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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漠漠清歡
。ㄒ唬
杜宅。
沈清歡懶懶倚在屋前回廊,看著水下若隱若現(xiàn)的紅鯉。時值夏季,傍晚正是最好時候。雖有余暑未消,但晚風(fēng)襲襲,挾帶來湖中央半開蓮花的清香,煞是怡人。
紅袂閑倚欄桿上,花自襲人水自香。
杜雨生進來時看見的,正是這一番景象。他微微愣怔,不自覺已勾了嘴角。
沈清歡轉(zhuǎn)過頭來,看見了他,隨即轉(zhuǎn)了回去,默然。杜雨生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清茶:“今年這明前雨后似乎格外清香,我倒是不如夫人這般好口福!鄙蚯鍤g抬眼:“若是夫君喜歡,盡管拿去便是!倍庞晟恍,清朗的聲音在夜風(fēng)的裹挾下顯得格外溫潤:“還是不了,為夫怎會搶夫人所愛呢。這明前雨后,想喝時,也可來夫人處品嘗。這一杯半杯的,倒是更有滋味些!鄙蚯鍤g垂下眼睫:“既是這樣,那便罷了!闭f完,便不再看他,而是轉(zhuǎn)眼去瞧那湖中央的蓮花。杜雨生也不再言語。
她看蓮,他看她。
心里卻是有苦澀不斷蔓延上來。若是將這明前雨后拿走,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來她這處呢。
半晌,杜雨生站起,面色如常。他輕撫衣袖:“為夫還有些事,先走了。夜里露重,夫人莫貪涼,身子沾了寒氣,還是早些歇了罷!闭f罷,他看她一眼,又向旁邊的丫頭吩咐道,“早些服侍你家夫人歇息吧,莫寒了身子!薄笆!毖绢^福了福身。
杜雨生轉(zhuǎn)身離開,卻聽得身后傳來沈清歡的聲音:“這套茶具,不要也罷,你拿去扔了!
他的眼睫顫了顫,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笑容里卻醞滿了苦澀。
三年了,歡兒。
。ǘ
入夜,有些微寒。綠琦坐于桌前打瞌睡。燭火隨著風(fēng)輕輕搖晃,似是即將熄滅。
綠琦斜倚桌前,頭隨著燭火一搖一晃。
“哐”的一聲,綠琦的頭終于砸在了桌上。她有些迷茫的撐起頭,揉了揉頭,向內(nèi)屋進去。夫人向來有些迷糊,也不知被子可有蓋著。
入了內(nèi)室,綠琦突覺有些冷意。
窗子沒關(guān)。
帶了些寒意的風(fēng)從屋外進來,連同天上掛著的月光的冷意,似乎都帶了進來。
床上的被子有些古怪,凸起,卻有些怪異的蓬松,好像有人,又好像不是人。
寒意迅速在背上涌起。綠琦握了握自己的手,欲強自鎮(zhèn)定下來,緩步向前,想要揭開被子。
一步,兩步,三步。
慢慢地接近,停至于床前。
伸手。
“你在做什么。”
淡漠的口氣。
綠琦猛地回身,卻看見沈清歡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絕美的臉映著慘白的月光,有著淡淡的漠然。窗外風(fēng)吹起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冷冽的月光下,美人如劍。
府里的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聽說了嗎,昨日府里鬧了鬼!”
“是啊是啊,灑掃的張婆子親眼看見了”
“據(jù)說那鬼啊,穿了一身白衣服,披頭散發(fā)的”
“咱府里是不是曾經(jīng)死過人啊,來報仇了”
下人們聞言一陣驚恐,抑制不住的低呼出聲,卻聽得身后傳來斥責(zé)之聲:“你們是不是沒事兒做閑得慌,居然在夫人面前嚼這勞什子舌根!”
轉(zhuǎn)頭一看,卻見夫人由綠綺牽著,淡淡的看著他們:“一人賞五十板子,發(fā)賣出去吧!闭f罷,也不管身后的呼喊聲,轉(zhuǎn)身離去。
晨風(fēng)吹起,吹舞起未戴一飾的長發(fā),連同白色衣裳,為她的身姿又添了幾分婀娜。
。ㄋ模
其實最近府里是有些不順暢。
沈清歡一邊煮著明前雨后,一邊想著。她的動作嫻熟而文雅,帶著一絲溫柔與決絕。
府里新出的清染云錦有些滯銷。
這些云錦沈清歡是知道的,剛剛?cè)揪蜁r,杜雨生便捧了幾匹過來與她裁些衣裳。那幾匹料子還放在庫房中。
料子是不錯的,上好的云錦,撫上去柔軟,紋理也是細膩。因是清染,花樣并不繁雜,很是干凈。
沈清歡不用,只是因為杜雨生捧來時,滿眼的歡喜,道:“歡兒裁了做衣裳穿上,定是好看的緊!
杜雨生想要的,她沈清歡偏是不給。她有些惡意的想。
不過料子滯銷倒是她未想到的,或許是意外之喜。
沈清歡淺淺飲了口茶,微瞇了眼睛,看著這華麗的杜宅,心下卻是冷笑。
不知多少污穢事啊,藏在這一團花好月圓之下。
杜雨生也是幾日未來了,據(jù)著底下嚼舌根的丫鬟婆子說是在外遇上了一個清秀佳人,日日陪著歡好。這話傳至沈清歡的耳朵,她也只是微微勾起冷笑。
綠綺見了,也是不敢說些什么。夫人喜怒無定,本就性情冰冷,對著少爺也是這般,偏偏少爺將她捧在手心里護著,又那日見了她面無表情的臉。只是想起便覺有些寒意,似是撞破了夫人什么秘密一般,自是不敢多言。
她的驚恐沈清歡自是瞧在眼里,卻是不說。不過是個丫鬟,沈清歡不在乎她的看法。即使她說出去,那也沒關(guān)系,左右自己身邊從沒個人幫著罷了。
是,從頭到尾,她不過一個人,沒什么大不了。
不過當(dāng)晚,杜雨生卻是來了沈清歡的屋子。
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門口時,綠綺有些驚詫,正欲行禮,卻被他攔住,示意退下。
沈清歡淡淡望他一眼,并不停下手中正煮著的茶。沒有驚訝,沒有歡喜。
“歡兒,沒有什么佳人!倍庞晟此肷,終是開口。
“嗯!
“不過是生意上的往來罷了,別聽那群下人們胡說!
“嗯!
“那我便先走了!倍庞晟f著,腳步卻未動一分,只是緊緊的盯著沈清歡,帶著貪婪。
半晌,終是無奈,退出房間。眼中光芒微暗。
煮茶的手停下。
沈清歡抬頭看向輕輕合上的房門,眉頭微蹙。
生意上的往來嗎,只是嗎?
(五)
不過,清染云錦卻是漸漸賣出,價格一升再升,銷量也不見減少。而杜雨生也總是一身酒氣的回來,來沈清歡房中微坐片刻便離開。
他們二人的相處,依舊是沈清歡煮茶,杜雨生看著,偶爾喝上一杯。
平靜。
卻有一股暗潮。
似乎風(fēng)雨欲來。
因著云錦銷量極好,有從青州來的大商想要預(yù)購一萬匹。這是杜雨生告知的沈清歡。他眸中帶笑,望著沈清歡:“歡兒,我們杜家怕是要再上一層了。你的方子真是妙呢。”
一萬匹,怕是染娘們需要不少時間才能趕出吧。說是清染,花紋不繁復(fù),過程卻甚是繁雜。
沈清歡推開窗,看著清荷池面。你杜家再上一層,與我沈家又有何干?左右沈家不過一個敗了的家族罷了。
眸色微冷。
宅子,方子,都是沈家的,你杜雨生不過鳩占鵲巢。
不過鳩占鵲巢!
手中的帕子已是皺皺巴巴不成樣子。沈清歡看它半日。
舊的,臟的,傷害我的,我統(tǒng)統(tǒng)不要,不要!
一松手,帕子便飄入了清荷池。悠悠蕩蕩,濕潤了。
下雨了吧。
不然,我的臉怎么濕了。
(六)
一萬匹清染云錦的確花了不少時間。染娘繡娘花了兩月余的時日才算是完成。
在這期間,青州的大商并未滯留,而是與杜雨生約定好時日過來取布,便離開了。
因是染娘們緊趕慢趕,再加上杜雨生又多報了些時日,在約定的日子前出了這批貨,便堆在了杜宅的倉庫里。
夏日很是悶熱,不止是丫頭婆子在外乘涼,沈清歡也愛個清荷池邊納涼。
每當(dāng)這個時候,連綠綺也不許在身邊服侍著。
夏日干燥,易著火。
所以清荷池是個不錯的煮茶之地;鹈缱频目諝馕,但不時有風(fēng)自池上來,吹動沈清歡的白衣墨發(fā)。
淡淡茶香縈繞,端的是溫婉嫻靜。
綠綺心頭暗嘆。
時間過的很快,與大商約定的時候即將到了,杜雨生便使了人去青州通知。但還沒等到大商,布料便出了事。
火光沖天,無情的火舌肆虐,在干燥的天氣里更是猖狂。
打更人用力敲著鑼鼓,悲愴的聲音在暗夜里更顯凄惶。
“走水了!庫房走水了!”
一萬匹云錦,一夜之間,沒了。
杜雨生,也在一夜之間,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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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歡將勺子遞至杜雨生的嘴邊。他微微張口,將苦澀的藥汁喝下。
“歡兒,你開心嗎?”一萬匹,一匹不剩,全部化為黑炭。
“杜家還沒垮!鄙蚯鍤g繼續(xù)為杜雨生喂藥,嫻婉的面容平靜無波。
杜雨生苦笑:“一萬匹的生意已經(jīng)沒了,還需要賠償,杜家已經(jīng)元氣大傷了。”
“杜家還沒垮!
……
沈清歡放下了藥碗,為他拭了拭嘴,柔聲道: “阿生,你要快快的好起來,杜家還沒垮呢!彼裕阋闷饋。
好好的看著,我把杜家弄垮。
杜雨生病倒了,家事便交于了當(dāng)家主母沈清歡來打理。該賠的賠,該給的給,但她并沒有去查當(dāng)日的大火,即使有看管庫房的下人來告訴她在庫房門口發(fā)現(xiàn)了疑似生石灰的白色粉末,沈清歡也一律置之不理。賠償完后,沈清歡便又接了一個大單,同樣是清染云錦,這次是兩千匹。
杜雨生并未說什么,只是在榻上靜靜的看著沈清歡。偶爾兩人對視,彼此也還笑上一笑,只是波詭云譎,似有風(fēng)云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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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管家就傳來消息。這單生意又砸了。這次不是被燒毀,而是原料的問題。
劣質(zhì)的布匹與染料,讓對方一摸,立即退了訂單。沈清歡并無異議,爽快的退了款,并進行了賠償。速度快到讓人吃驚,干脆到令人不可思議。下人們都在私下里暗暗的議論,認為沈清歡敗家,為自己的當(dāng)家人感覺不值。
時人甚至有歌謠傳唱:“杜家有郎好手段,可憐娶得沈氏女,十年家業(yè)一朝盡!
而杜雨生躺在榻上,聽著管家的匯報。半晌,他閉目,揮揮手示意管家出去。
他神色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頭:“阿歡,你有多恨我?”他的床頭,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沈清歡優(yōu)雅的理了理旗袍。那是用杜雨生之前送來的清染云錦裁成的,曲線優(yōu)美,穿在她身上,很好的勾勒了她的身形:“阿生,你看,我終究用了你送來的云錦裁了衣,好看嗎?”她的笑容溫婉,冷厲。
“阿歡~”杜雨生將頭靠回枕上,微閉眸,神色有些懷念,“你有多久沒有這樣叫過我了!
她輕輕撫上他的臉。“很久了,久到我快記不起了!
“阿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見,我調(diào)皮,瞞著父母放風(fēng)箏,風(fēng)箏掛在了樹上,我就爬上樹取!鄙蚯鍤g聲音里帶著笑意,“拿到了風(fēng)箏我卻不敢下來,就趴在樹枝上哭。然后我就遇見了你。你把我接下來的時候,我想,你可真像一個大英雄,在我孤獨無助的時候救下我。”沈清歡趴在杜雨生的胸前,看不清神色。
杜雨生笑:“那天你穿了紅色的裙子,翻身下來時,裙擺在空中劃出弧線,真好看!
沈清歡抬頭凝視他:“阿生,杜家完了,徹底完了!
“我知道。”
“阿生,你恨我嗎?”
“不恨,這是報應(yīng)!
“你愛我嗎?”
“愛!
“那,我們一起死吧。”
火已經(jīng)起了,來勢洶洶?諝獗蛔瓶镜挠行┳冃巍O氯梭@慌失措的聲音被阻隔在房外。杜雨生摸摸沈清歡的頭,微微笑:“好!
燒起的房梁轟然砸下。
你問我恨你嗎?
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愛你。
我想殺了你,可我舍不得你一個人孤單,那么。
我們一起死吧
。ň牛
我是杜雨生。杜家的當(dāng)家人,也是整個江南地區(qū)綢緞生意的掌控者。
我的妻子溫柔美貌,大家閨秀的氣度與風(fēng)華在她身上顯露無疑。
我愛她。
但是,她恨我。
因為我害死了她的父親,害的沈家家破人亡。
我本是沈家的賬房先生,沈府的下人都說我溫潤清朗,不像個下人,卻像個大戶人家的少爺。
不錯,我不是個下人,不是個落魄書生,我家中本是做絲綢生意的,家境殷實,我的少年時期過的平安順遂。
只可惜,家父太有經(jīng)商頭腦,想要將生意做到上海來。
十里洋場,多少骯臟藏在浮華背后。
家中生意越做越大,觸怒了上海最大的絲綢商。陰謀,勾結(jié),諾大家業(yè)毀于一旦,父親被人暗算,撒手人寰。
人走茶涼,曾經(jīng)輝煌的杜家,一夜之間落寞。
亂世總是這樣,多大的新聞都被掩埋。
我隱瞞身份,來到沈家做賬房,伺機報仇。然后我遇見了她。她穿著紅裙,趴在樹上哭的樣子狼狽又可愛。
后來,我與她成了親。再后來,我復(fù)了仇。沈家一夜之間換天。所有的知情人全部被我遣返。
從此再無沈家。
只剩我和她。
我知道留著她在身邊會有報應(yīng),可是失去她,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恨我也好,想殺我也罷,我只想留她在身邊。
一切都是她做的,石灰,劣質(zhì)原料,都是她做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杜家沒有了,沈家也沒了,隨她折騰吧,敗了便敗了。
只可憐,蒼天饒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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