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不值得么？”

　　“不覺得�！�

　　對面的男人瞇著眼睛，雙手放在胸前的桌上，食指時而敲擊著桌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如果你肯做污點證人的話，法庭會考慮酌情為你減刑。”

　　男人聽完我的話，輕蔑的笑了一聲，便將頭轉開。

　　我清楚地知道這樣的談判還要進行幾個小時，突然感到有些無奈。但沒有辦法，這是我的工作，作為一名心理談判專家，我要試圖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得到有用的情報。

　　再次將手中關于他的資料匆匆瀏覽一遍，周暮光，29歲，無業(yè)游民，實則是本地□□的小頭目。因協(xié)助毒品走私罪判處3年有期徒刑。

　　“我們知道你是被你們老大用來頂罪的，警方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青龍幫了，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他將身子向前傾了傾，直視上我的眼睛。

　　有那么一刻，我有些被他的眼神嚇到了，從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東西。好像一口深井，一眼望去，只有黑，純潔的黑。

　　盯著我看了許久，他才回道：“有煙么？好久沒有吸了�！�

　　我呆愣了片刻，對他感到驚詫，驚詫于他的鎮(zhèn)靜自若和桀驁不馴。

　　談判最終還是一無所獲，我有些疲倦，便示意獄警將他帶走。他起身時腳鐐發(fā)出“咣當咣當”的聲音，在走出會話室時，他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期待與你下一次的見面�！�

　　我已經記不清楚當時的我應該有著什么樣的表情，只覺得他像來自地獄的撒旦，邪惡在這間屋子里四處亂撞。

　　一個月之后，我調整了談判策略，準備從他的生活側面入手，慢慢與他建立一定的聯(lián)系，讓他逐漸對我放松警惕。

　　幾次的會面都在監(jiān)獄最北面的房間進行的，我聽著他腳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慢慢走近，一步一步，沉穩(wěn)而又踏實。慢慢的接觸和交談，我了解到他從小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里受盡了欺辱，他的童年充滿了黑暗。后來一個人稱三爺?shù)娜耸震B(yǎng)了他，三爺對他很好，但也非�？量�，很快他成為三爺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也成為三爺青龍幫里做事最狠最絕的人。

　　相應地，我也將我的故事告訴他，他聽時嘴邊總會噙著笑，用食指敲擊著桌面，不知在打著什么樣的節(jié)奏�？墒敲慨斘覇査嚓P于三爺?shù)氖聲r，他總會戛然而止，嘴邊的笑也逐漸冷卻。
　　時間一晃便是一年，在我與他談判之前他已服刑半年，這意味著還有一年半他將刑滿釋放。警察局那邊不得不通知我做最后一次努力，然后終止心理談判。

　　仍然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我如常的坐在會話室里等待他的到來，卻沒有想到等來的是一串警鈴聲，我起身向外望去，卻嚇了一跳。門外有一個強壯的穿著囚服的男人在用警棍敲擊著門，他的眼神兇煞的很，脆弱的門沒幾下便被打開，正當他要沖進來時，一陣熟悉的急促的腳鐐聲傳來，強壯的男人應聲被擊倒在地，而后被隨即趕來的獄警帶走。

　　握拳的雙手漸漸松開，撫了撫胸口稍稍平復了下心情。驀的抬頭，便對上周暮光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看不清任何東西，但我好似已經被這深井所吸引，我連忙將頭扭開，從包里拿出在外面買好的煙和打火機遞給他。

　　“最后一次見面，當作送別禮吧�！�

　　他接過煙，點著，輕輕的吸一口，然后吐出煙霧。我們都沒有說話，房間里的光越來越暗，我看著他手中的煙，一明一滅間就這樣慢慢全部化為灰燼，如同我們的生命。

　　在煙快燃盡的那一刻，他湊上前在我的耳邊說道：“這世界不只有黑與白兩種顏色，還有介于兩者之間的灰色�！�

　　那次告別后，我發(fā)現(xiàn)我對他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我不知道這感情是什么，我也不敢去應證，因為我怕，怕他與我所猜測的一樣。于是我需要忍住內心的涌動和無數(shù)個夜里的輾轉反側，我想我是瘋了。

　　他出獄的那天，我去了監(jiān)獄卻躲在值班室中。他比那時瘦削了些，精神卻看出很好，他被迎上一輛黑色的吉普車，吉普車慢慢啟動，揚起一陣灰塵，然后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別了，周暮光，愿此生不再相見。

　　后來聽警局的同事說他回到青龍幫后，已經逐漸成為青龍幫的核心人物，三爺把他立為將來幫派的繼承人。他做事也越發(fā)的狠，所涉及的范圍也越來越廣，毒品、軍火，都有他的身影。我無端地為他感到悲哀，為他感到擔憂。

　　我的擔憂很快得到了驗證，青龍幫在一次軍火交易中出現(xiàn)了紕漏，警察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交易現(xiàn)場，并實施了圍堵。三爺和周暮光都在槍戰(zhàn)中被當場擊斃，其余人皆悉數(shù)抓捕歸案，在這個城市曾叱咤風云的青龍幫頃刻間垮臺消失。

　　我一直以來都很難去相信那個精明強大的男人會就這樣死去，仿若一粒塵土隨風卷起，緩緩飛走。但直到現(xiàn)在這一刻，我的手里拿著他的骨灰盒，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哦，周暮光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

　　交給我他的骨灰盒的是警局的局長，他的雙鬢已經斑白。在我的哽咽聲中，他緩緩開口：“暮光在生前跟我說，如果他有了意外，就讓我把他的骨灰交給你�！�

　　我有些茫然，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一臉疑惑。

　　他將手中的一份絕密檔案遞給我，我打開來，里面只有一份簡單的警察人事檔案表。檔案表上寫著周暮光的名字，旁邊是他的一張照片，白色的襯衫，青澀的臉龐帶著陽光的微笑。

　　“暮光是我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他一直很優(yōu)秀。整整潛伏七年都沒有出現(xiàn)差錯，卻在收網行動中被察覺，三爺開槍… …”

　　“那警局打算怎么補償他？”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為什么有些憤怒。

　　“警局不會承認他的身份的，這是一個臥底的宿命。”

　　聽完這句話我的腦子“嗡”的一響，仿佛開始不受我的指揮，它在不斷的重播著我和周暮光每次見面的場景，殘忍而又令人動容。在我失魂似的走出局長辦公室時，畫面停滯，那是我與他初次見面的場景。

　　“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不值得么？”

　　“不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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