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From British to China
　　夏晝曉坐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最后一列航班上，透過舷窗望著遠(yuǎn)去的倫敦。而那些在云層間閃爍的萬家燈火，好像深海中發(fā)著光游離的水母，夏晝曉闔上眼臉。
　　最冷的季節(jié)，她不遠(yuǎn)萬里而來，只為赴他的婚宴。

　　002.
　　什么都做得好的徐慕之，以及什么都做得好的夏晝曉。他們的孽緣從五歲徐慕之成為夏晝曉的鄰居開始。
　　五歲的夏晝曉對于什么事情都比自己做得還要好一丁點的徐慕之非常不爽。
　　而五歲的徐慕之認(rèn)為人生當(dāng)中最大的樂趣就是惹怒隔壁的笨蛋，然后看她憤怒又郁卒的樣子。
　　所以，徐慕之被夏晝曉列入“進(jìn)入三米以內(nèi)就踹飛”的名單，實在算不得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令夏晝曉更加郁卒的是，她從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就和徐慕之同班，并且一直保持著前后桌甚至是同桌的關(guān)系。老師美名曰“帶動周邊學(xué)習(xí)氛圍”，可憐她又不能在上課時將后面或者旁邊的徐慕之一腳踹下板凳。
　　于是她就這么郁悶地過完了小學(xué)六年和初中三年。
　　直到高中。

　　003.
　　雨水豐沛的夏天結(jié)尾。
　　蓊郁的香樟樹覆蓋著不算寬的老街道，枝葉交錯間是仍然陰郁將要哭泣的天空。雨停了，卻時不時還有幾滴水落在夏晝曉身上。所以她仍在人群中撐著傘。
　　悶熱的天讓夏晝曉有點不爽，可當(dāng)她看見公告欄的時候，頓時興奮得恨不得回去放兩天兩夜鞭炮好好慶祝一下！
　　不用和那個賤人同班了簡直喜極而泣！
　　正當(dāng)她狂喜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插了進(jìn)來：“夏晝曉。你不和我同班就這么開心嗎？”
　　她轉(zhuǎn)過頭，看見是冤大頭徐慕之，便毫不留給這位前校草情面地用力點頭：“開心得簡直想要奔走相告�！�
　　徐慕之的眉皺了皺又撫平了，俊秀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夏晝曉最痛恨的欠扁笑容。接近180cm的他憑借著身高優(yōu)勢俯視著滿臉笑容的夏晝曉：“不用被笨蛋拉低自己的智商，我也很想回家好、好、慶、祝、呢�！�
　　損夏晝曉的結(jié)果是，徐慕之挨了她手上的長柄雨傘全力一擊。
　　活該。

　　004.
　　上了高中之后，如夏晝曉所愿，她和徐慕之的交集漸漸稀疏開來。
　　僅有的只是早上匆匆的一面，有時候還會因為徐慕之起晚了而連一面都見不著。夏晝曉有時候會在校車上發(fā)信息給徐慕之，損他或者簡單的問候。
　　而徐慕之總會賤不兮兮地回她：“小爺不呆在你身邊，你才想起爺?shù)暮冒��！?br>　　夏晝曉曾經(jīng)很長時間都以為這是自動回復(fù)，所以才沒有沖到徐慕之的班上揍他一頓。
　　而關(guān)于他的消息，大多是從同桌的八卦女和徐慕之的媽媽那里獲得。
　　交集之少，如同從梅雨時節(jié)兩滴從玻璃上滑落的雨水。
　　因為自身的優(yōu)秀、父母的寵溺，以及多年來徐慕之的死纏爛打，夏晝曉又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喪失了人際交往的能力，只有一個同桌能說得上話，還是因為對方太話嘮。
　　而夏晝曉有時候會因為這個感到有些無聊并有點想念徐慕之。
　　不過這種感情在第一次月考的時候就被徐慕之自己扼殺在搖籃里了。
　　當(dāng)夏晝曉看見大紅榜上徐慕之的名字高懸在頂端，而“夏晝曉”三個字委屈地跟在他后面的時候，她既不意外也不甘心，不意外的是從小學(xué)開始他就一直霸占著第一名的寶座，不甘心的是，憑什么都是人，他卻偏偏比自己聰明那么一點。而無巧不成書，突然站在她后面的徐慕之來了一句：“夏晝曉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蠢�！�
　　憤怒如同掉進(jìn)了篝火堆的炮竹。
　　自己絕對是腦子壞了才會懷念這個賤人！
　　“徐慕之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徐慕之一如既往地促狹地笑著看眼前炸毛的小個子女生。但是女生從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他那形狀漂亮的眼睛里的光比這座城雨季里浮動著的水汽還要溫柔。
　　而二十七歲的夏晝曉再沒有機會沐浴在這種光里。

　　005.
　　這種在成績榜面前互損的事情發(fā)生過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就不正常了。有好事者跑到兩位的初中同學(xué)那里打聽，兩人是青梅竹馬兼歡喜冤家的消息不脛而走。
　　漸漸地，夏晝曉每次和徐慕之互損時，覺得周圍的同學(xué)看她的眼神有點不正常，后來就連老師看她的眼神也有點不正常。
　　當(dāng)從八卦同桌那里得知原因的時候，夏晝曉被震驚到了。
　　說實話，十幾歲的少女，即使是像夏晝曉這樣的，都想象過自己的另一半是什么樣。但是夏晝曉死活也沒有將徐慕之和這件事扯上一星半點的關(guān)系。原因是太熟了，熟得他們彼此再看一眼對方都想吐。而小說和漫畫里青梅竹馬相戀多年的情節(jié)，她一般都當(dāng)作者扯淡。
　　現(xiàn)在扯淡到她身上來了。
　　“那群人大腦結(jié)構(gòu)到底是何等的奇葩啊……”
　　同桌白她一眼：“我覺得你大腦更奇葩。徐慕之對你多好你看不出來嗎？”
　　好？不分晝夜地十一年一如既往地玩遍花樣地?fù)p她，這叫好？
　　夏晝曉立刻用一種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她的同桌。
　　同桌敲敲她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智商高成這樣，情商怎么就能低過人類平均水平呢？”
　　“是你自己不好好學(xué)習(xí)，怪我啰？”
　　“你就從沒注意過？徐慕之對所有女生可都一臉疏遠(yuǎn)，為什么一見到你就滿臉笑容？”
　　“臥槽他笑得多賤你沒看見？！”
　　“賤歸賤，”同桌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對你好不好�！�
　　夏晝曉嘴里剛要蹦出兩字“不好”，就被同桌的眼神給逼回去了。
　　“好、好、想、想，嗯？”
　　好吧，好好想想。
　　在腦海里，關(guān)于徐慕之所有的記憶，從5歲到16歲，長達(dá)十一年的記憶。
　　那些河岸上芨芨草毗連，柵欄間薔薇默默，或者滿城大雪岑寂的關(guān)于他的季節(jié)。
　　所有關(guān)于他的季節(jié)。

　　006.
　　徐慕之最近發(fā)現(xiàn)他的青梅有點不太正常。
　　比如這星期沒有再發(fā)給自己短信，比如上次在成績榜面前看見他就跑，比如在食堂總用生命跟他裝不熟。
　　徐慕之覺得他有必要和自己的青梅好好聊聊。

　　007.
　　盡量錯開他上下學(xué)的時間，避免和他正面接觸，就算碰到也要裝沒看見。
　　夏晝曉也不明白自己這么費心費力地躲他是為了什么。
　　自從聽了同桌的話之后，她就有點不正常。即使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徐慕之的背影，也會出現(xiàn)類似心律不齊的癥狀。在老師同學(xué)有意無意調(diào)侃的時候，她的臉上會發(fā)燙。并且她連續(xù)多日出現(xiàn)精神萎靡的狀況，課上多次被點名批評，各科老師紛紛擔(dān)心地詢問她是不是病了。
　　夏晝曉覺得自己的中央處理器中了種前所未有的病毒。

　　008
　　在高考前，學(xué)校要進(jìn)行大掃除。
　　夏晝曉一個人拎著領(lǐng)來的粉筆慢吞吞地走在操場上。本來想逃出教室以免干活，結(jié)果被班主任點名去領(lǐng)粉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嘆口氣。忽然聽見前面有低低的啜泣聲。她抬抬頭，在樹林里看見了徐慕之和一個陌生的女生。女生有一頭光可鑒人的長發(fā)，穿著很漂亮的連衣裙，肯定是精心打扮過的。她低著頭在哭，一看就知道是告白被拒絕了。
　　于是她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直到徐慕之看向自己。
　　“你們班竟然讓你個病秧子干活……”想必他也從別人面前聽說自己“生病”了。他問她“要幫忙嗎？”，完全無視了哭著離開的女生。
　　是黃昏，暮光傾瀉。
　　初夏越發(fā)蓊郁的香樟樹篩落暮光，映在徐慕之的臉上，像某首古老而溫柔的長詩，像一只住在深巷里的慵懶的貓。
　　夏晝曉不禁將手握緊，卻讓手里的粉筆撒了一地。
　　“嘩啦啦——”
　　徐慕之走過來。
　　她閉上眼。
　　在鼓動。
　　毫無節(jié)奏。
　　她慌了的心臟。
　　奇怪的心律不齊。
　　一見到徐慕之就會發(fā)作的，心律不齊。

　　009.
　　“笨蛋�！毙炷街畯澫卵鼡炱馂⒙湟坏氐母魃酃P，“這點事都做不好。”
　　夏晝曉不說話。
　　他奇怪地抬起頭來，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匆妼Ψ降闪俗约阂谎郏判χf：“傻了��？第一次看見有人跟我告白啊？”
　　“不是�！毕臅儠阅涿畹氐拖铝祟^，重復(fù)著，“不是�！�
　　他站起來，一只手捧著粉筆，一只手伸向她頭上輕輕順著頭發(fā)。徐慕之少有地輕聲問道：“真病了？”
　　“不是�！�
　　“最近你有點奇怪啊，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是�！�
　　“一直躲著我，是不是因為討厭我�。俊�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不是不知道你會一一教訓(xùn)那些欺負(fù)我的人，不是不知道你其實比誰對我都好，不是不知道自己心律不齊的原因。
　　我在自欺欺人。因為你的存在太過特殊，因為可能是我的一廂情愿，因為我害怕你會離我遠(yuǎn)去。
　　夏晝曉在徐慕之面前握緊了拳頭，忍著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哭出來。
　　我那么喜歡你，卻希望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010.
　　上屆學(xué)生高考結(jié)束后，他們就成為了高三的學(xué)生。而繁忙的生活也終于讓夏晝曉沒有時間去顧及自己的感情。
　　曾經(jīng)熱鬧的教學(xué)樓冷清下來，冰冷的陽光里漂浮著不知冷暖的塵埃，這座小城被污染過的夜空也不再有別樣的溫柔。雨水落在樹葉上，風(fēng)吹過去，聽起來像時間的河在流淌。
　　當(dāng)夏晝曉交了最后一門的試卷走出高考考場的時候，徐慕之靠在墻上問她：“怎么樣？”
　　她苦笑：“不太好�！�
　　徐慕之過來拍拍她沮喪的肩：“沒事兒，考都考過了。實在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上二本。”
　　“二本？我媽說考不上就讓我出國�！�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毙炷街咽植逶谂Ｗ醒澋目诖�，懶懶道，“大不了咱哥倆以后天各一方唄�！�
　　夏晝曉聽見后心中一緊，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眼中水草般一掠而過的失落。

　　011.
　　高考落榜后，她就來到了這座經(jīng)常下雨的城市。從一開始跌跌撞撞到現(xiàn)在的輕車熟路，她完全適應(yīng)了一個人在他鄉(xiāng)的生活。她也遇見了很多人，只不過沒有一個人像他對自己那么好。
　　八年的天各一方后，她在倫敦收到了來自故土的信件。打開后是一張請柬，上面寫著徐慕之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名字。
　　鄰居家的小男孩路過看見她滿臉的淚水，驚慌地問她怎么了。
　　她說沒什么，只不過是我最好的朋友下個月要結(jié)婚了。
　　你很愛他嗎？小男孩問。
　　不，只是想到再也遇不到像他一樣的人了，有點難過。她擦掉淚水，笑著說。

　　012.
　　時隔八年，再次見到徐慕之，他成熟了，不再是少年了。穿著白西裝的他很好看，只不過笑容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總帶著那么點戲謔的。
　　他挽著一個美麗女子的手站在所有人面前，滿臉幸福的笑容。
　　而夏晝曉在她最好朋友的婚禮上作了賀詞。
　　“……我由衷地感謝今時今日站在我最好朋友身旁的女人。謝謝你能夠和他在一起，謝謝你能夠和他一起攜手走進(jìn)婚姻的殿堂，謝謝你能夠替我們這些朋友一輩子陪在他身邊。我衷心地祝愿你們能夠幸福。”

　　013.
　　十三月三十二日那天，她曾向他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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