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仰頭望向空中的叉字蝠。

　　他喜歡走在自己前面，自從允許了他可以跟隨之后，非戰(zhàn)斗時出現(xiàn)在視線前方的時候?qū)嵲谑翘嗔�，也并不是礙眼，只是讓奏覺得很不習慣。叉字蝠的深紫色不管在哪里都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似的，或許是翅膀的高速扇動與靜止的環(huán)境相悖，又或者，只是和視網(wǎng)膜不合。

　　奏無法承認這是自己不習慣的問題，但這確實板上釘釘?shù)氖聦�，他從不明白響和琴音為什么可以做到理所當然的與精靈親近。學著他們口中的話去做，結(jié)果就是這樣，完全的不適應。奏不明白怎樣才是溫和，怎樣才是溫柔，怎樣才是與精靈溫柔的對話，親昵的撫摸。

　　叉字蝠在不遠處的前方，在非戰(zhàn)斗中翅膀浮動的頻率要慢上許多。強有力的翅膀是經(jīng)歷過訓練的證明，他很強，但卻怎么也打不過響。不只是叉字蝠，即便是用上一整支隊伍奏也從未贏過。

　　夜風吹得奏瑟縮了下肩膀，向前的腳步停住了。

　　快到煙墨鎮(zhèn)，連空氣似乎都安靜了不少。但事實并不是這樣——樹上掛滿了南瓜燈籠，一個接一個，一直亮到了煙墨鎮(zhèn)，覺得安靜純粹是心理狀態(tài)作祟。再往前走一段一定會聽到孩子們嬉鬧的聲音，萬圣節(jié)的氣氛延續(xù)到了森林，奏卻不自覺的將自己剔除了孩子的行列。叉字蝠不再往前飛，只要奏一停下腳步，他就肯定會停下。

　　奏盯著叉字蝠的背影，他和今日的氣氛很搭，如果給他拿上南瓜籃子說不定可以跟著孩子們收到不少糖果。邊想著，奏的腦中忽然又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他摸起來的感覺，是光滑的還是毛茸茸的？

　　垂在身側(cè)的雙手握緊。

　　“……”

　　為什么，我會不知道這家伙觸碰起來的感覺？作為訓練師這算是失職嗎，回憶起來卻發(fā)現(xiàn)類似于親近的記憶幾乎沒有。不可言喻的失責感在心中蔓延，仿佛形成了一塊巨石壓得他抬不起頭。

　　感覺到的風更強了，那是叉字蝠翅膀扇動時制造出的風，他不知何時飛回到了面前。

　　奏抬起頭，頭發(fā)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叉字蝠再一次放緩了翅膀扇動的速度讓風不是那么刺人，他臉上毫無疑問是擔憂的神色。見到自家總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小主人終于抬起頭，他又下降高度頂起奏的手。

　　真糟糕，心思都被猜透了。奏無奈的扯了扯唇角，看著他頭頂上，被托起來的自己的手。

　　奏順勢撫摸了兩下，細小的絨毛摩挲著掌心，軟軟的。

　　叉字蝠的翅膀忽然停止了扇動，向前一拍緊緊的裹住奏。向前的壓的重力令奏一個踉蹌摔到地上，叉字蝠也沒停下繼續(xù)蹭過來的行徑。

　　他沒有手，但這樣的姿勢就算是擁抱了吧。主動的撫摸像是允許他撒嬌的關(guān)鍵字。叉字蝠偏低的體溫并不讓奏覺得冷，反倒是讓他回憶起了什么。叉字蝠的身軀已經(jīng)是足夠載人飛行的程度，這對翅膀竟然也可以擁住一個人�？礃幼右粫r半會也掙不開了，奏也安靜了下來，反復撫摸著他的頭頂?shù)人[夠，暗紫色的巨大身軀在他眼里回歸到了那時幼小的湛藍。

　　當初抓一只超音蝠的原因很簡單，那是奏最熟悉的精靈，僅此而已。

　　奏孑然一身離家出走，從火箭隊里帶出來的只有記在腦中的知識和數(shù)據(jù)，還有對常用精靈的熟悉——超音蝠和瓦斯彈，這種隨處可見又極易繁殖的精靈是火箭隊隊員最常用的。就算弱，也能用毒削弱對手增加下一個人勝利的幾率。這種惡心的消耗戰(zhàn)術(shù)適合極了這群弱者。

　　奏從來不認為自己和那群人是一樣的，但使用超音蝠純粹是自己對此非常熟悉。先用熟悉的家伙穩(wěn)定現(xiàn)在的隊伍，到時候再去換取更強大的力量。

　　在山洞中隨便抓的超音蝠，被精靈球扣住的那一刻之后，除了戰(zhàn)斗以外就再沒有被放出來過。

　　他毫不意外的符合奏心中的弱小的標準，纖細的身體和脆弱的雙翅，似乎下一秒就會被對手折斷。

　　“喂，你也弱過頭了吧？”

　　某次戰(zhàn)斗后，或許是心血來潮，奏沒有立刻將超音符收回去。

　　奏蹲下身，用手指輕輕彈了下伏在地上的超音蝠。火焰漩渦一直持續(xù)到了戰(zhàn)斗結(jié)束，絨毛被燒黑了一塊一塊。他最終還是贏了，比起火焰，他的毒似乎來的更猛些。解除了戰(zhàn)斗狀態(tài)超音蝠就立刻垂直摔下地面，翅膀再也抬不起來。

　　第一次在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沒有被立刻收回精靈球，超音蝠本該慶幸自己擁有更多可以和主人呆在一起的時間，可從主人的話語中散發(fā)出的意義讓恐懼籠罩著他。不需要弱小的家伙，如果再不被收回的話，就是再也不用回去的意思吧。

　　奏拎著他的翅膀提了起來放在另一邊手掌心上，超音蝠的身體很小，要移動也非常輕松。離開城市還沒有多遠，奏又回身撤回了臨時居住的旅店。

　　他不想去精靈中心，喬伊小姐親切的問候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而且那兒盡是自以為是的弱者。

　　回到旅店，奏用軟毛巾擦拭超音蝠的翅膀，在回來的路上他似乎暈了過去，任憑奏怎么撥弄也沒有任何反應。

　　奏捏著超音蝠的翅尖將他蜷縮起來的翅膀拉開，這部分的損傷比他想象中的嚴重。好好的擦干凈之后再噴上傷藥。由于外用藥的刺激性，藥水接觸傷口的時候他的翅膀輕輕顫抖了一下。

　　實在是，太弱了。

　　如果有更強大的精靈就絕對不會輸。

　　奏笨拙的給他綁上裁細的繃帶，拿了個枕頭放在他身下。

　　盡管剛剛獲勝的是自己，但是贏得太狼狽了。

　　奏隨手撥弄了下綁的松散的繃帶，他最討厭做這種麻煩事�？偠灾灰獓娚蟼幩湍苈謴�，奏也就不再管他，躺在床上翻起了從研究所偷來的圖鑒。

　　悶熱催促著他從睡夢中醒來，汗水讓發(fā)絲黏在后頸上，他發(fā)現(xiàn)手上還握著圖鑒，淺淺的白光刺得他眼睛難受。奏有些粗暴的合上圖鑒的蓋子，把它隨手扔到一邊，又脫下外套，一并扔到了床腳。

　　天已經(jīng)黑了。

　　奏拉扯著衣領(lǐng)反復喘著氣，呼吸紊亂，這房間悶得讓他不怎么好受。他想去開窗戶透透氣，只是稍稍一移動感覺到腿邊有什么柔軟溫熱的東西。

　　憑借良好的夜視視力他看清了腿邊的小家伙，是他的超音蝠。以拙劣的手法綁上的繃帶都散了，一直拖到床下。

　　“你這家伙……”

　　奏只好把他拎起來放回桌子上的枕頭上，打開了窗戶之后再綁好他翅膀上散掉的繃帶。涼爽的夜風吹入房間，帶走里面沉悶的空氣。

　　奏重重的呼出了口氣，倒回床上。

　　不到半分鐘他又爬起來，連帶著枕頭將超音蝠的位置挪到了床上。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陽光正撫摸著臉頰，而眼前是前一晚放在另一個枕頭上現(xiàn)在在自己的枕頭上的超音蝠。奏的腦袋停止運行了兩秒，然后放聲尖叫。

　　背脊緊緊貼著墻壁，奏大喘氣了好幾下才慢慢的落回床上。他的小超音蝠顫顫巍巍的動了動翅膀，似乎也醒來了。

　　……一大清早被自己的精靈嚇得尖叫這種事情奏永遠不會承認。當然了這個事實還是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導致他從一天的開始就保持了低氣壓的狀態(tài)。而首當其沖受到傷害的是道路上的訓練師們。

　　走過一路發(fā)泄了之后奏仍舊把嘴抿的又白又直，眉頭糾結(jié)到一塊兒表現(xiàn)出心情不好，但實際上心情也許也沒那么差了。他忽然想跟誰說說話，可口袋齒輪里一個號碼都沒有。就算有，也不知道打給誰才好。奏的手緊握著一只精靈球，可是面前沒有對手的話又要如何拋出去呢？

　　奏抬起頭左右看了看，確認附近沒有人之后躲進了路旁的樹后面，輕輕按開了球的按鈕，超音蝠拍著翅膀出現(xiàn)在眼前，頭部和翅膀根部還纏著一小節(jié)繃帶。奏低下頭將腦袋埋進膝蓋，發(fā)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情愿和沉悶。

　　“陪我說說話。”

　　盡管和精靈對話什么的蠢得不能再蠢，但是現(xiàn)在只需要一個傾聽的對象就好。奏不自在的想著，沒去看面前的超音蝠。之后也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像是在和超音蝠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奏也不知道他在這里坐了多久，重新抬起頭的時候天色變得陰沉了起來，時間長到讓奏覺得自己睡了一覺。超音蝠乖巧的落在身前的草地上，看樣子自己坐了多久，他也在面前待了多久。

　　肩膀手臂臀部還有大腿，均是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而酸痛著，奏站起身時竟還有些踉蹌。超音蝠馬上也跟著飛起來，往奏那邊湊了一下卻在碰到肩膀之前又退了退。

　　奏的眼中透出疑惑不到兩秒就立刻被他收止住，他別開腦袋，像是在鬧變扭似的嘟起嘴巴，以這樣不耐煩的動作留出一片肩頭。

　　超音蝠歡天喜地的撲到了奏的肩膀上。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一個開頭，距離第二次，第三次就不會遠了。

　　超音蝠喜歡主人的肩膀。

　　那是稱不上寬廣，甚至是瘦弱的肩膀，但他只是趴上去過一次就再也不想下來。深紅色的發(fā)絲搭在肩頭，蹭起來跟自己的絨毛一樣軟。脖頸間有沐浴乳和洗發(fā)水混合起來的味道，從肩膀上看，主人的臉也柔和許多。

　　超音蝠喜歡這個主人，盡管動作很粗魯，眼神也兇巴巴的，嘴上還總是罵著弱小并以此為理由不愿與手持精靈親近，超音蝠還是喜歡他。

　　害怕？當然也會有了。

　　無數(shù)次的恐懼著被丟棄，在深夜被噩夢驚醒，可是不管是哪一個被驚醒的夜晚，主人都在自己身邊。

　　不管被說了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被扔掉不是嗎？不只是自己的樣子，月桂葉也是，鬼斯也是，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主人是溫柔的，那是再兇狠的眼神也掩飾不了的事實。

　　奏是個溫柔的人。

　　超音蝠最喜歡這樣溫柔的主人。

　　但是好強的主人從未認識到自己的心底是溫柔的事情，為了追求強大而用用墻壁保護自己，將溫柔視作軟弱不讓任何人察覺。獨自一人在那條變強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那是依靠超音蝠還是其他伙伴的力量拉不回來的道路。

　　即便憑借嚴格的訓練變得更強，這雙翅翼已經(jīng)可以輕而易舉的揮出空氣刃，已經(jīng)可以完全包裹住主人細窄的雙肩——可是做不到。

　　即便是能夠像還是超音蝠的時候一樣趴在他肩頭，也無法更近一步用翅膀擁抱他。

　　大嘴蝠能做到的只有盡可能的為他戰(zhàn)斗，打敗對手�？删退闶勤A了，也未曾見過主人的臉上綻放笑顏。

　　“哼，對手只有這種程度而已嗎�！�

　　僅僅只是如此。

　　大嘴蝠從不期待主人的嘴里說出表揚或者獎勵的話，但他期待著在某次贏了之后他能發(fā)自心底的笑。

　　并不是蔑視對手的無力的嘲諷笑容。

　　如果打敗了一直沒有打敗的對手，主人會笑嗎？

　　大嘴蝠將視線投向了那位自若葉出身的少年。

　　隊伍漸漸完善了，加上之前搶來的狃拉，腰間的精靈球增加到了六個。在隊伍漸漸完善的同時奏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

　　這群家伙是不是越來越粘人了點？表現(xiàn)的最明顯的是早起跟在自己身邊的幾只，從研究所里偷來的菊草葉，因為熟悉隨手抓的超音蝠，和在喇叭芽塔抓住的鬼斯。

　　奏滿臉不自在的收回戰(zhàn)斗結(jié)束就往肩上趴的大嘴蝠，身體變大之后往肩上趴就很困難了�？伤�是樂此不疲。

　　算了，想那么多也沒什么用，還是想想要怎么打敗響比較合算。

　　奏的視線落在路旁的書上。

　　奏已經(jīng)習慣想事情的時候就爬到樹上，枝葉茂密的樹可以藏起自己，不會被打擾，坐多久都沒關(guān)系。

　　又一次輸了，慘敗。

　　奏緊咬著牙，面前是轟然倒下的大菊花。

　　“贏不了……明明已經(jīng)是全力了……”

　　將大菊花收回。

　　從大嘴蝠的角度看不到主人現(xiàn)在的表情，但他能夠感受主人的心情。顫抖通過球面?zhèn)鞯降絻?nèi)里，大嘴蝠只能做到用翅膀貼上內(nèi)壁接受他情緒的信號。

　　全身都好疼。又一次輸了，相對于輸給龍之使者的那一次這一次顯得更加狼狽。

　　是自己太弱小了，太沒用了嗎。

　　“你有……我沒有的東西……”

　　“那個龍之使者說的話，多少有點了解了……”

　　“我還沒有放棄成為最強的訓練師……我一定會找到現(xiàn)在贏不了的理由，變得更強，到時候拿出所有的力量來打敗你�！�

　　“……哼。你就給我好好加油吧”

　　四周的景色快速倒退。

　　主人走的很快，這是呆在球里的大嘴蝠能夠感受到的。

　　他沒有給響任何回答的時間，走的速度太快像是落荒而逃，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因為他的自我封閉，自己的心情無法傳達給主人。

　　曾經(jīng)幾時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將精靈球放在面前，而自己蜷縮著身體，靠著大樹的軀干。奏按下精靈球中間的按鈕，大嘴蝠撲騰著翅膀出現(xiàn)在面前。

　　奏埋下腦袋，聲音沉悶。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這一次，大嘴蝠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翅膀擁住他的肩膀。

　　“我只是忘記了……”奏喃喃自語著，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從腦中冒出的記憶就好像昨天才剛發(fā)生過一樣嶄新�！安⒉皇遣恢溃皇峭浟税��！�

　　為什么會遺忘呢，這家伙的觸感。

　　坐在地上太久，壓的小腿有些麻痹了，可叉字蝠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好像撒嬌還沒有撒夠。奏舒展開眉梢，唇邊帶著留有一絲暖意的淺彎，火色熏染的眼里留著看不透的深邃。

　　算了，看在今天是節(jié)日的份上讓他任性一點也沒關(guān)系。

　　奏閉上眼低頭蹭蹭他，只是表達親近的動作還沒做多久從背后傳來的聲音就讓他條件反射的彈了起來直起腰。

　　“喂——小奏~”

　　一直不肯松開自己的叉字蝠放開了翅膀，奏小聲嘁了一下爬起來拍拍褲腿上的灰。

　　響披著一身白床單在森林里奔跑實在是相當顯眼。

　　對了，今天是萬圣節(jié)來著。

　　“不給糖就搗蛋哦！”響從白色被單里伸出來的手提著一個小南瓜籃子，里面已經(jīng)鋪了一層各種各樣的糖果�？粗膭幼�，奏下意識摸了摸口袋。

　　理所當然的什么都沒有，奏只好順勢將手插進口袋掩飾剛剛的動作，“那種小孩子的節(jié)日……”話音未落就被身后的叉字蝠推了一把。

　　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頭質(zhì)問，又被響拉住了手臂，反應過來的時候手里也被塞了一把糖果。

　　“小奏——”

　　響又在拖著他軟綿綿的語調(diào)叫著奏的名字，那雙從被單剪開的洞里露出的湛藍的眼睛由于沒有光線反射看上去像是黑色的，此時也是無比期待的看著奏。

　　奏只好放棄去質(zhì)問叉字蝠剛剛為什么推他，看著響的樣子一時也生氣不起來了。真是的只不過是過個節(jié)而已，怎么一個兩個都在向自己撒嬌。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弊嘤职咽掷锏奶枪呕仨懙幕@子里，慢慢抽回手將身體轉(zhuǎn)向另一邊像是在眺望遠方的燈火。

　　“那就，那個……一起去……拿糖果……”

　　“萬歲！”

　　響歡呼了起來，環(huán)住奏的手臂往前跑了幾步。

　　已經(jīng)能夠看到城鎮(zhèn)的影子了。

　　響忽然停了下來，同時也放開了環(huán)著奏的手。

　　“響？”

　　“小奏！”

　　“什么？”

　　響轉(zhuǎn)過身，猛地將披在身上的白色被單掀開，夜風將被單像窗簾一樣吹起，撩開布料抵在頭頂?shù)氖终葡率巧倌暌蝗缂韧男︻仭?br>
　　“萬圣節(jié)快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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