，大哥要走了。”

　　“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他暗自下定了決心。

　　一傳十，十傳百，一夜之間，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宋子城里有個擅長擊筑的人。

　　機會來了。當嬴政召高漸離進宮時，高漸離悄悄對自己這樣說。

　　偌大的咸陽宮空曠無際，高漸離坐在臺階下，泠泠筑聲回蕩在每個人心里。

　　嬴政喜歡聽高漸離的筑聲，但他對高漸離卻始終存著一份戒心。于是他熏瞎了高漸離的雙眼，讓他只為自己擊筑。

　　久而久之，嬴政漸漸放下了對高漸離的戒心。高漸離便在筑的空膛內(nèi)藏好了大塊大塊的鉛，輕巧的樂器就如此變?yōu)橐粋�沉甸甸的武器。

　　筑聲不再明亮，他聽見嬴政向他走來。

　　嬴政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舉起筑來猛然向他砸去。

　　大堂上一片混亂，他聽見筑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聲音。

　　高漸離的唇角揚起一絲弧度。

　　再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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