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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與君晚相識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候,我尚是昭容。
帝初登基靠著好幾位老臣輔佐,中有心不軌之徒妄圖以舊日扶持之恩“要挾”左右皇后人選,帝旁敲側(cè)擊下還不罷休。無奈,帝出面請了太后出面說是身子不適,不喜喧雜,冊封皇后的儀式怕是要推遲些年月。
本朝以孝為重,太后懿旨一出再無官員敢上表請求立后。帝也絕,相濡以沫多年的正妃尚為昭容,那些側(cè)妃良娣小妾還想要什么?大臣們雖還是把自家養(yǎng)在深閨的女兒一股勁的往宮里頭送,但也沒太大的過分挑釁舉動。
有了之前的變故,帝對于新來的美人兒喜卻不親,金銀珠寶山珍海味流水樣送入或繁奢富貴或清麗恬靜的妃嬪居所,也沒提大封某人,偶爾有人入了太后法眼才提個半品以示獎?wù)。偌大的宮中除了我與原先的瑄側(cè)妃現(xiàn)莊容華手頭有實權(quán),其余的都是整天窩里斗的草包和以退為進(jìn)的精明人。
正乾二年,帝盛寵林嬪,唯有高德儀尚可分許恩寵。她們自然開始鬧了,對于我和應(yīng)瑄毫無影響,相對之下的日子相安無事,賞花品茗冷眼看戲,我就在我最后的青春里重復(fù)著這樣的日子,直到我最先提到的那個人出現(xiàn)。
正乾二年四月上旬,帝宣我共進(jìn)午膳。
“風(fēng)回云斷雨初晴,返照湖邊暖復(fù)明。亂點碎紅山杏發(fā),平鋪新綠水蘋生。”
突然憶起醉吟先生的詞,當(dāng)真是不知該喜早春美景還是該嘆令人煩憂之事太多。
終歸還是去了,行禮賜座,我尷尬于不知道和這位說些什么,多年夫妻感情都是虛的,不過父母之命外加先帝一旨,無從來外面?zhèn)鞯那嗝分耨R兩廂情愿。他先開了口,說,“柯兒,這宮中除了你和應(yīng)容華,怕是朕都不敢說這話?上,應(yīng)楦因當(dāng)年事不愿意見朕……”
他停下,長嘆一聲后繼續(xù),“是我對不住你們。我曾經(jīng)許諾再不辜你,只是這西疆動亂需要商牟峋。為了穩(wěn)住他,朕將他的獨女迎進(jìn)宮,怕是這宮中還需你打點!
我冷眼看他的假話,笑著答應(yīng)了。正如我知道他好美色更好江山,他也知道我有能力去爭又無意去爭。
第二日,圣旨下,晉賈昭容為妃,賜號明。冊封儀式結(jié)束,我約了眾妃嬪在碧清湖邊賞荷花,隱約交代了商牟玄莬即將進(jìn)宮的消息,也警告林嬪和高德儀兩派小心些,管好自己的尾巴。她們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心領(lǐng)神會后也低眉順眼的應(yīng)了。
盛暑七月,商牟玄莬入宮。破例封婕妤,賜號康,入主螣鸞宮主殿獨居。同月,莊容華晉婕妤,賞賜黃金百兩,衣料首飾數(shù)件。我也人送了頭面各一套去林嬪和高德儀。
她按例前來拜見太后之時,我與應(yīng)楦時正陪太后在佛堂念經(jīng),管事太監(jiān)來報說康婕妤前來請安,太后也只是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那小太監(jiān)也是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做呆愣愣的傻站著,太后也不知道該喜該怒,開口道:“便說哀家夏日炎炎的身子不適,讓她回去就是。”她一頓,又繼續(xù)說,“你們二人有空去見見她,這人究竟是怎么樣的,莫叫皇帝迷了心智!痹捖涮箝]上雙眼,轉(zhuǎn)動手頭的枷楠香木嵌金福字?jǐn)?shù)珠手串。佛珠顆顆圓滑,像極了這位算計了一輩子的太后娘娘的心。
應(yīng)瑄裝病把這不討喜的差事脫干凈,只留下我坐在太后特許的四妃才可用的四帷金鈴翠幄軟轎上,漫無目的猜想著商牟玄莬見到自己的模樣。
她與我同歲,因為父親常年征戰(zhàn)在外母親又是武將世家出生,從小她長在西疆才耽誤了婚事。
見過黃沙和染血的刀劍,喝過尚有雜塵的黃酒,說不定還大口吃過肉大碗喝著酒。
西疆戰(zhàn)事緩和的時節(jié)能夠在白日里偷偷牽了馬,往附近的小城鎮(zhèn)去買糖果買糕點,夜里看篝火中干枯通紅的木柴爆裂聲,躺在草坪上數(shù)著漫天繁星。戰(zhàn)事緊急時領(lǐng)著浩浩蕩蕩的馬隊穿越不知道有無埋伏的草原給她的父親送軍糧。
我不知道這些傳言多少真,多少假。流言未停,爭論未停。
螣鸞宮內(nèi)。
康婕妤也就是商牟玄莬一襲最平常不過的宮裝向我行了禮。我明明白白看見她眼睛里面的不屑和驕傲,暗暗皺眉,原本的期待被打消了大半。單看外表略有姿色,在宮中只算平平無奇,禮數(shù)著裝也是尋常,只是那雙狹長的丹鳳眼里的盛人傲氣……原以為是個不錯的人現(xiàn)在看來不過蜀葵般空有華麗外表,若倒下便一哄而散。
“康婕妤客氣了,本宮前幾日身子不爽未能來探訪,婕妤不會怪罪吧?”輕抿一口杯中物,茶湯無比清爽,笑瞇瞇地開了口。
“娘娘言重了,想來盛夏天氣宮中各位都是嬌弱的,比不了我……臣妾自幼在邊疆戰(zhàn)場長大。”商牟玄莬手執(zhí)一柄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輕搖,聲線清麗響亮。
我擺擺手示意木伊將東西呈上來,“便是在意了,入宮后皆是姐妹,都為帝繁衍子嗣,切莫計較過度,這是本宮的心意,正好作賠禮道歉之物。 ”
“多謝娘娘。”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也對,她愛的絕不是冷冰冰的金銀財物。我細(xì)細(xì)回憶,私庫里似乎有哥哥離家前送我把玩的玉匕首,下次帶來贈她正好。
“人既然已經(jīng)看到東西也送了就走吧。錦繡送娘娘回去吧!鄙棠残|又開了口,略微低頭表示送客決意。
我沉默些許,突然輕笑出聲,利索站起身來扯扯衣服上褶皺,“走吧!弊邇刹,又停下。我扭過頭去看她,她也看著我。眼中的孤傲收起,還余落寞。
“玄莬?是個英氣的好名字!
站在四帷金鈴翠幄軟轎前,回頭看冷清奢侈的螣鸞宮,一股同病相憐的天涯淪落人之感油然而生。武將之女、性子直爽、冷傲清高,就這幾條足夠讓她受苦頭。
商牟玄莬……從來不是高大脆弱的蜀葵,她是雪竹。終身困于囚籠的雪竹。
正乾九年,太后歿。立后之事再被提起。
順理成章的,我登上貴妃之尊,玄莬升良妃,應(yīng)楦升賢妃。還有林嬪晉淑妃,高德儀晉夫人。
正乾十年盛暑,我向帝請了恩準(zhǔn),我們?nèi)齻前往清硯園避暑游玩,除貼身侍女未帶他人。
落下顆白子在翡翠玉盤上,抬手一飲而盡杯中透澈的桃花釀。玄莬用折扇在我未佩珠寶的黑發(fā)上滑過,半是責(zé)怪半是好笑,“又貪杯,不怕醉在亭內(nèi)了?”
對邊坐著的應(yīng)楦也落下一子,道“就慣著柯去,難得出宮來清硯園歇息擺脫那群窮兇極惡的家伙,醉幾次都值得!
我接過木伊添好的酒,輕撫過杯上的花鳥紋,輕聲嘟囔著:“還是楦說的對,有時候真是羨慕玄莬你,只要是站在那里說一句別煩我就好!
“我呢?既要管那些大大小小的毫無意義的事情又要幫那些妃嬪看好他們的孩子,真是的鬧什么啊……”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低了低頭掩去話語里的哭腔。以后還是少喝點酒好了,一沾酒就是什么顧慮都忘了。
應(yīng)楦真笑了,道:“瞧你那模樣,待登上后位豈不是更加憂愁!”
我裝作仔細(xì)研究玉盤上棋局不再答語,應(yīng)楦也不自沒趣命侍女取來酸梅湯自顧自啜著。
后位?為了這個后位我不眠不休,自己不能有孩子還要看著別人的孩子好好成長,還有無時無刻的尋找適合的孩子借機(jī)奪過,讓他成為我的棋子。
為了這個后位我防著所有人,甚至是應(yīng)楦和玄莬。
杏眼中恨意突增,寒光流轉(zhuǎn)。一只手伸過握住我顫抖執(zhí)子的手,抬起頭看見玄莬的臉上依舊平淡的表情和眼神中的提醒之意,還有分憂慮。
她說,“應(yīng)該下這里!
一旁的應(yīng)楦見了打趣她幫我一事,我還呆愣看向她。手中一緊,我的手被牢牢攥住,她又開了口,“柯幫我應(yīng)付了不少次太后那兒的刁難,我?guī)退淮魏锨楹侠,懲罰受便受了!
她起身,隨手折了根荊條!耙源舜鷦,獻(xiàn)丑一番!
即使這里只有我們?nèi)撕捅舜诵母,也不可能有真正的開鋒過的劍,荊條代之,也算是委曲求全了。
——誰說沒有?靈光一現(xiàn)。我悄悄讓木伊拿了我的令牌去找外頭的侍衛(wèi)取劍,笑嘻嘻地打斷了玄莬。
玄莬無奈,又順著我慣了,大體猜著我的意思,丹鳳眼含笑看著我和應(yīng)瑄取笑打鬧。
不過片刻便去來了劍。
劍舞,宮宴上算不上新花樣,帝曾經(jīng)極寵的佳修儀便擅長無比,過了段時間也膩了。著實該膩,那扭著腰軟綿綿的行若無力的舞蹈,毫無剛氣可言,哪里還有闖蕩江湖的女劍客醉酒之下即興而創(chuàng)的坦蕩和英氣。
如今讓我把玄莬的行動叫做舞,我心頭也不爽。這不應(yīng)該算劍舞,這是真正的劍。
她生長在遙遠(yuǎn)的邊疆,連名字都是去了邊塞要地之意。帝眼紅于商牟家的戰(zhàn)功磊磊,憤怒他的功高震主,下旨斷了她可以繼續(xù)逍遙下去的半生。
為了母族被迫進(jìn)宮困苦一生。她的劍被奪回,今日卻又一次回歸。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商牟玄莬。英氣爽朗,每一招式都有力強(qiáng)硬,這是她眼中的驕傲。不是第一次見她時候故意裝出來的驕傲。
良久她停下來,應(yīng)楦拍著手道,“果真是英氣無人可當(dāng)。”
她也笑了,多年來無論陌生還是熟悉都未見她笑。她道,“我母親才是真正的巾幗英雄,連父親都要略遜她一成!
商牟一姓本就稀少,至少我除了九門提督商牟烈和鎮(zhèn)西將軍商牟峋外再未聞過。玄莬,怕是除了這將軍府沒有誰家會給女兒取這名字,這邊疆之地亦是商牟玄莬的出生地,她的母親絕不遜色男兒。
我仍舊癡癡看著她,薄汗在她額間密布,一笑宛若天人。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腦中不覺浮現(xiàn)了洛神賦里的句子,有些不妥,又恰后是這種感覺。
雪竹。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給她的評價。
最為挺拔和堅毅,也最為高貴,不屑參與一切渾濁事情。但近看才知竹有多青翠,人有多美。
應(yīng)楦身子不好不能久吹風(fēng)便先走了一步,獨留我二人 。
“我……我先走一步了,一會兒見。”明知沒什么卻紅了臉,匆匆離去,會到殿中命人打水潔面,心頭依舊砰砰跳動。賈柯你在想些什么?這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清硯園之行已過小半年,我痛恨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為何?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便覺得的熟悉,或許是近五年來的似敵卻友,或許是那家伙與眾不同。
我不敢再見她,只是告病在自己宮內(nèi)謝絕了一切的拜訪。帝也樂得去尋了更嬌嫩更美艷嫵媚的女子。
對酒當(dāng)歌,強(qiáng)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我只能獨自在殿中一遍又一遍吟著柳三變的句子,連借酒消愁也不敢。我害怕喊出那個名字。
天意弄人,終究還是遇見了她。
她說,“為什么躲我?”
我勉強(qiáng)勾起一抹笑意,眼光掃視著她的一切,一切安好,除了顯得疲憊。
明明都是婢女按時向我稟報過,但還是放下不下,我張了張嘴,道:“良妃多慮了,本宮只是身體不適!
毫無疑問看見了她吃驚的眼神,又似乎夾帶些傷心。
“恨與君晚相識!辈挥勺灾鏖_了口,沉默在兩人間蔓延,又一次的逃走了。
有欣喜有后悔。
還是和以往一樣。再見面時態(tài)度毫無不同,依舊有著婢女向我匯報她的消息,有些弄不明了。
心底有聲音,你究竟是在為了后位為了賈家,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正乾十三年。貴妃賈柯冊冕皇后。
正乾十四年,商牟一族因為文字獄被誅,滿朝人都在笑話,明明是因為戰(zhàn)事已停四方安寧,忌憚手握重兵的商牟峋。帝的手段狠,身邊人也不留情。
帝說,“商牟玄莬雖然陪伴朕十余年,但平日里乖張跋扈不知禮數(shù),念在舊情便由皇后發(fā)落罷了。”
我抬起頭,一起初我便一直盯著手腕上鳳凰金鐲。愧疚罷了。
我的父親是文官之首,他參與了多少我不知道但要說他未參與我絕對不信,平白無故,我的哥哥從國子監(jiān)監(jiān)丞連升兩級成了禮部郎中。好大一個恩寵。
我想開口替她求情?晌也荒,終歸……是我的母家更重要些。
正乾十二年,帝向我暗示六皇子才學(xué)過人。六皇子生母是禮部侍郎嫡女,我不會費心去養(yǎng)一頭知道結(jié)局的白眼狼。我看中四皇子,便毒害其母妃文德儀,抱與我膝下。帝氣,但還是念在多年夫妻沒說什么。
正乾十三年,十二月上旬我使計讓帝厭惡往日最為寵愛淑妃、高夫人,立我的養(yǎng)子為太子。下旬借助母家的力量登上后位。
要變天了。我看著窗外明晃晃的雪想。木巧關(guān)了窗,給我披上披風(fēng)。
應(yīng)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安良公主每日侍奉也不見好轉(zhuǎn),唯一一個能說上話的人也沒了!有,她?
不,西疆戰(zhàn)事已到末尾,現(xiàn)在在和玄莬交好對于賈家只會是面頂之災(zāi)……
如此想來一切都是自己的自找沒趣了,三十多歲了還這樣的愚昧。
從回憶中醒來,我輕揮衣袖,對帝道:“便罰商牟玄莬在臣妾宮內(nèi)的佛堂靜心帝看如何?”
“一,可消她戾氣。二,臣妾與前良妃多年姐妹,自當(dāng)好好相處!
話出口還是留了情,索性帝信了我。也罷也罷,了斷了一場念頭。
這是我最后一句聽她說的話,“多謝,柯……皇后娘娘!
心頭有些東西去了。
正乾十七年亦是垣莬初年,先帝駕崩,太子以志學(xué)之齡登基,稱垣莬帝。
“送她去西疆安葬,皇陵不適合她!背沂翘乩,所有未有皇嗣的妃子都要陪葬,佛堂里的先良妃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說我這太后比太皇太后更心狠,人都死了卻不許她進(jìn)皇陵還送去邊疆。這不是讓商牟玄莬永生永世不得安寧嗎?還說是曾經(jīng)摯友,可笑可笑。
應(yīng)太妃也來為玄莬送了行,“她也一樣!
“誰?”我不解的問。她卻不再言語,只是淡淡說,“沒什么,只是自言自語罷了!
商牟玄莬,我害了你一生,又在你死后痛不欲生;氐侥闳账家瓜氲墓枢l(xiāng),回到你父母流放的地方,也是一種團(tuán)聚吧。
想笑想哭,外面新帝登基的慶賀聲不絕于耳,何嘗不是一刀一刀的刺進(jìn)我心。
軒兒孝順,若是他知道我是害死他親生母親的人,若是他知道他最為尊敬的父皇是我買通太醫(yī)年年給他下讓人氣浮的藥,又叫我的哥哥命令文官挑撥武官的細(xì)微行為讓這位正乾帝早早逝世,想必他也會說我是一個毒婦了。
有什么法子?我可是連這輩子唯一想過愛這個詞的人都逼上絕路的狠毒人啊。
而今才道當(dāng)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fēng)百事非。
情知此后來無計,強(qiáng)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插入書簽
算個番外?然而有沒有正文是個未知數(shù),全文詩詞來自偉大的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