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蠱。
　　最真的情，最深的殘酷，最殘忍的蠱。
　　用你的血換他的清醒，用你的死換他的生……”無殤的話猶如夢境，卻異常清冷入骨，展昭明白那不是夢。
　　展昭睜開眼，便看見了白玉堂。
　　魔蠱完全侵蝕下的白玉堂完全陌生完全冷血，也許他認得所有人，卻獨獨忘了他展昭。
　　忘的歇斯底里。
　　清醒時他愛展昭有多深，此時對展昭的恨便有多深，昔日對展昭的軟弱越心疼，此時對這分顫抖著的隱忍越狠虐。
　　甚至，試圖毀滅。
　　白玉堂已經(jīng)在展昭面前，那份欣喜若狂的熟悉逼的展昭喘不過氣。
　　展昭苦苦的笑，笑自己的清醒，笑白玉堂的不清醒，慶幸混沌中的白玉堂無論對他展昭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心都不會疼。
　　如果白玉堂的疼可以尋人替代，展昭責無旁貸。
　　可白玉堂醒過來呢，他會不會因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而錐心刺骨？
　　他還能醒過來么……
　　展昭的淚落下來，在白玉堂高高在上的漠然審視下落在白玉堂面前，落地的瞬間展昭的心隨著一震，他竟然也有捱不住的時候……
　　“看著我！”白玉堂手中粗礪的鞭子狠狠抵上展昭的臉，冰冷的語調(diào)，聲音遠的不像白玉堂的。
　　展昭抬頭，努力的抬頭，用盡渾身力氣才有勇氣對上白玉堂冰冷殘酷的目光，那雙昔日只對他展昭一人才有的任性溫柔眼眸，如今有的是只對他展昭一人獨有的狠厲殘忍。
　　為什么其他人他都認得，獨獨，忘了他。
　　“玉堂，我，是展昭……”
　　白玉堂切冰斷玉的笑，“我知道。”
　　三個字，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像鋒利的劍抹斷脖子的果決，三個字擲地無聲，鞭子纏上血肉之軀的聲音卻不絕于耳。
　　白玉堂的記憶，喚不醒了……
　　展昭妥協(xié)的閉上眼，卸下偽裝，軟軟的靠上背后冰涼的刑架，白玉堂沒有心，他何必苦苦偽裝堅強。
　　展昭從未如此用心的去體會鞭子掃過身前的苦，也從未如此心無旁騖的去傾聽鞭子抽在自己身上的聲音，一，二，三……三十……三十五……
　　鞭稍撕裂衣帛、抽裂皮肉。
　　疼，鋪天蓋地。
　　展昭咬緊牙關默默念著，念著……
　　第一次見白玉堂的時候，白玉堂眼神中的不滿不屑和驕傲印進他的眼睛，那份惺惺相惜觸動了陌生的心，卻撥動著豪情激蕩的血，畫影從白天糾纏到夜幕降臨，巨闕進退有據(jù)，終固守忠義。
　　第二次見白玉堂的時候，白玉堂眼底的不滿不屑少了幾分，那股驕傲的性子卻沒變，依舊磊落風行，依舊白衣瀟灑，依舊我行我素，只是站定在他面前的時候，那份冰冷少了。
　　第三次見白玉堂……暖意多了……
　　“嗯！”展昭和著血腥咬住哽咽，吞下這段軟弱，卻咽不進滿口苦澀。
　　白玉堂下手真狠啊，這樣才像他……
　　展昭強打精神，試圖用白玉堂給他的溫暖來覆蓋痛苦，終無法忽略真實的撕心裂腑，鞭子抽下來，他努力的睜開汗水蟄疼的眼，眼中依舊有溫潤笑意。
　　展昭希望白玉堂記住，記住他眼底的寬恕。
　　“玉堂……”展昭用最沙啞的聲音輕喚，白玉堂聽不見，只有冷嘯的鞭吟和居高臨下的一聲聲看戲的揶揄。所謂親者痛仇者快，便是所有你恨的人主掌生死大全，而你今生唯愛來做劊子手。
　　展昭不想去看那些邪惡，不想去聽那些荒唐，這些人的嘴臉莫不如白玉堂呼嘯的鞭影好看，有些人的聲音遠不及不白玉堂沉穩(wěn)的呼吸好聽……
　　展昭，你還能支撐多久？
　　“魔蠱。
　　最真的情，最深的殘酷，最殘忍的蠱。
　　用你的血換他的清醒，用你的死換他的生……”
　　無殤的話雖無義無情，卻是溺水者最為受用的浮木。周身用冰冷的鎖鏈捆縛，即便甘心用鮮血叫醒他，又如何得償所愿。
　　展昭突然睜大眼睛定定的看白玉堂，無殤曾經(jīng)告訴過展昭，魔蠱之苦唯有鮮血來償，魔蠱之蠱唯有至愛之人可解，展昭便是白玉堂的藥，是毒藥也是解藥，是孽也是劫。
　　無殤說過，“萬不得已時用最惡毒的話激怒他，讓他殺了你，血濺在他身上，魔蠱自滅�！�
　　展昭深深記得……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刻骨，展昭只需在白玉堂燃起的怒焰上澆一把油，便可以激白玉堂毫不猶豫給他個痛快。
　　救白玉堂，展昭死。
　　世間最簡單也最公平的等量換算。
　　“展昭，你死，這個世界于我白玉堂做何意義！”音猶在耳，展昭微笑輕聲道:“玉堂……別怪我�！�
　　白玉堂并未收鞭。
　　果然恨的徹骨，展昭淺笑對視，冷冷的口吻，“白玉堂，你就是個卑鄙小人，齷齪懦夫，有種放了我，我們大戰(zhàn)三天三夜，我不相信你能勝得了我！”話音一點點顫抖強硬，用了展昭最大的力氣。
　　白玉堂咬肌凸顯，目光冷下去，手狠下去，鞭子逼在展昭頸側，握鞭的手貼上搏動的頸側脈搏，砰然而動的鮮活。
　　展昭眼底泛著苦澀，他真的舍不得白玉堂寂寞。
　　“白玉堂，你混蛋！有種殺了我！”展昭咬牙繼續(xù)罵著。
　　“罵得好，繼續(xù)！”白玉堂冷笑點頭，反手一巴掌，狠且脆。
　　“打的好！”附掌與喝彩自二層樓閣看好戲的人群中傳來。展昭抬眼望去，一道道勢在必得的目光似乎在展昭身上道道傷口中直直穿進身軀扎進心臟，他們盼著鷸蚌相爭后的漁翁得利。
　　展昭咬牙，他不能就這么死，不能讓白玉堂背負殺死自己的痛苦后還要獨擋這些人。
　　“白玉堂，你記不記得，我曾經(jīng)刺過你一劍，在左手脈門！”展昭用最低沉陰狠的聲音刺激著白玉堂的烈性，他賭白玉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狠絕。
　　果然寒光一亮，畫影訂進脈門，疼的鮮明，礙事的鏈鎖遇鋒盡斷，展昭氣力用竭自畫影下拔出手臂斜掃上畫影，血珠順著展昭抽臂的方向染紅白玉堂的臉，那是最殘忍的顏色，也是最壯烈的感情。
　　白玉堂的心一震，胡亂摸了一把，血是溫熱的，像那人唇角微笑的溫度。白玉堂怔了怔，展昭和著血腥的吻已經(jīng)壓了下來，有什么東西蠕動著從自己的身體里逃竄而出，去了那人溫熱似曾相識的身體里，白玉堂睜大眼睛，看到展昭的痛苦和堅毅。
　　這一吻，脈脈含情。
　　蠱蟲順著鮮血的味道進了展昭的身體，然而有別于白玉堂體內(nèi)的陌生氣息讓蠱蟲狂躁不安，它們在展昭身體里不安分的竄動啃噬，展昭忍痛閉上眼睛，再睜開，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將畫影從白玉堂手里接過握在手中，等待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等著白玉堂醒過來，等著蠱蟲因為吞噬了不同的血液而絕在自己身體里，等著無殤來救白玉堂。
　　無殤愛白玉堂，展昭明白。無殤之所以會告訴自己這么多，就是因為他愛白玉堂，而這蠱，也只有無殤有機會種在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展昭，無殤，本不該相遇相識。
　　展昭閉上眼睛，聽著無殤的聲音一點點走近，也聽到劍割破喉嚨的聲音，聽到很短促的慘叫，聽到尸體重重倒下去，展昭了解無殤，所以展昭知道那些看白玉堂熱鬧的人的眼睛永遠也睜不開了。
　　喉間微涼，濃重的血腥味惹的展昭胸腔內(nèi)氣血翻涌，只想吐。盡管閉緊雙眼不看，展昭用耳朵和鼻子也知道無殤已經(jīng)走到自己面前，并用殺伐無度的劍指著自己的脖子。
　　“展昭�！�
　　展昭睜開眼，對無殤微笑，笑意微涼，“動手吧。”
　　無殤的神色黯下去，“你體內(nèi)的蠱已經(jīng)翻覆成災，根本無需我動手。”
　　展昭苦笑，“他快醒了，我不希望他看到我的痛苦�！�
　　無殤神色微微一變，“有一種藥，叫絕望，白玉堂會忘掉你�！�
　　展昭緩緩閉目，淡淡道:“那樣……最好……”
　　疼，身上沒有一處不疼，那是血流逆止血脈噬裂的疼，癢，身上沒有一處不癢，那是傷口被舔舐蠱蟲竄行不止的癢，錐心徹骨的疼覆上蟲噬蟻行的癢，展昭明白，這種感覺到了極限生命也就到了極限。
　　展昭拼命用手撕扯著自己的胸口，那里最疼，最癢，仿佛有什么東西就要沖破身體爬出來，他低下頭甚至可以看清皮表之下蠱蟲在竄行。
　　白玉堂的眼睫動了動……
　　無殤的劍依舊遲疑，展昭明白他的意思，他無論如何不想白玉堂恨他，不希望自己的劍喂上展昭的血，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白玉堂從沒愛上展昭。
　　展昭身上的蠱已無藥可醫(yī)，唯有死才是解脫，展昭勉強直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去，他要在白玉堂醒過來之前離開，無殤看著展昭跌出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口很疼，所有死在他手上的人中，展昭是最無辜的一個，也是他無殤最不忍的一個。
　　一年之后，白玉堂的內(nèi)傷和毒完全恢復，他的笑讓無殤覺得最幸福，也覺得最殘酷，因為白玉堂總會給他做展昭喜歡吃的桂花醋魚，白玉堂總會為他準備展昭最愛喝的陳年竹葉青，白玉堂總會問他巨闕去了哪里什么時候換了佩劍，白玉堂總會為他訂做湛藍色月牙白領口的衣服，白玉堂總會悄無聲息翻進他的窗子，白玉堂總會叫他，貓兒……
　　世上有種毒，叫絕望，斷了念卻斷不了愛，白玉堂忘了展昭，永遠不知道生命里有這個名字，他清醒的時間里他的世界只有無殤，于是，他心底那個人同無殤漸漸重合，無殤便是貓兒，貓兒便是無殤……
　　三年過去了，有一天無殤突然對白玉堂說，“玉堂，我?guī)闳ヒ娨粋�人。”
　　白玉堂不羈的跨在凳子上，彎起的桃花眼燦亮如晨光，“你到說說，見誰？”
　　無殤唇邊的笑意淡入蒼涼，“去了便知道�！�
　　“好，貓兒說去見誰，便去見誰�！卑子裉眠珠_嘴笑得任性張揚。
　　無殤默然走在前面，白玉堂跟在身后，繞過崎嶇的山路，在一處空曠間駐足，映入眼簾的是墳，是碑。
　　白玉堂的腳無聲息的釘在地上，石碑上的名字為什么那么燙眼，他鈍鈍的開口，“貓兒，展昭是誰……”
　　無殤笑意里是無盡的苦，他伸出手撫了撫那冰冷的碑，淡淡道:“玉堂，我騙了你三年，該是時候把你的貓兒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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