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現(xiàn)藻
　　大家好，我是一個男青年。
　　這個方正透明的，是我的魚缸。
　　這條白里透紅的，是我的金魚。
　　這株搖來晃去的，是我的水草。
　　這顆圓滾滾綠油油滿身毛正用屌屌的眼神蔑視我的，是我的藻。

　　一個明媚春日，我的魚缸里多出了一顆球藻。
　　球藻和金魚的關(guān)系很好，金魚馱著它一圈一圈繞。
　　球藻和水草的關(guān)系很好，水草抱著它把它舉高高。
　　球藻和我的關(guān)系不太好。我向它微笑，它露出一臉臥槽。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我把腦袋湊近魚缸。
　　球藻跟金魚說我壞話：臉好大。中間鼓起一個包。
　　球藻跟水草說我壞話：禿禿的。只有頭頂長葉子。

　　二、長大藻
　　我從魚市買回一瓶植物營養(yǎng)液，把它湊到缸前。
　　球藻一見，pia嘰一下貼玻璃上了。
　　眼冒精光，使勁兒盯著看。
　　小臉憋青了，啾啾啾啾啾地跟我要。
　　我說：想喝嘛？表演個節(jié)目給我看。

　　球藻想了想，鼓起小腮幫，咻咻咻吸了一肚皮水。
　　噗地一發(fā)力，球藻漲大了！
　　“哈哈哈哈哈！”我把營養(yǎng)液滴進水里。
　　變回來吧，我對乒乓球大的球藻說。
　　球藻吮著營養(yǎng)液，沖我翻個白眼，顯然是辦不到的意思。

　　三、藻是誰
　　我對藻說：你太神奇了，能介紹一下你自己嗎？
　　球藻踢了踢魚缸鋪設(shè)的底砂，端著架子不說話。
　　我善誘道：不了解你，我以后怎么照顧你長久平安？
　　球藻骨碌到我面前，用小手在玻璃上寫下一個詞：marimo
　　我說：馬日莫？嘿！這名字還挺接地氣！
　　球藻一天都沒理我。我只得去搜索這個單詞。

　　馬日莫的學(xué)名就是“毬藻”。養(yǎng)藻人也稱它們球藻、藻球、marimo。
　　marimo由殉情的戀人化成，能夠給人帶來幸福。它帶著來自阿寒湖的祝福，將養(yǎng)藻人的愿望轉(zhuǎn)化成信念，直至愿望實現(xiàn)。
　　這是網(wǎng)店的寶貝介紹里說的。
　　每一個阿寒湖的祝福都賣四五十塊噢。我喃喃道。

　　我去搭訕球藻：我搜索了marimo，學(xué)到了許多以前不了解的知識。
　　藻高冷地回過半個身子：說說看？
　　我：一個賣四五十塊……
　　藻氣得冒了一個泡泡。
　　我忙說：是來自遙遠(yuǎn)神湖的幸福使者，幫助人們實現(xiàn)愿望。

　　四、藻的壯志
　　藻倚在水草上：作為幸福使者，本藻擁有“心想事成”的魔力。
　　我回答：矮油。
　　藻翹起小腳丫：如果有人虔誠地向我許愿，我會保佑他實現(xiàn)心愿。
　　我回答：你好牛掰喔。

　　球藻說：每一個幸福使者，都期盼被神湖封為守護神。
　　球藻說：這是祈愿人的愿望成真以后，才能達成的事情。
　　球藻把小臉湊過來：你誠心誠意祈愿，我盡心竭力實現(xiàn)，我們互相幫助。
　　我說：就是你給我報酬，我?guī)湍闼I(yè)績嘛。
　　我說：成交。

　　球藻問我：想好愿望沒？
　　我很驚訝：我還得馬上許愿呀？
　　藻瞪著我：你竟然沒有現(xiàn)成的愿望！難道你不是特意將我請回家實現(xiàn)心愿的嗎！
　　我說：……那你讓我談一回戀愛。

　　藻嚴(yán)肅地點點頭：你的愿望本藻收到了。
　　藻蹲在地上刨了一個沙坑：你要好好地愛護我。
　　藻用圓屁股校對了一下坑的直徑：沒有受到誠摯的對待，我是不會獻出魔力的。
　　球藻心滿意足地卡進坑里，徑自合上眼皮。

　　五、藻黃了
　　藻每天遛遛魚，弄弄草。生活很悠閑，活像老干部。
　　日子悄悄過。暑熱中的一天，球藻變黃了。
　　我下班回家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
　　“新染的頭發(fā)很洋氣嘛�！蔽页靶λ�。
　　球藻連白眼都沒力氣翻，病懨懨地看著我。

　　球藻不能接受陽光直射，我的魚缸卻有大半曝露在太陽下。
　　我把魚缸向屋里挪，避開最強烈的日照。
　　球藻死氣沉沉地趴在缸底，我用魚抄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撈了出來。
　　塞進一個玻璃杯中，準(zhǔn)備實施針對球藻的“低溫療法”。

　　球藻縮在玻璃杯中，不安地望著冰箱里的一切。
　　我介紹：這位是牛奶。這位是生菜。
　　這一群光溜溜的是雞蛋。這一群毛絨絨的是獼猴桃。
　　我把玻璃杯放在獼猴桃中間，交代道：照顧好病號，不要給它灌輸奇怪的想法。
　　我對球藻說：冬眠幾天吧，一覺醒來病就好了。

　　次日清晨，我輕輕地打開冰箱。球藻擠在獼猴桃中香甜地打呼。
　　我敲敲玻璃杯：早上好！身體感覺怎么樣？
　　球藻勉強擠開一條眼縫，撲棱撲棱小黃毛。
　　“誰是藻上好？”它懵懵地問，“我是獼猴球。”

　　寒冷避光的冰箱中，球藻很快重現(xiàn)綠色。
　　經(jīng)過我的解釋，球藻不再認(rèn)為自己是獼猴球了。
　　獼猴桃失望地說：本以為可以讓它代替咱們被吃掉……
　　我告誡球藻：桃心險惡，你要做顆聰明的幸福使者啊。
　　球藻不吭聲，貼在玻璃杯上望著我。

　　六、浮藻
　　病好后的球藻，開始頻繁地偷窺我 。
　　我出門倒杯水，它擠在缸角盯著我看。
　　我進屋換衣服，它扒開水草盯著我看。
　　我直接走到魚缸前，它把臉扭過去了。

　　藻繞著水草擺了一個彩色小石子大陣，蹲在中間閉著眼睛冒泡泡。
　　我在一旁圍觀，終于忍不住好奇：你在干嘛？
　　水草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打岔，它在作法吶！
　　水草跟我講：你聽，這不是嘀咕著“讓他找到女朋友，讓他談場大戀愛”。

　　今天下班回來，球藻和金魚竟然翻著肚皮雙雙浮在水面。
　　“莫非魔法反噬了？”我急往缸前沖。
　　水草看見我來，立刻伸葉子戳戳藻和魚報信。
　　它們沒事藻和沒事魚一樣地沉了下來。

　　我詢問球藻：你怎么浮起來了？
　　藻滿不在乎地說：光合作用讓體內(nèi)充盈很多氣泡，所以想要體驗升上天空的感覺。
　　我質(zhì)問金魚：那你怎么也浮起來了？
　　魚扭捏道：我也想要體驗升天的感覺嘛。

　　七、觀景藻
　　陪藻進過冰箱的玻璃杯，成為了它的交通工具。
　　周末的上午，藻對路過魚缸的我做出攔出租的手勢。
　　“去窗臺！”藻下令。
　　我將它裝進杯子，帶它來到窗前看風(fēng)景。

　　這些彩色魚滴滴叫！
　　那是轎車在鳴笛。
　　這些黑水草尖又高！
　　那是樓頂?shù)谋芾揍槨?br>
　　藻指著遠(yuǎn)方問：那粼粼發(fā)光的是什么？
　　我回答：那是一條人工河。
　　我對藻說：你想去看看嗎？雖然不比天造，但也清澈美妙。
　　藻盯著河喃喃道：我才不稀罕——我出生的神湖，是比它大上許多許多的。

　　八、扁藻
　　最近我感覺，球藻瞧我的眼神似有所求。
　　我就是不理它。
　　它終于憋不住了，敲著缸壁，朝我勾勾小手。
　　我晃過去。“干嘛呀？”
　　藻沮喪地說：你看，我不圓了……

　　藻的形狀有點扁，一邊居然凹下去一塊。
　　我急忙掛網(wǎng)尋找答案。
　　幾分鐘后，我問：你撞到過什么嗎？
　　藻扣著玻璃小聲說：騎魚的時候被魚一尾巴抽玻璃上了。
　　后來魚趁藻不在跟我哭訴：我把它當(dāng)朋友，它居然想騎我！

　　九、揉藻
　　來吧，我說。還想不想變圓了？
　　球藻把身體擠進離我最遠(yuǎn)的缸角，臉藏起來不看我。
　　不來拉倒。我扭頭就走。
　　走了幾步回過頭。
　　藻貼在離我最近的那面玻璃上眼巴巴地瞅著我。

　　我把濕漉漉的球藻托在掌心。它緊緊閉著眼睛，好像死掉了一樣。
　　藻非常輕，也非常柔軟，聞起來有一點河腥味。
　　綠油油的纖毛緊貼在身體上，個頭比在水里張牙舞爪的時候小。
　　我伸出兩根手指，壓在藻的上面。
　　開始了啊。不許叫。我提醒它。

　　我輕輕地搓著藻，將藻揉出圓滾滾的形狀。
　　藻軟綿綿地躺在我手下，跟著手指頭四面翻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我聽見藻發(fā)出詭異的哼唧聲。
　　小眼睛張開了，瞇縫著瞧我。
　　剛想嘲笑它，噗！藻在我手心里，漲大了。

　　十、膽小藻
　　萬物枯黃的金秋，球藻反而愈發(fā)碧綠水潤，還變得跟網(wǎng)球一樣大。
　　我知道涼爽的氣溫對它利好，卻弄不懂它為什么會突然長大。
　　藻竟增添了兩棲的新特性。
　　我可以用毛巾將它擦干，拿到陸地上帶它做游戲。

　　第一次被抱出魚缸獨立行走，藻緊張到飛起。
　　它縮在擺放魚缸的長柜上，磨磨嘰嘰往前蹭，挪幾步就扭頭看看我。
　　我嫌它慫，偷偷跟在它后面，朝它的綠屁股吹了一口氣。
　　球藻發(fā)出“嘰”的尖叫，骨碌碌碌朝魚缸原路滾回。
　　呯，一頭撞在缸壁上。嗷地一嗓子哭了。

　　我把哆哆嗦嗦的藻捧在懷里，輕輕胡擼它的小腦袋。
　　我內(nèi)疚地說：對不起呀，我再也不嚇唬你了。
　　為了表示歉意，我給你做頭發(fā)吧。
　　手上動作不停，我在它頭頂上揪了一個尖尖兒。
　　金魚和水草在魚缸里一齊鼓掌。球藻對著玻璃摸摸它的尖兒，發(fā)起呆來。

　　十一、操心藻
　　與藻熟稔以后，我難免妥協(xié)于它的無理要求。
　　比如，營養(yǎng)液再也不是一種奢侈品。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會聽到屋內(nèi)鐺鐺鐺的敲缸聲。
　　就像筷子敲碗催飯來。

　　大概是吃飽了撐的，藻開始打聽我的私事。
　　藻問我：最近有對象了嘛？有看對眼的嘛？遇到喜歡的人了嘛？
　　我怪道：不是還沒過年嘛？怎么就能聽到這么熟悉又煩人的問題呢？
　　我向球藻匯報：沒對象，沒喜歡的人。

　　球藻擰著眉頭，嘀嘀咕咕地走開：怎么回事呢……
　　球藻又跑回來：就連一個特別關(guān)心你的人都沒有出現(xiàn)嗎？
　　我說：人還真沒有，藻倒有一顆。

　　十二、長毛藻
　　今天我像往常一樣，用營養(yǎng)液喂養(yǎng)球藻。
　　藻食欲不太好，吮到一半，噗嘰吐了。
　　水草蜷到最小，魚捂著腮逃跑。我忙用水舀把污穢撈出來。
　　我仔細(xì)觀察無精打采的藻，發(fā)現(xiàn)它的身上長了一層白毛。

　　營養(yǎng)液使用過于頻繁，導(dǎo)致缸內(nèi)微生物滋生。
　　微生物附著在球藻上，球藻就發(fā)白了。
　　不能再嬌慣你了。我訓(xùn)藻，藻撇開腦袋不看我。
　　我將抄子伸進缸里，準(zhǔn)備舀出可能囤積污染的底砂。

　　球藻扒住砂子不肯讓開，揪也揪不掉。
　　憋掀我的地板！憋拆我的家！病中的釘子藻露出不屈的執(zhí)著。

　　十三、同居藻
　　魚缸需要徹底清潔。水草和金魚被送往友人的水族店借住。
　　我在床頭柜擺上一盆鹽水，作為球藻的臨時窩。
　　搬家的那一天，球藻被我抱出魚缸，扭頭跟金魚和水草說拜拜。
　　然后高興地抓住我的手指，一路好奇地窺視沿途的家居陳設(shè)。

　　球藻正式入住我的臥室。
　　我把藻放進床頭的盆里。
　　球藻滾了兩圈，一屁股坐到盆底。
　　咂吧咂吧嘴，評價道：齁。

　　與藻共眠，我難免經(jīng)受騷擾。
　　失去水草和金魚的陪伴，藻每天的娛樂活動變成玩弄我。
　　入夜，每值翻身之際，總有半個毛絨絨的圓腦袋從盆沿探出來。
　　扒著盆，朝我滋水。

　　我買來幾顆小吊球，給球藻解悶子。
　　我用線拖著吊球來回溜，藻興奮地追著吊球滿盆滾。

　　現(xiàn)在，下班以后再也聽不見催飯聲。
　　只有盆里探出的半個藻頭，苦兮兮地盯守房門。
　　見我回家，立即推著球游過來。
　　我想：畢竟都是地球母親孕育的生物，藻與狗也許有一絲微妙的共通之處。

　　十四、枕邊藻
　　魚缸早已消毒完畢。球藻身上的白毛也逐漸褪去。
　　球藻并沒有遷歸舊居的意思，仍舊賴在我床頭的盆里。
　　有時我起夜，會發(fā)覺被子上拖了一條長長的水漬。
　　側(cè)臉一看，球藻果然窩在我的枕頭邊打呼嚕。

　　今夜我失眠，幸得球藻陪聊。
　　我給球藻講了一個女孩與璞玉的故事。
　　“她首飾多多，為什么還常戴那塊廉價的璞玉呢？”
　　球藻急不可耐地問。
　　因為她喜歡那塊獨一無二的丑玉呀。
　　玉的價格鑒寶家說了算，玉的價值卻是女孩的心說了算。

　　十五、藻的要求
　　我坐在床上，把電腦放在折疊桌上，打開紀(jì)錄片《湖泊河流》。
　　球藻爬上我的腿，倚著我的肚子，津津有味地觀看起來。
　　我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搔著球藻的毛。
　　球藻快活地哼哼唧唧。

　　球藻非常喜歡看湖泊紀(jì)錄片。盯著一片湖水，它可以出神一整天。
　　幾番躊躇，我終于問它：你是不是想起了你的家鄉(xiāng)？
　　藻立即仰起小臉。
　　藻說：你愿意帶我回到我出生的神湖嗎？

　　藻郁悶地說：你到現(xiàn)在都沒有談成戀愛，說明我的魔力有所退化！
　　藻滿臉不甘：我明明每天都在潛心施法！
　　藻篤定：這一定是遠(yuǎn)離故鄉(xiāng)太久，沒有神湖之水滋潤的緣故！
　　我說：你還真操心我的愿望，你對我蠻不錯嘛。
　　球藻傲嬌地扭過臉。

　　我捧起藻：我愿意帶你回到故鄉(xiāng)，我也渴望飽覽異國的湖上風(fēng)光。
　　我實事求是道：不知道我的休假時間是否允許，但這件事我記在心上。
　　藻坐在我掌心里，不踏實地伸出小手。
　　和我勾了勾。

　　十六、裝修藻
　　藻認(rèn)為它的臨時窩空曠得無法忍受。
　　簡直是毛坯盆！它惡狠狠的評價道。沒有底砂，也沒有小金魚！
　　“我要裝修我的家！”藻向我提出要求�！霸蹅�?nèi)ゼ揖映�！�?br>　　周末，我用玻璃水瓶帶上藻，驅(qū)車前往市內(nèi)最大的花鳥魚市場。

　　魚市中，藻被琳瑯滿目的水景閃瞎了藻眼。
　　它Pia嘰一下貼到水瓶壁上，迷戀地望著假山和雨花石。
　　我說：慢慢挑，選中了就敲敲瓶子。什么款式都可以買，但只許選三種噢。
　　球藻忙的顧不上看我，用力點點頭。

　　你選的是三種嗎？我問。
　　球藻認(rèn)真地點點頭。
　　你認(rèn)得三十這個數(shù)字嗎？我問。
　　球藻迷茫地?fù)u搖頭。

　　東西如果買多了，手就會被刀剁掉！我嚇唬藻。
　　藻驚呆了，但仍不肯收回盯著水景的目光。
　　藻愁得皺成一個不規(guī)則多面體，然后又復(fù)原。
　　剁吧！我聽見它帶著哭腔說，剁碎了我也要買！

　　十七、藻的真相
　　裝球藻的瓶子和十種水景擠在一起，裝在我的背包里。
　　藻躺在它的寶貝家具中間，心滿意足地睡著。
　　我順著魚市的過道往前走，尋找友人的水族店。
　　該接水草和金魚回家啦。

　　水族店老板是我老友，她邀請我留店做客。
　　水草和金魚住在老板的水族箱里，開心地跟我打招呼。
　　欣賞了多款觀賞魚，我意外發(fā)現(xiàn)店里有個缸養(yǎng)滿了球藻。
　　我喊老板過來，請教起球藻的問題。

　　你是說，marimo并不是從阿寒湖里打撈出來的？
　　老板說：什么打撈，阿寒湖的天然球藻根本不允許作為商品出售。
　　老板拿魚抄子撥弄缸里的藻球，舀出來給我看。

　　這東西有兩個常見的品種。
　　毛滑滑的俗稱marimo，貴；毛蓬蓬的俗稱moss，便宜。
　　都是工廠拿現(xiàn)成的藻絲搓圓了，批量生產(chǎn)出來的人工藻。
　　生在養(yǎng)殖場長在養(yǎng)殖場，別說真湖，連條人工河的影子說不定都沒瞧過。

　　那來自神湖、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幸福使者……？
　　老板說：你缺幸福的話，我批發(fā)一大波使者給你。

　　十八、崩潰藻
　　老板幫我打包水草和金魚，我在這里買了新的營養(yǎng)液，準(zhǔn)備放進背包。
　　發(fā)覺背包的拉鏈沒有拉嚴(yán)，我趕緊翻包檢查。
　　錢包和鑰匙在。十個水景在。水瓶在。水瓶里的球藻……
　　靈魂就跟不在了似的，耷拉著毛，呆呆地癱在瓶底。

　　啊喲，沒拉嚴(yán)的背包，難道不隔音……
　　我不安地舉起瓶子仔細(xì)看。
　　老板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這顆就是moss啦。很多奸商用來冒充marimo。便宜，好養(yǎng)活。

　　安頓好金魚和水草，我急忙來查看藻。
　　我試圖把球藻倒在手上。瓶里的水倒空了，球藻卻死死卡在瓶底。
　　我把瓶子轉(zhuǎn)了半圈，隔著玻璃面對藻。
　　我看見大顆的淚珠從一張委屈的小臉上溢出來，又滲回它的身體里。

　　十九、落魄藻
　　藻失魂落魄地躲藏在水瓶中，不動不吃不出聲。
　　我將瓶子輕輕地擺在客廳一個安靜的角落。
　　金魚和水草面面相覷。我對它們比了個噓的手勢。
　　我悄悄地帶上臥室門，留下窄窄一條門縫。

　　今夜可享寧靜，免受滋水之?dāng)_。
　　這樣想著的我，隨即瞥見門縫之間漏進來一簇綠色藻絲。

　　球藻順著門縫吱扭吱扭地擠進屋。
　　進屋不吭聲，一個藻默默往床上爬。
　　床高上不去，在床腳亂蹦。
　　我給它抱上去了。

　　藻滾進我的被窩，在床單上留下濕漉漉的一道。
　　我揪一張抽紙，把它掏出來，裹住擦了擦。
　　擦干后的藻，坐在被子上。毛蓬蓬，望著我。
　　望了幾秒，嘴巴一癟，大顆的淚花擠出來，又把自己弄濕了。

　　二十、安慰藻
　　工廠里面什么樣子呢？我擼著藻毛問。
　　透明房子，大玻璃缸，很多顆朋友擠在一起睡覺。
　　球藻閉著眼睛小聲說。
　　臨睡前，最大的球會為小小球們講未曾謀面的湖中家鄉(xiāng)。

　　盼著能看一看家鄉(xiāng)，誰知道，我根本沒有家鄉(xiāng)！
　　不是marimo，是冒充的mossball。
　　不是幸福使者，是拿藻絲搓出來的人工藻……
　　球藻哭鬧道：我還便宜好養(yǎng)活！

　　藻大哭：我是人工量販貨你還愛我嗎！
　　我：愛呀你多可愛呀。
　　藻大哭：我不能實現(xiàn)愿望你還愛我嗎！
　　我：沒指望你實現(xiàn)愿望呀……
　　藻一邊跳腳一邊大哭：好啊原來你都沒有相信過我！
　　……它開始無理取鬧了！

　　我忙說：我給你另找個湖，專門去加持一下，如何？
　　我說：咱自個兒貼貼金，修煉成幸福使者，中不中�。�
　　球藻不鬧了，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說：你知道納木措不？
　　我說：高原湖。水至清，景如畫，神的很哦。

　　二十一、湖在說話
　　青藏鐵路，跋涉三日，運著我和藻來到拉薩。
　　隔天，一路巴士顛簸，越過唐古拉山口，到達納木措。
　　走下車，涼意襲來，低氣壓讓我有點倒不上氣兒。
　　高原秋意已近寒。納木措蒼穹接青波，澄澈見底，一望無際。

　　藻在水瓶里被顛得七葷八素，睜眼看到納木措，整個藻傻掉了。
　　渾身的毛都哆嗦起來，在湖風(fēng)中不住地顫抖。
　　球藻踉蹌著往前走，想貼到瓶壁上。
　　結(jié)果一頭栽進了納木措的湖水中。
　　蠢藻連我已經(jīng)將它倒了出來都不知道。

　　球藻呆立在水中的卵石上，隨著水韻上下起伏。
　　我用手左右環(huán)住藻的身體，避免它被卷往湖水深處。
　　發(fā)什么呆，被震撼啦？我問。
　　我聽見藻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答：噓……湖、湖水在對我說話！

　　二十二、不用謝
　　賓館里，藻坐在我的肚子上，興奮地跟我講它與湖水的對話。
　　它講了湖水的聲音多么慈祥，又講了湖水的忠告使它醍醐灌頂。
　　我問：湖跟你說什么了？
　　藻閉緊嘴巴：不告訴你。

　　藻躺在我枕邊問：你專門為了帶我看納木措，辛苦這么久嗎？
　　我抓抓頭：不是。我休年假了，早就計劃來高原旅游，順便帶上你。
　　藻湊過來，貼著我的臉：謝謝你。
　　我打了個哈欠，伸手摟住藻，很快地進入夢鄉(xiāng)。

　　二十三、愛的感覺
　　清晨我起床，感到臉旁有東西，擋住了從窗漏進來的光。
　　側(cè)頭一看，排球大小的巨藻緊挨著我，壓塌半個枕頭。
　　嗅著我的頭發(fā)，幸福地哼著夢謠。
　　藻，又長大了。

　　我把藻摁在床上，搔得它滿床亂滾。
　　我說：說！到底怎么長大的！讓湖水泡發(fā)了不成？
　　藻笑的滿臉是淚，終于咿咿呀呀地說：
　　產(chǎn)生被愛著的感覺時，就會長大。

　　得到好吃的，感覺被愛了。
　　摸的很舒服，感覺被愛了。
　　球藻掰著手指頭，給我舉例子。
　　跟你睡一起，感覺被愛了！

　　二十四、拆藻
　　如何帶藻回家，令我和藻發(fā)了愁。
　　藻失去了躲在水瓶里混過安檢的體型優(yōu)勢。
　　面面相覷，我和藻只有一個辦法。
　　拆藻。

　　球藻可以拆分和復(fù)原，但需要熟練的技術(shù)水平和后續(xù)照料。
　　你會疼嗎？我問。
　　不知道呀。藻猶豫著說，先揪一丟丟……
　　我拔了它幾根毛，它哭爹喊娘地叫喚起來。

　　我憂心忡忡：我把你留在納木措生活吧？拆掉太受罪啦。
　　球藻炸了：休想！我要回家！
　　洗手間里，我捏住球藻的身體兩邊：一咬牙就挺過去了哈。
　　球藻死死地閉緊眼睛，用力點點頭。

　　藻被我大卸八塊，拆成一團一團的不規(guī)則藻絲。
　　破破爛爛的身體散落在水里，看不出一絲生命的痕跡。
　　我的心臟產(chǎn)生了從云霄飛車頂端滑落的感覺。
　　我急匆匆地將藻絲收納在水瓶和便攜袋中。

　　二十五、搓藻
　　回家的旅程漫長且孤單。
　　躺在火車的臥鋪上，我的手總習(xí)慣性地往枕邊摸藻。
　　一到家，我擱下行李，喂過金魚。
　　緊接著將全部藻絲從背包里掏出來，忙不迭地搓了起來。

　　我按照搜來的教程，將藻絲整理成一縷一縷的長條。
　　先搓一個小球，接著把長條裹上去。
　　教程上說，理絲難，搓藻易，三分鐘就搞定。
　　我活活搓了仨小時，畢竟要攢出一個排球大小的藻。

　　功夫不負(fù)搓藻人，所有的藻絲終于用光了。
　　我端詳著我出品的藻，覺得和以前好像沒有什么區(qū)別。
　　我把浴缸加滿水，
　　將球藻小心翼翼地投入水中。

　　一分鐘，兩分鐘……球藻穩(wěn)坐缸底，沒有散架。
　　成功了！我欣喜若狂。
　　三分鐘，五分鐘……球藻一動不動，毫無生意。
　　我都能感覺到笑容“出溜”一下從臉上滑下去。

　　二十六、睡美藻
　　球藻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我翻遍所有的養(yǎng)殖科普，也難以覓得個中緣由。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現(xiàn)在的藻才是正常球藻該有的樣子。
　　安靜，沉寂，無需過多關(guān)注的水生小植物。
　　我甚至懷疑，一直以來的與藻的互動，都是我的腦洞。

　　我家的水草和金魚都會聊天，一個會發(fā)脾氣的藻還需要想象？
　　下班后，我坐在浴缸旁，捧著一動不動的藻，否定了自己的疑慮。
　　我對藻說：你要怎樣才肯醒來，舉行喚醒儀式？
　　重生咒語？高端營養(yǎng)液？給你一個吻？

　　嗯！
　　我盯著藻：剛才是你嗯了一聲嗎？
　　藻沒動靜。
　　咒語？
　　沒動靜。
　　營養(yǎng)液？
　　沒動靜。
　　給你一個吻？
　　嗯嗯嗯！

　　我啵了藻一口。
　　球藻“嘰”的叫喚一聲，一頭撲進我懷里。
　　趴在我胸口仰起小臉，圓眼睛濕漉漉地望著我。
　　我的內(nèi)心仿佛日了藻。

　　二十七、s碼椅與xl碼藻
　　藻的新窩是一個嬰兒澡盆。
　　我和它一起把閑置許久的水景碼放進去。
　　藻的家具包括一把精致的石椅，一張石桌，一座假山和一道拱橋。
　　以及花里胡哨的石頭子兒。

　　所有東西在幾分鐘以后統(tǒng)統(tǒng)送給了金魚。
　　藻兩掌寬的大屁股根本擠不進一指長的小石椅。

　　二十八、飛天藻
　　年假還差兩日結(jié)束。我抱著藻看電視，突然想要算舊賬。
　　我質(zhì)問藻：裝一個禮拜死，就為索個吻，你煩不煩人呢？
　　藻撅著個嘴說：我想看看我在你的生活中有多重要。
　　藻露出不開心的表情：居然說出把我留在納木措生活這種話，特別沒有安全感！

　　我把藻擱到腿上，捧住它圓滾滾的身體，讓它仰躺著面對我。
　　我對藻說：你的心眼兒，小到?jīng)]法要。
　　我說：我從你身上得到了獨特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奇妙快樂。
　　我說：我的生活中已經(jīng)不能失去你。你很重要，你是帶給我幸福的使者。

　　藻飛了起來。不是蹦起來，是真的飛到了空中。
　　它閃閃發(fā)光，像流星一樣拖著長長的彩花，繞著我的腦袋旋轉(zhuǎn)。
　　我是真正的幸福使者了！我變成了你的守護神！
　　藻高呼我無法理解的口號，像個竄天猴似的在屋里咻咻咻亂躥。

　　二十九、你的幸福使者
　　湖說，幸福使者的魔法不是心想事成。那是一次性的幸福。
　　而是帶給被守護的人無盡的快樂。那是永遠(yuǎn)的幸福。
　　當(dāng)我被一個人發(fā)自真心的需要，
　　我就是一個真正的幸福使者，是這個人的守護神了。

　　被我用蒼蠅拍擊落后，藻重新躺回腿上，暈乎乎地向我坦白。
　　我問：變成守護神之后，你需要哪些特別的供奉？
　　藻說：干凈水，低氣溫，營養(yǎng)液，你的愛。嗯……沒有了。
　　我說：跟原來有個卵的區(qū)別吶？

　　三十、藻尚好
　　謝謝大家，我的故事結(jié)束了。
　　我還是朝九晚五的單身男青年。
　　養(yǎng)著一株水草，一只金魚。
　　以及我的守護藻。

　　從前，因我失誤，藻一度病痛不少。
　　索性目前狀態(tài)尚好。

　　藻和水草金魚的關(guān)系很好，它們經(jīng)常隔著玻璃嬉鬧。
　　藻和我的關(guān)系特別好。
　　我對它微笑，它飛到我身上，給我一個大大的抱抱。

　　藻經(jīng)常來找我的茬：聽說，我的定價很便宜？
　　愚蠢的人類，你就偷著樂吧！花最少的錢，買最好的藻！

　　其實藻并不是我特意買回家的。
　　而是在魚市挑水草的時候卡在底座上帶過來的。
　　不過我永遠(yuǎn)不打算告訴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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