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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從半夜起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清早起來的時候金黃色的梧桐樹葉落了一地�？諝庵袕浡拍奈兜�。

　　畢竟已經(jīng)是深秋天氣了。

　　推門進(jìn)屋的時候，昭仍然還在睡著。淡青色窗簾半掩著，室內(nèi)光線晦暗不明。只有便攜式CD機(jī)的紅燈還在閃爍著，發(fā)出輕微的沙沙的振顫聲，大約被調(diào)到循環(huán)播放的狀態(tài)了。潮濕的雨氣滲透進(jìn)來，連同那無可救藥的寂寞感。

　　是該換厚些的窗簾了，我一邊想著，抱著毛毯走到床邊。男孩安靜的合著眼睛，側(cè)身躺著，一只手垂在床外。耳機(jī)落在枕頭上，幾張CD片散放在枕邊。隨手拿起看看，有約翰·列農(nóng)的《IMAGE》，還有Frente和科恩�？贫�！我不禁微笑起來，自己第一次抱著吉他彈《著名的藍(lán)雨衣》給他聽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都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那時的小昭，好像還沒有吉他高呢。如今我的偶像都已經(jīng)換過幾百個了，可這個孩子卻仍然在下雨天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那個瘦削老頭的歌。

　　沒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他卻固執(zhí)的不肯相信。

　　我把毯子嚴(yán)嚴(yán)的蓋在展昭身上，這種天氣，早上總是會比較冷的。昭的睡姿向來很不科學(xué)，喜歡向左側(cè)睡。今天更加不良，連左臂都壓在身下，早上醒來大概會麻木的動彈不得吧。

　　“昭，轉(zhuǎn)轉(zhuǎn)身，換個姿勢�！毙⌒牡姆魅フ拐杨~前的一縷碎發(fā)，我輕聲說道。

　　男孩動了動，沒有醒來，仍在睡著。

　　怎么睡得這樣沉？

　　伸手覆上展昭的額頭，果然有些潮熱。昨晚受涼了嗎？嘆了口氣，我起身走到窗前，想把窗簾拉合，但手卻抖了一下，停住了。

　　樓下，有人靜靜佇立著。

　　綿密的雨水無休無止的落在他的頭上和肩上，仿佛他是一株沉默的丁香樹。

　　白色的，丁香樹。

　　身體晃了一下。

　　回憶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心中一閃而逝，仿佛飛鳥掠過幽綠的深澗。

　　春日的古城里，是誰云般的白衣飛揚的神情吸引了誰的視線？

　　喧囂的酒肆外，是誰海樣的藍(lán)衫淡定的笑容占據(jù)了誰的心靈？

　　倒塌的高樓上，是誰的鮮血重重浸透衣衫刺痛誰的眼簾？

　　慘淡的月光下，是誰的眼淚滴滴滑落臉頰燒灼誰的手心？

　　是他嗎？穿越重重的輪回漫長的歲月，再次來到他的面前。

　　“姐姐，什么時候了？歐陽大哥……約我今早去他那兒呢�！鄙砗蠛鋈粋鱽碚训穆曇�，回過頭，男孩正帶著睡意睜開眼睛，眸子因為低燒變得朦朧。

　　我仍然看著窗外：“時間還早得很呢，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哦……”展昭有些迷茫的點點頭：“你在看什么？”轉(zhuǎn)動了一下麻木的身體，他有些奇怪的問。

　　我的嘴角微微牽動一下，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笑容。

　　昭，總在你夢中徘徊不去的那個人，現(xiàn)在就在樓下，冰涼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如同落在一株白色的丁香樹上。他正注視著你的窗口，等待和你相見。

　　相見爭如不見，這個人總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攏了攏耳邊的頭發(fā)，又看了樓下白色的身影一眼，我輕輕的拉上窗簾，微笑如散開的漣漪漸漸明朗。

　　“不，我其實，并沒在看什么�！�

　�。ǘ┱拐�

　　茫然的睜開眼睛，直到看到熟悉的淡青色的窗簾后我才舒了口氣。

　　身上蓋著毛毯，大概是姐姐拿來的。枕邊的便攜CD機(jī)還在轉(zhuǎn)個不停，科恩又獨自唱了一夜。

　　從是么時候開始，自己總是在下雨天聽科恩的歌了？《著名的藍(lán)雨衣》已經(jīng)不知道聽了幾百幾千遍了，卻仍然不覺得厭煩。

　　The Last Time I Saw You, You Looked So Much Older,
　　Your Famous Blue Raincoat Was Torn At The Shoulder.
　　You’d Been To The Station To Meet Every Train,
　　And you Came Home Without Lily Marlene
　　我們最后一次見你，你是那樣蒼老，
　　你那件著名的藍(lán)雨衣撕破了肩膀；
　　你總是守候在車站，
　　但你的愛人卻最終沒有出現(xiàn)。

　　這句歌詞讓我想起了他。

　　只見過一次，卻仿佛等待了一生的那個人。
　　從出生以來，我一直在等一個人的出現(xiàn)。

　　我愛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他。
　　他總是穿著云朵一樣潔白的衣裳，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我愛他，愛到無論經(jīng)歷幾世輪回，都不會忘記他。

　　永遠(yuǎn)不會忘記。
　　三年前，我曾見過他一次，但是他沒有認(rèn)出我來。

　　我別過臉，也沒有跟他打招呼。

　　我后悔了很久，為什么躲開他呢，當(dāng)時？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倒也并非再沒見面，他每夜每夜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

　　夢中丁香花在雨中盛開，他對我伸出手：“我可以來見你嗎，貓兒？”

　　我想說可以的，我一直在等你。

　　但我說不出口。

　　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我不愿再次傷害他，像前世那樣，一次次看他的笑容因為失望變得暗淡。

　　我回想起剛剛的夢。

　　離奇又清晰的夢境。

　　意外的，沒有他。

　　空無一人的足球場中央，一個小孩子坐在哪兒疊紙飛機(jī)，一架架橙色的飛機(jī)從他手中起飛，劃過漂亮的弧線，落在綠色的塑料草坪上，如花朵開放。

　　你在做什么？”我問道，聲音空洞陌生，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朋友？”

　　他輕輕的搖頭：“不�！�

　　“不是朋友嗎？”

　　“……”

　　“能等到？”

　　“不知道。”

　　沉默。空氣冰冷干燥，初升的朝陽照在足球場塑料的草皮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知道他在找我，可我不知道該不該見他。我不愿再次傷害他，我總是傷害他。我喜歡他，可我一直在害怕，我不愿意同他分別，分別總是很痛苦，可是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幸福的讓我不安，我總是找各種的借口躲開他，我不敢讓自己愛上他，因為那樣會讓我受不了他的離去。如果遲早會失去的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要用得到比較好�！�

　　太陽已然光芒萬丈，人工的綠地金光閃閃，讓人產(chǎn)生溫暖的錯覺。

　　“也許……你一直在期待被他找到吧？”我說：“就像小時候玩捉迷藏一樣，雖然把自己藏起來，卻在心中暗暗希望被發(fā)現(xiàn)。”

　　“……”

　　“其實，不用在乎以后的事情，想見他的話，就去見他好了，將來如果遇到麻煩，那時再做打算好了。”因為擔(dān)心失去，就沒有勇氣去追求，那豈不是很可悲嗎？

　　小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看著我。
　　喉嚨突然干得厲害，因為這個孩子，這個孩子……

　　是我自己呀。

　　“那么，不要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喲�！�

　　（三）白玉堂

　　我不喜歡交朋友，會認(rèn)識歐陽春，只因為我們都喜歡搖滾樂。

　　三年前，喬治·哈里森剛出了30周年紀(jì)念專輯《All Things Will Pass》，我隨便走進(jìn)一家唱片店去買，店主就是他。歐陽春當(dāng)時留著披肩長發(fā)和絡(luò)腮胡子，有點像牙買加搖滾之王波普·馬利，不過這個比喻我一直沒敢告訴他。他邀請我一起欣賞，于是我們用最大的音量聽了一個下午，以致以后整整兩天我耳朵都聽不清楚。

　　那之后的幾個月里，我時常會到唱片店坐坐，聽聽唱片，聽歐陽春發(fā)發(fā)牢騷什么的。

　　哈里森不久被確診為腦癌，這一年的11月29日，這位甲殼蟲最年輕的隊員去世了。

　　我并非特別欣賞喬治·哈里森，這個世界每天都在經(jīng)歷死亡，約翰·列農(nóng)死了，吉姆·莫里遜死了，科特·考賓也死了，并非只有喬治·哈里森才值得緬懷。

　　不過歐陽那個家伙是很喜歡哈里森的，不然他也不會學(xué)人家留什么長頭發(fā)和胡須。我第二天去唱片店的時候，店里理所當(dāng)然的正在放著《SOMETHING》，我正要推門進(jìn)去，身體卻說什么都不聽使喚了。

　　一個短發(fā)的男孩坐在窗邊，一手拖著腮聽著歌，一手?jǐn)[弄著哈里森的唱片，夕陽照著他的側(cè)臉，溫柔而沉靜。
　　我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我知道，我是為了尋找他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我愛他，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他了。

　　那時他喜歡穿海一般藍(lán)的衣衫，笑容像四月的晴空那么溫暖。

　　我愛他，愛到無論經(jīng)歷幾世輪回，都不會忘記他。

　　永遠(yuǎn)不會忘記。

　　我站在唱片店的門外，透過玻璃門看著他，他看上去有些傷感，因為哈里森的緣故吧。
　　我?guī)缀跻查_門沖進(jìn)去，把他抱進(jìn)懷里。

　　但我沒有動彈。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去見他。我不愿再次傷害他，像前世那樣傷害他。我太任性，不懂得該怎樣去愛，因此總是弄得焦頭爛額，顧此失彼。雖然我拼盡全力保護(hù)他，但最終把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卻是我自己。

　　相見爭如不見，我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去過歐陽春那里。

　　三年之間，我漸漸長大了，死亡于這世界來說依然是家常便飯，2002年4月19日，“被束縛的愛麗絲”的Staley因吸毒過量去世；六天后，TLC的Lopes死于墜機(jī)事故；同年六月，The Who的Entwistle也被發(fā)現(xiàn)死在拉斯維加斯的旅館里。理應(yīng)被記住的人一個個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了，地球卻依然自得其樂的轉(zhuǎn)個不停。

　　風(fēng)流，果然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

　　可是他的影子卻不曾淡去，每個夜晚，當(dāng)我閉上眼睛時，他就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雖然是在夢中，卻無比清晰。

　　我對他伸出手，“我可以去找你嗎，貓兒？”

　　可他總是沉默著，像細(xì)雨中的一株丁香樹。
　　雨從半夜起就下個不停，叮叮咚咚的敲打著梧桐的葉子，寂寞的氣息四處彌漫。

　　我又做夢了，夢中也在下雨，丁香花盛開。

　　可是，貓兒居然沒有出現(xiàn)，三年來第一次。

　　只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打著傘，站在丁香樹下。

　　“你在……做什么？”我問，聲音在雨中顯得格外孤單。

　　“我在找人�！毙『⒄f。

　　“找到了嗎？”

　　“這不是我的問題，”小孩輕輕彈去花朵上的水珠：“是你的�！�

　　“我的�！�

　　“是的，是你的問題，由你決定�！本К摰乃槁湓诘孛娴姆e水中，泛起一圈漣漪：“你就這樣討厭他，一點也不愿見到他？”

　　“誰說我討厭他！”我沖口喊道：“我就是因為喜歡他才不敢去見他的，你知道我有多想見貓兒，我想見他啊，想的我都要發(fā)瘋了！”我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濕漉漉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我想見你，貓兒……我想見你��！”我泣不成聲。

　　“那為什么不去見呢？”小孩漠然的問。

　　“不行，我害怕，我會傷害他，我又自私，又任性，我總是在不知不覺間錯過了許多，弄壞了許多，丟失了許多，這是我們的宿命，無可避免�！�

　　“既然無可避免，為什么不試著接受呢？你的愛會傷害他，你的逃避又何嘗不會呢？”

　　一時語塞。

　　“去見他吧，見到之后，好好的愛他，別去考慮什么將來�！焙⒆宇D了一頓，將傘丟到地下：“他正在等你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地下的傘，白色的雨傘，許久以前，我自己的傘，還有那個孩子的臉，也是許久以前的，我自己的臉。

　�。ㄋ模�

　　細(xì)雨一直在下，展昭沒有撐傘，穿了件淺藍(lán)色的防雨外套就出門了。街上行人很少，周圍格外寧靜。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挺舒服，展昭仰起頭讓更多的雨滴落在臉上，靜靜的站了好一會才推開唱片店的門走進(jìn)去。

　　門悄無聲息的關(guān)上，將秋雨的蕭瑟與寒意一并隔在外面，溫暖的氣息連同邦·喬維的Always一同撲面而來。

　　展昭喜歡來歐陽春的唱片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這里永遠(yuǎn)都很暖和，并且永遠(yuǎn)放著他喜歡的歌。

　　這條街道其實不算繁華，不怎么適合開店，但歐陽春卻不以為意，那家伙天生不是個生意人，比起賺錢更喜歡聽音樂，這也是展昭會同他成為朋友的原因。

　　大約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店里今天格外冷清，就連店主也不知所蹤，空空的收銀臺上只有一只肥大的玳瑁貓大模大樣的趴在電腦的顯示器上。

　　貓是歐陽春養(yǎng)的，因為上了年紀(jì)的緣故，每天要睡二十個小時的覺。老鼠是早就不能捉了，近來連牙齒也松動了，除了展昭買來的干酪什么也嚼不動。聽見有人進(jìn)門，老貓遲緩的抬起頭，疑惑的睜大眼睛瞧著，一付老眼昏花的樣子。

　　該讓歐陽給它配副老花鏡了，展昭想著，伸手抓抓老貓的耳后：

　　“嗨，早，耗子�！边@是怪趣味的歐陽春給這只貓起的名字。

　　聽清來人的聲音后，老貓興趣索然的動動胡須，表示打招呼，然后就繼續(xù)趴在顯示器上打瞌睡了。這只貓一直睡在那上面，汲取電腦的溫暖，順便充當(dāng)防塵罩。

　　“早。”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展昭下了一跳，以為是老貓在說話，但是下一秒鐘，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雨聲也罷，邦·喬維的歌聲也罷，統(tǒng)統(tǒng)靜止了，整個世界如細(xì)雨中的丁香樹一樣寧靜。

　　因為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貓兒，我終于找到你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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