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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初代]愚者之詩
01.
伊莎貝拉·格蘭特趕了最早的一班火車從那不勒斯到維羅納，她連行李都沒有來得及放下，就風塵仆仆地趕去了約定地點——位于布拉廣場的一家小咖啡店，這家店的位置很不起眼，讓伊莎貝拉找了不少時間。
她到的時候店里只有一個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這位客人三十多歲，衣衫襤褸，布滿塵土，顯然沒有經(jīng)過打理的頭發(fā)和胡子亂糟糟地堆成一團，同整潔的店面毫不相搭。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沒有點，而店主似乎也并沒有將他趕走的意思，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柜臺后擦著咖啡杯——就連伊莎貝拉推門而入的時候也只是朝門口抬了抬眼，沒有招呼沒有歡迎，隨后就不再理會。
這讓伊莎貝拉有點尷尬。她的腳步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朝著那位明顯是流浪漢的客人的方向走去�！安缓靡馑�，請問您是……布魯克先生？”她不太確定地問了一句，隨后看見流浪漢抬起頭，渾濁的眸子看著她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是。那么您就是格蘭特小姐了？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的那位？”名叫“布魯克”的流浪漢用低沉沙啞的聲音開了口，他示意伊莎貝拉在對面就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不太自然地坐下來，絲毫不覺得自己直白打量的目光有任何的失禮之處。
“沒錯，就是我。您說您曾見過我要尋找的那位女士……”
“金發(fā)碧眼，大波浪長發(fā)，法國血統(tǒng)，穿著多少個世紀以前流行的裙子款式——與您的形容完全一致，但她可不像四十出頭的年紀�！辈剪斂藦拇蛄搜a丁的衣兜里掏出一支煙叼進嘴里，再從另一側拿出打火機點著，吸一口后吐出煙圈，讓坐在對面的伊莎貝拉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布魯克用食指與中指夾住香煙，然后伸手指了指伊莎貝拉的身后：“她每個星期五下午都會坐在那個位置，到天黑了才會離開，她從不點單，只是看著窗外的街道，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伊莎貝拉跟著看過去，那是整個店內(nèi)最角落的位置，挨著窗戶，能清楚地看見外面的布拉廣場。不過今天是星期三，還沒到布魯克說的星期五，所以那個座位上并沒有她所期待的人。
“非常感謝您的線索，等我確認了您所說的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就會把報酬交給您……”“嘿，這可不行，我已經(jīng)將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您必須現(xiàn)在就把報酬給我。”伊莎貝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布魯克動動手腕，手中的香煙抖落下來一點煙灰，“況且您要找人卻連個照片都沒有，這種事本身就很不靠譜。”
“……我很抱歉�！辈剪斂说恼f辭讓伊莎貝拉無言以對，她再次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個位置，最后妥協(xié)地拿出錢包。
——她有預感，這會是她要找的人。
02.
19世紀末的西西里因為不停歇的戰(zhàn)亂，幾乎成了死亡、災難、不幸的代名詞。Giotto和G一路走來，看到的景象荒涼而寂寥，全然不像個有著人氣的小鎮(zhèn)應有的模樣。破爛的門窗被緊閉，人人縮在家里不敢出門，街道臟亂得仿佛下一秒就能竄出一只老鼠，流落在外的除了野貓野狗，就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這便是同貴族們溫暖豪奢的莊園截然相反的、貧民百姓的安身之處。
兩人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棟舊房子前，Giotto抬手敲了敲還算完整的木門。為他們開門的是一位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她有著深棕色的卷發(fā)和琥珀色的大眼睛，見到來訪的兩位少年后展開笑顏，明顯的酒窩浮上臉頰：“黛絲小姐猜的沒錯，你們果然來了，請進吧�！�
“多謝了，伊莎貝拉，黛絲小姐她在嗎？”“當然�！币辽惱瓊乳_身子讓兩人進屋，回答了Giotto的問題后禮貌地朝跟在后面的G笑了笑，得到對方一個點頭的回禮。
“是Giotto來了嗎，伊莎貝拉？”從客廳傳出一聲詢問，伊莎貝拉聽后回了一句“是的”，就帶著兩人走進客廳。留著金色大波浪的女性正坐在椅子上，她身上穿著18世紀流行的洛可可式長裙，華麗夸張的設計讓她整個人有種油畫般的不真實，在昏暗的破舊小屋中自成一個世界。
女性眉目微抬，站起身同Giotto打了個招呼，在掃過他身后跟著的紅發(fā)少年時突然蹙起了眉：“G也跟著來了？”
“怎么？不歡迎嗎？”感覺自己遭到嫌棄的G抱胸�！澳堑箾]有。”他的反應讓黛絲提諾笑著挑了挑眉，“不過可別在我這里抽煙，不要弄臟了剛剛洗干凈的地毯�！� G帶著不屑地冷哼一聲，卻將打算伸過去拿煙的手默默揣回了褲兜。
這個叫做黛絲提諾的金發(fā)女人渾身上下都是謎。她似乎原本是個法國人，身上還流著不知道從父親還是母親那里遺傳來的吉普賽人的血，從她舉手投足的優(yōu)雅得體來看還像是個上流人士，聽說當年雅各賓派執(zhí)政的時候她的家族逃到了意大利，一百年過去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流落到了西西里這個鬼地方。
“好了好了，來說正事吧。”Giotto擺了擺手，像往常那樣充當了調(diào)和氣氛的人，不過下一秒，他臉上無奈的笑容就被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難能可見的嚴肅。他接過伊莎貝拉端上來的杯子，就著杯沿小抿一口，低垂著眼瞼看著杯中的液體映出他金色的雙眼，卻不敢抬起頭同誰對視，他緩慢又充滿悲傷地開了口，似乎短短幾個字的時間就讓他完成了一次嘆息：
“弗朗哥死了。”
Giotto的話讓整個屋子都陷入了沉默，G下意識地想去抽一口煙來緩解此刻的無言，伊莎貝拉也抿著唇，抱著用來端茶的托盤立在一旁。良久，他的嘆息得到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回音，黛絲提諾伸手將勾住茶杯，停頓片刻又松開，表情冷靜地道：“繼續(xù)說下去，Giotto。我應該說過，重要的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而是你將要做什么�！�
“我……我打算成立一個自衛(wèi)隊�！薄笆强圃氐奶嶙h。”G似乎有些看不下去Giotto遲疑的神情，皺著眉補充道。一下子被青梅竹馬打斷的Giotto尷尬地訕笑幾聲，點點頭繼續(xù)道：“就是這樣，畢竟現(xiàn)在西西里這么亂，黛絲小姐要不要也跟我們一起？啊……伊莎貝拉也是�！�
在他說話間，黛絲提諾終于完成了喝茶的動作，她放下茶杯，陶瓷遭到碰撞發(fā)出一下清脆的聲響。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露驚訝的伊莎貝拉，將視線轉(zhuǎn)回對面的金發(fā)少年：“我就說肯定是科扎特提出來的，某種意義上，他可以比你強多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指勇氣�！摈旖z提諾瞇了瞇眼，掃過Giotto無奈和G不快的臉色，最后滿意地摸著下巴點了點頭：“不過這很好，雖然‘蛤蜊’這個詞聽上去蠢透了，但作為自衛(wèi)隊的名號還是足夠了。”
聽著對方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姓氏，Giotto除了繼續(xù)訕笑別無他法，G似乎想說些什么，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黛絲提諾繼續(xù)說道：“至于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當個普通人，伊莎貝拉也一樣。”
“誒？那真是太遺憾了，本想邀請黛絲小姐來一起幫忙，畢竟雖然決心是有了……但我現(xiàn)在可是一片迷茫，什么都不懂啊�！盙iotto撓撓頭，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目前的無力狀況，不意外地招來G恨鐵不成鋼的一瞪眼。
說到這里，黛絲提諾竟揚唇笑了：“你只要有決心就夠了——只要你有決心，你身邊就絕不會缺少同伴。你說呢，伊莎貝拉？”“誒？啊……當、當然�！北煌蝗惶釂柕降囊辽惱行o措地胡亂看了幾眼面前的三人，最后一眼落在Giotto看過來的金色眼眸上，僅一瞬，她便有些耳根發(fā)紅地挪開了視線，磕磕絆絆地回答了黛絲提諾的發(fā)問。
Giotto無辜地看向黛絲提諾，對方卻用那雙翡翠色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兩人臨走時，伊莎貝拉將他們送到門口，黛絲提諾卻突然叫住了Giotto。她從破舊的椅子上站起來，動作利落地將垂到胸前的大波浪長發(fā)甩到肩后，抄著手走過去，聲線比起往常的平淡更多了一點點的狡黠：
“雖然我那么說了，不過倒是能給你介紹個人——那可是個很不得了的人，希望你們能相處愉快�！苯鸢l(fā)女性興致盎然地眨眨眼，“還有就是，如果未來的自衛(wèi)隊首領大人不嫌棄，歡迎隨時來訪�！彼恢怯幸膺�是無意地瞥了一樣伊莎貝拉，成功地讓這個年輕姑娘再次偏過頭。
03.
伊莎貝拉·格蘭特五年前孤身來到這個鎮(zhèn)上投靠遠親，卻最終得知他們一家早已搬離此地，杳無音信。無所依靠的時候遇見了剛剛在這個鎮(zhèn)上安家的黛絲提諾，對方家中正好缺少一個幫忙的傭人，便收留了伊莎貝拉。只不過說是傭人，黛絲提諾待她卻好得很，多年下來兩人也親如姐妹，在這亂成一片的西西里算是相互依靠著活了下來。
“別看了，Giotto他們都走遠了�！�
伊莎貝拉回過神來，看見黛絲提諾已經(jīng)走回了客廳，拿出紙筆在寫著什么。才反應過來對方話中濃濃的調(diào)侃，伊莎貝拉有些懊惱地紅了臉：“請別隨意拿我開玩笑啊，黛絲小姐。”黛絲提諾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沒有答話——她家小姑娘的那點心思，估計也就Giotto那個缺根筋的家伙看不出來。
“比起這個，為什么要拒絕呢？”“我不是說了嗎，他那種人，只要能一路傻笑到死，就絕不會缺少愿意跟隨他的同伴。”
黛絲提諾提筆寫下最后的落款，將信紙折疊起來，再從抽屜中拿出一個信封，一邊往里放一邊說：“打個比方，伊莎貝拉，你相信命運嗎？”
伊莎貝拉一愣，答案卻是毫不猶豫：“是的，我相信�！�
“不論你信還是不信，命運都擺在那兒不會改變�！摈旖z提諾把信封封好，又拿起筆在信封上寫起收信人和地址，“弱者只能屈從命運，而愚者則會抗逆命運。
“那個金發(fā)的小子既不弱小也不愚蠢，他將要走的路——或者說他將要成為的人——必定是充滿了智慧的。”
黛絲提諾說得輕飄飄的，就像是在敘述什么理所應當?shù)氖聦�，意外得十分輕描淡寫。她說完，手中也正好完成信封上的最后一筆，瞥了一眼呆愣著面露茫然的伊莎貝拉，低聲笑了一下：“聽不懂我在說什么的話，就一起看著吧�！�
——看著Giotto那個只會傻笑的少年用他的笑去拯救西西里、或是整個意大利。
伊莎貝拉突然覺得，鎮(zhèn)上傳聞黛絲提諾身上有著吉普賽人的血統(tǒng)一事，或許并非是空穴來風。如若這是那個古老神秘的族人所帶來的預言，那么她愿意相信，并同她一道目送這些滿懷希望的少年直至終焉的時刻。
04.
“黛絲小姐，那位先生的回信來了�！薄罢l？哦……阿諾德嗎，我不是說了讓他直接寫給Giotto嗎……”黛絲提諾一邊抱怨一邊拆開信封，寥寥幾下瀏覽了一遍寄信人的筆跡。
幾個月前，就在Giotto向黛絲提諾表達了要成立自衛(wèi)隊的愿望后，她便向那位遠在大不列顛的舊識寫了信邀請他前來幫忙，她這里一直沒等到阿諾德的回信，不過Giotto卻已讓G前來表達了感謝——那位阿諾德先生已經(jīng)前往彭格列了。
而現(xiàn)在阿諾德的回信姍姍來遲，她看了一眼落款下的日期，算了算那已是兩個多月之前了，恐怕是路上遭遇了什么事讓信送達的時間遲了。信中阿諾德用禮貌的文辭表達了他對于黛絲提諾自作主張的不滿，然而結果卻是他不遠千里跨越英吉利海峽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先坐船再搭火車地跑來了巴勒莫——如若不是G前來告知，黛絲提諾還對此一無所知，不免在心里埋怨這個家伙也不先過來看看她。
Giotto所帶領的彭格列，在幾年的時間內(nèi)實力迅速增強。黛絲提諾在彭格列的駐地看見這位年輕首領的時候，差點沒能認出來這是幾年前那個看上去有些瘦弱的金發(fā)少年——Giotto的模樣變了不少，從少年成長為青年，金色的雙眼染上了點在那之前沒有過的色彩，卻依舊通透得能看見最低，還有就是一臉蠢氣的傻笑完全沒有改變。
不過黛絲提諾能聞的出來，Giotto的身上——不止是他，還有同他一路走過來的那些曾經(jīng)的少年們——他們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伊莎貝拉已經(jīng)不會看見Giotto就條件反射地臉紅，她這幾年背著黛絲提諾幫彭格列干了不少傳遞情報的跑腿工作，還以為自己瞞的嚴嚴實實得兩頭撒謊，黛絲提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橫豎她也一樣，沒什么好責怪的。這年頭西西里亂得像一個久不打理的衣帽間，人們想活命，而彭格列能保護他們，這就足夠了。
不過這一次Giotto如此隆重地請她和伊莎貝拉來這里，實在是讓人意外。
“事實上，黛絲小姐，我想要邀請您成為彭格列的門外顧問。”黛絲提諾抬起頭的時候，正看見當年那個局促無措的少年擺著完美無缺的微笑端坐對面，Giotto交叉起十指，用手肘撐在桌上，從容的姿態(tài)同她的記憶毫不相符，讓黛絲提諾倍覺感慨。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一旁的伊莎貝拉都有些尷尬地想要開口緩和氣氛，卻聽黛絲提諾笑著出聲，突兀地詢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Giotto啊，你相信命運嗎？”
“嗯？”剛剛還從容的金發(fā)青年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表情，眼神一晃看見對面女人認真的碧眸，猶豫片刻斟酌著給予了答復，“我想……應該是相信的吧。”
從頭聽到尾的伊莎貝拉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果真便聽黛絲提諾的下一句同她記憶中完全一樣：
“弱者屈從命運，愚者抗逆命運�！迸唆浯浒愕难垌匈亢鲩W現(xiàn)出奇異的光芒，打著大波浪卷的金發(fā)像是裹挾了太陽的海浪，一襲古老長裙的黛絲提諾似是下一秒就會成為一幅完美的中世紀油畫，從她微揚的嘴角中漏出來的音調(diào)宛若牧羊人的口哨，從神秘莫測的吉普賽部落一直傳到19世紀的西西里。
“你要成為哪種人呢，Giotto？”她仿佛自言自語地詢問，不出一秒又自答道，“不，你不會違逆命運，但也不會順從于它，你所做的——會是坦然接受命運給予你的一切，并傾盡全力去讓它成為你的榮光與財富�！�
那是多年以前，黛絲提諾所述說過的預言——他會成為真正掌握命運的智者。
05.
黛絲提諾最終還是沒有回應Giotto的邀請成為彭格列的門外顧問，不過卻拜訪了許久未見的阿諾德，并花了一個上午勸說他接受了這個職位。
似乎就是自從那之后，西西里的形勢變得異常緊張了起來。彭格列同敵對家族宣戰(zhàn)，黑手黨間的打打鬧鬧或許在上位者眼里稱不上戰(zhàn)爭，但于普通人而言卻和戰(zhàn)爭沒什么兩樣——一樣會流血、會死人、會讓世界充滿槍聲和哀號、會帶來不幸和悲痛。
早間剛剛得知一直支持著彭格列的艾琳娜小姐遇襲身亡的消息，伊莎貝拉看上去情緒激動，她在為彭格列傳遞情報的時候多少同那位貴族小姐有過些交情，并且看上去是些愉快的回憶。在伊莎貝拉印象里，艾琳娜小姐溫柔又善解人意，雖是貴族出身但對平民百姓抱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同情，她的突然離世給伊莎貝拉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尤其是，她知道，艾琳娜同彭格列的霧守斯佩多先生已經(jīng)訂婚，婚期就在下個月的這個時候。
“真是個不幸的消息�！摈旖z提諾也眉頭緊鎖，看上去憂心忡忡，她捏著彭格列那邊送來的信，抿著唇坐了一會兒，突然就站起來，將信紙整個丟進了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壁爐里。
伊莎貝拉嚇了一跳，打算邁開的步子僵在原地。就在這時，她名義上的主人猛地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她，讓伊莎貝拉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
“伊莎貝拉·格蘭特�！薄啊堑�，黛絲小姐�！摈旖z提諾鄭重其事地稱呼她的全名，令伊莎貝拉產(chǎn)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卻還是硬著頭皮應下。
她只聽金發(fā)女人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般斷然說道：
——“從今日起，格蘭特小姐，你被解雇了�！�
這是伊莎貝拉從來沒有料想過的情況——她被趕出了黛絲提諾的家中，沒有理由地、沒有預兆地。好在黛絲提諾為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做好了收尾工作，她給Giotto寄去了一封信，不知道信里面寫了些什么，但最后伊莎貝拉被安排到了彭格列做些文職工作，算是避免了流落街頭的下場。
“我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伊莎貝拉在彭格列的年輕首領面前坦率地承認，她顯得有些憔悴，讓百忙之中趕來看她的Giotto不免在心頭浮上些擔憂。然而這個棕色頭發(fā)的女孩下一句話卻將他的擔憂完全掃走了：“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相信黛絲小姐有她的考慮——她從不會草率地做決定�！�
看著棕發(fā)女孩一如既往的笑容，Giotto在放下心來的同時還有些無奈：“……我很抱歉�！薄安弧⒉�，你完全沒必要道歉啊，Giotto�！币辽惱Щ蟮財[擺手，而Giotto只能沉默，用笑容掩蓋一切。
他或許要謝謝這個女孩愿意相信希望——只要她愿意相信就好。
06.
“貴安，克萊蒙小姐�！迸砀窳械撵F之守護者禮貌地躬身，不出所料注意到金色大波浪卷發(fā)的女人身體一僵。但她的不自然僅僅表現(xiàn)出了一瞬間，停頓的動作很快又連貫起來，嘴角的笑容也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展露：“真是許久不見的稱謂，貴安，斯佩多先生�！�
黛絲提諾攏著裙擺坐下，以貴族方式教養(yǎng)起來的女人不允許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出現(xiàn)哪怕一秒鐘的失態(tài)，她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鎮(zhèn)靜：“不知道先生有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克萊蒙小姐是知道的�！鄙钋嗌贪l(fā)的青年交疊起雙腿，軍靴在地面上敲打兩下，濺起些許細碎的塵土，他姿態(tài)優(yōu)雅地虛虛撐住木制的扶手，簡樸的家具仿佛成為了他一個人的布景，他身處耀眼的舞臺上演著以自己為主角的戲，其它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襯托他的奪目而存在。
“請將彭格列守護者的準確行蹤交出來吧，尊敬的——黛絲提諾·克萊蒙小姐�！�
戴蒙斯佩多用上了完美敬語的話卻沒能讓黛絲提諾產(chǎn)生被尊敬的感覺，她背在身后的左手攥成拳，尖銳的指甲將皮肉劃得生疼，讓她得以在這種疼痛中保持清醒：“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您明白的�！北人由斫�(jīng)百戰(zhàn)的彭格列霧守顯然不吃這套，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希望我們能愉快地完成這次談話，而不是讓結果變成我不得不對您使用武力……”
“——不瞞您說，我也一樣。”
黛絲提諾在斯佩多說到一半的時候出聲打斷了他，隨即一把抓起桌上的燭臺，在斯佩多反應過來之前用力扔向了自己身后的書架�！斑郛敗币宦暎策^去的燭臺讓書架不穩(wěn)地搖晃起來，架上放著的書籍七零八落地被震落在地，燭火很快覆蓋了脆弱的紙張，并在它們的催生下燃燒成一片。女人微笑著撩了撩自己的金發(fā)，從她的背后升起的濃煙很快蔓延至她的周身，像是憑空產(chǎn)生了一團霧氣般讓她的身形掩藏其中。
待伊莎貝拉接到消息匆匆趕到，一切都已經(jīng)結束了。
她曾經(jīng)待過的屋子已經(jīng)不復存在，焦黑的斷木無章法地堆砌成一個她看不懂的形狀，灼燒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而她曾經(jīng)侍奉過的主人，更是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了。
Giotto歉意的眼神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伊莎貝拉站在荒蕪的廢墟前，覺得自己獲得了一個渴望已久的答案。
黛絲小姐一定有她自己的考慮，伊莎貝拉相信她的決定。
07.
——就如同她此時此刻，站在維羅納的一家咖啡店里，固執(zhí)地相信著希望。
位于店內(nèi)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上，正背對著她坐著一個女人。女人穿了一身樣式古老的洛可可式長裙，那已經(jīng)是上個、不，上上個世紀的流行款了；她戴了一頂與裙子顏色相仿的寬檐帽，身后垂下來的頭發(fā)打著金色的大波浪卷；被純白色長手套包裹的手臂搭在一旁立著的洋傘上，她似乎看著窗外街道的方向，一動不動地像是一尊造型逼真的蠟像。
伊莎貝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朝著那個方向走過去：“不好意思，請問這里有人嗎？”
她的聲音還帶著點不知因何而來的顫抖。
“是的，這里有人�！苯鸢l(fā)女人好像勾起嘴角笑了，她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一雙碧綠色的眸子，轉(zhuǎn)頭看向伊莎貝拉。
——“我一直在等著這個人，不過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來了�！�
早已不再是女孩年紀的伊莎貝拉·格蘭特在那一瞬間捂住嘴巴，淚水無聲地涌出眼眶。
08.
黛絲提諾從被燒焦的廢墟中撿出一本圣經(jīng)的殘骸，輕輕撫過封皮上看不出顏色的十字架。引得另一旁穿著黑色風衣的青年看過來一眼。
“真是麻煩你特地趕來了，阿諾德。”她彎彎眼角，依靠青年的幫助站起身——她在剛剛的火場中吸進去不少嗆人的濃煙，到現(xiàn)在還有些頭昏腦脹——她輕咳兩聲，“科扎特那里怎么樣了？”
“不用擔心�！迸砀窳械脑剖爻珠]了閉眼，純黑色的風衣與長褲幾乎要讓他融入背景，阿諾德猶豫一下，“你救了他們�！�
像是被對方難得稱得上是夸獎的話驚到，黛絲提諾倍感受寵若驚：“是你們救了他們，不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彼晕覍捨恳粯拥牡吐暷盍藘杀椤Ｏ惹癎iotto找上她請她幫忙拖住斯佩多的行動好給予其他守護者足夠的時間營救西蒙家族的成員——艾琳娜去世的時候她就知道要出大事，最后還是沒能躲過——黛絲提諾只能讓伊莎貝拉前往彭格列以最大程度確保這個不知情的女孩的安全。
她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沒想到那個金發(fā)小子又派了阿諾德來救她。
阿諾德頓了頓，剛想詢問黛絲提諾接下來的打算，卻見她從懷里掏出一個被封好的信封遞給他：“最后還是要麻煩你把這個交給伊莎貝拉那孩子，最好能親手交給她，然后看著她讀完。”
在那之后阿諾德就沒再見過黛絲提諾，這個神秘莫測的金發(fā)女人果真是像伊莎貝拉所說的那樣人間蒸發(fā)了——或許她是回到了吉普賽人的部落也說不定。
“在我離開之后，請將留在法國、在我名下的所有有形與無形的資產(chǎn)全部交給伊莎貝拉格蘭特繼承，我在這世上唯一認同的姐妹�！旖z提諾·克萊蒙，于一個風雨交加之夜�！�
09.
已經(jīng)是黃昏的時候了。
伊莎貝拉同久別重逢的女主人激動地說了很多這些年來的大事小事，而黛絲提諾只是淡笑著聽，她的臉龐還像許多年前一樣年輕，但眼角卻已經(jīng)悄然浮上了歲月的紋路，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伊莎貝拉時光走過的痕跡。
“Giotto他們……很遺憾，在將彭格列交給他的兄弟后便跟著朝利先生去了日本，再無消息了�！�
“別擺出那副表情啊，伊莎貝拉�！摈旖z提諾的口氣令伊莎貝拉回憶起了她們還在小鎮(zhèn)上的時候，仿佛又看見她用似笑非笑的柔和目光拯救自己不知所措的迷茫，“我沒能履行諾言與你一起看到最后，但那毫無疑問成為了現(xiàn)實不是嗎？”
弱者屈從命運，愚者抗逆命運。
而那個從19世紀黑暗的西西里一路走來的金發(fā)少年，他欣然接受命運的邀請，讓苦難成為了他最后的榮耀。
這無疑是最富有智慧的選擇。
伊莎貝拉交握起十指，想到了什么一樣笑了起來——就像她還是個女孩時那樣。
“不過比起懷念過去，我們或許更該展望未來。”黛絲提諾將視線落到棕發(fā)女性的手上，一枚精致小巧的鉆戒正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熠熠生輝，“很遺憾沒能趕上你重要的時刻，但你看起來很好。”
“呃，其實就是不久前……”伊莎貝拉被對方的話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桌底下，但蓋在戒指上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撫摸起上面的鉆石，她帶著點少女般羞澀地笑著，眼中卻充滿了幸福的光澤，“他是個記者，最近跟著軍隊去了前線……”
眼前已嫁為人婦的伊莎貝拉，仿佛同記憶中那個紅著臉的少女相重合。在那個暗無天日的西西里，情竇初開的少女會對著那個拯救了她的年輕首領懷有憧憬與敬仰，而在塵埃落定的日子里，她的幸福也來得如此恰到好處。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天已經(jīng)黑了。
黛絲提諾給了伊莎貝拉一個擁抱，并湊上去吻了吻她的臉頰：“祝福你，親愛的孩子�！�
她從皮包里拿出一本破舊的圣經(jīng)，即使經(jīng)過久遠的時間也無法抹去上面焦黑的痕跡，封皮已經(jīng)褪色，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上面畫著的十字架。
“愿主保佑你�！僖娏恕！�
10.
黛絲提諾·克萊蒙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孤身一人乘上了開往巴黎的列車，踏上了歸鄉(xiāng)的路途。
她的這段漫長的歸途，就交予命運去演繹吧。
Fin.
插入書簽
終于寫完啦233333
這一篇腦洞開的時間比較早，好像我高二的時候就想寫了呢（不
最后是啰哩啰唆的后記√
【后記】
有點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呢其實，這篇花了我三個下午總算是結束了（夠了別吐槽我碼字慢了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想想還有點不舍（？
最開始構思的時候沒有想太多，如果說有什么非得想寫的東西大概就是Giotto這個人，尤其是他最后的結局的一點小感慨吧。
講真一開始看家教的時候我還年輕氣盛，不是很能接受這種英雄卸甲歸田（？）的劇情展開，但后來年紀大了（……）也開始慢慢去想他這種做法的合理性，于是就有種想要寫點什么東西說出來的沖動（）
不知道我在文章里的表達是否清楚，畢竟我是在表達上其實是個很笨拙的人。我嘗試著從“命運”的角度去解讀Giotto最后的選擇，他沒有屈服于命運給予他的一切，他勇敢地跨越了生命中的苦難，然而他反抗命運的方式是將其轉(zhuǎn)變?yōu)樽约旱呢敻粡亩谷唤邮埽ㄕf穿了就是看準時機回家種田（不（有點想艾特張良
↑近期被不少歐美作品洗腦嚴重，文風十分詭異:）
然后是兩位女性角色，她們的作用不是談戀愛，其實這文本質(zhì)是無CP才對，所以都說了就是成長系的彭格列發(fā)家史（不），咳，所以她們的作用算是見證著以及時代的貫穿者，我最開始的意思其實是想表現(xiàn)一下彭格列，或者說是Giotto給人們帶來的影響一類的（然而似乎失敗了就別管了（。
（說到底我就是想寫遍這個時代的各種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的（smile
順便Destino是意大利文命運的意思XDD
最后才想起這是阿卓的生賀啊23333其實去年就想寫不過拖到了這會兒……抱歉（面壁
最后祝卓兒生日快樂，以及看到這里的所有人，閱讀愉快www
夭夭繁華
2016.7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