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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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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來有一種宿命叫做,我等你。
——楔子
我生于山野,此生最大愿望就是嫁給一個像我爹一樣普通的村夫,像我娘一樣祥和地過完一生——然而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的確活得很像我娘,只不過她是先經(jīng)歷許多最終得到永遠的平靜,而我卻是前半輩子安樂無憂,后半生種種,不提也罷。
打很小的時候起,我娘就致力于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小姑娘,就像村口教書先生家的大女兒一樣,可惜的是,被送到先生家一個多月后,我不僅沒學會怎么端莊大方,反而帶著一私塾的小毛孩掀了先生家的屋頂。我娘不信邪,隔了兩天把我送到村里最好的繡娘家學女紅,最終以我扯壞繡娘家十匹好緞子告終。如此多番嘗試,我娘終于放棄了一開始的想法,由著我去拜了后山的老師傅學點兒拳法棍棒。
我爹安慰我娘說:“既然這丫頭就這么個宿命,咱們也做不得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宿命”,只覺得這倆字實在好聽,就像我娘的名字蘇如煙一樣好聽。
我在后山上一呆就是十年,十年里除了跟師父學一點劍法,其余時間都在和我那不著調的師兄廝混在一起,偶爾回家給我娘看一眼。
還記得十八歲那年生日,我娘第一次上山來看我,那會兒我正和師兄為了今晚誰洗碗打架,我把他摁在地上,跨坐在他腿上,一拳一拳打得興起。我娘沖過來一把拽住我的耳朵,硬生生將我拖回里屋。
后來,我娘問我:“小洺,你可要嫁給你師兄?”
那會兒在我心里,嫁給師兄等同于天天洗碗——師兄曾說,妻子是必須得聽相公話的,他那么痛恨洗碗,嫁了他肯定會被逼著洗碗的。我想也不想就拼了命地搖頭。第二日,我娘向師父辭了行,帶著我下山回家。
我不明白不嫁給師兄和必須下山有什么關系,反正我在不在山上都可以隨時找?guī)熜謴P混,下山了還省得每天因為洗碗和他打架。
就這樣又混了一年,我平靜的生活終于在我十九歲那年徹底終結。
那天是我生日,我娘一早給我做了一碗長壽面,面還沒吃完,一伙人沖進家里,“噗通”一聲就跪了一地。我就端著面碗,傻乎乎地看他們叫我爹“將軍”,叫我娘“長公主”。然后,我爹我娘和端著面碗的我被塞進一輛很大的馬車,一路顛簸。等到手中的面都烤成了糊糊,我聽見有人在隔著厚厚的流蘇簾子說了句“到了”。
我就這樣糊里糊涂地住進了公主府,被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丫頭稱作“小姐”。不久后,我又糊里糊涂改了姓,跟著我娘姓蘇,叫蘇洺。很久以后,我才意識到,這真不是一個好名字。
我在公主府住了沒多久,又見到了師兄。這次他沒有一看見我就撲上來揍我,而是安安分分地沖我行了禮。不過,我也沒有在意,我當時正全心全意地打量著走在他前面的那個玄衣男子。聽我娘說,他是前朝太子,我的表兄,蘇沂。我說,他可真好看。
當時廳中所有人都笑了,除了蘇沂。
后來,蘇沂說:“我這么好看,你可要給我做媳婦?”
我紅了紅臉,搖頭:“你比我好看,該是你給我做媳婦!闭f完撲上去,抱住他的臉頰一氣猛親。
“你是親我還是咬我,臉都快被你啃平了”他敲我額頭,哭笑不得,倒也沒推開我。
那時候,我的愿望是和蘇沂一起在之前住的那個小村里像書上說的那樣,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我的愿望,他就造反了。
前朝太子蘇沂,以當今天子昏庸殘暴為名,領前朝舊部起事。
他的起事一呼百應,軍隊一路勢如破竹,一直打到離皇都最近的垌峽關。在垌峽關,蘇沂遇上了麻煩。他獨自帶了七千精銳夜襲,一去便沒了消息。
自他起事起,我一直以他未婚妻的身份隨行,陪他從塞外打到皇都。一路上也不乏一些老將不滿我一介女流隨軍,都被他一一攔下。此番他夜襲不成失了消息,那些個老骨頭竟怪罪于我,說什么女子晦氣。我一個氣不過,當著那些老將的面拔劍削了幾案。
“有時間在這兒爭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派遣救兵前去救援!”我的師兄,當時軍中副帥,搶下我的劍,狠狠訓斥了那群鬧個不停的老頭子們。
當晚,師兄又點了五千兵馬往垌峽關進發(fā)。我也偷偷喬裝混了進去。
在垌峽關的一處石林里,我們遇見了筋疲力盡的蘇沂。他見到師兄先是一喜,而后大怒。
“你她媽不呆在軍營統(tǒng)領大局出來晃悠什么!”
“老子不來救你幾天后你就是一堆破爛骨頭!”
兩人的默契讓我笑出了聲,他們這才意識到我也跟了過來,齊齊轉頭沖我怒吼:
“誰讓你跟來的,嫌自己命長是不是!”
吼完相視,偏過頭誰也不理誰。
我沒想到,就一石林居然困了一萬多人整整半個月。前七天里我們一直在尋找出路,除了帶來的糧草越來越少,一無所獲。到第十五天,幾乎所有糧草都已經(jīng)用完,而這片石林那樣荒蕪,連顆高大一點的樹都不見,到后來眾人只能啃啃草根,啃到牙齒出血。
第二十五天,附近連草根都找不到了。是夜,我縮在蘇沂懷中瑟瑟發(fā)抖,高燒燒得面頰通紅。我怕自己撐不過這夜,可我還有那么多話沒來得及告訴他,于是我強打著精神,低聲絮絮叨叨:
“我要回村子里,搭個草屋我小時候學過好多東西我會做飯不喜歡我還會彈琵琶哦,嘿嘿,看不出來吧我不喜歡公主府,一點也不我也不喜歡打仗可我要陪你我也想穿嫁衣要最紅的那種,不繡鳳凰,繡你還有我你要陪我”
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聽見他說:
“等一切都結束了,我給你做最紅的嫁衣,聽你彈琵琶,吃你燒的菜,我洗碗,我們在村子里搭個大一點的草屋,我陪你,好不好,阿洺?”
我說,好。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軍營。夜色四合,帳中只留了一盞油燈,照的床邊那個半伏著攥著我的手的男人眉眼溫和許多。我看著他,只覺得昏迷前他說的那些話就像一場美好的夢,我想,這一生我都不會忘記那一刻的心動。如果之前說要嫁給他是因為我們的身份那么相配,是因為他為了舊部支持必須娶我,那么日后,我愿意跟著他只是因為我想和他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醒了。”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笑著看我,輕輕湊過來,與我額頭相抵,“可算醒了,你可是太累了,這樣睡了這么久。”
我偏了偏頭,假意笑道:
“我做了場夢,夢見你說你要給我做大紅的嫁衣,要陪我”
“不是夢,阿洺!彼麑⑽业哪X袋扶正,一臉嚴肅,一字一頓,“阿洺,你將是我的妻子,待我光復前朝,我隨你隱居鄉(xiāng)野!
好,我等你。
等你完成所愿,陪我白首不離。
雖是住在他帳中,往后一個多月我也沒怎么見到他,常常是我還未醒他便已外出,夜里一直等到睡著他才回帳,即便如此,我仍是高興,守著他的那句承諾,等得不亦樂乎。
師兄偶爾來探望我,說我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多少有了點姑娘家的自覺。
“一個月前我還擔心你一個不高興和哪個老家伙大打出手,現(xiàn)在可算看你安分些了。”師兄搖頭無奈笑道,突然有斂了面上玩笑的神色,嚴肅道,“軍中打著歪主意的還不少,你還是小心點的好。”
我倒不以為意,揮手將他趕出去。轉身把偷藏在帳中的紅綢子拿出來,揉揉手上大大小小的針眼兒,咧著嘴傻笑著繼續(xù)戳手。
我實在是不善女紅,一件嫁衣我縫了半年,直到蘇沂的大軍攻破皇城,蘇沂自立為帝,新朝建立。我當初說要在衣上繡出他和我,可最后還是繡了最最俗套的花月鳥獸,只在兩只袖角繡出了兩團模糊的看不出人形的色團,一團玄青是他,一團淺藍是我,雖然丑的很,我確實那樣高興,日日看著這身快要完成的嫁衣。
蘇沂一身黃袍,牽著我站在城墻上,指著遠方的萬里山河對我說:
“阿洺,以后這山川湖海由我陪你看!
“阿洺,等我安定百姓后我陪你隱居!
好,我等你。
這樣我也有時間給自己做好最紅的嫁衣,我這樣想,笑得眉眼彎彎。
新朝建立不久,我爹辭去監(jiān)國一職,帶著我娘遠遠離開了皇城。臨行之前,我娘如幼時那般抱著我,抱了好久,她問:
“小洺,你可要嫁給蘇沂?”
見我想也不想用力點頭,她輕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沒有了爹娘的支持,我只是一個沒什么權力背景的公主之女,朝中反對我為后的聲音越來越大。蘇沂不止一次地在朝堂上怒斥百官,眉間也為此染上無數(shù)風霜。
這一日他又一次怒不可遏地摔了書房里的案幾,我從里間轉出來,隔著一地狼藉沖他微笑。
“蘇沂,你聽我說!痹谒_口前我拿出了縫了整整一年的火紅嫁衣,順手披在肩上,“你看,我給自己縫了最紅的嫁衣了,你還送了我琵琶,今晚我做了菜,一會兒吃完了你記得洗碗,我們還差一間大一點的草屋,我回小村去建,等你平復民心,找到合適的繼承人,你就去陪我,可好?”
他瞪著我,聲音有點發(fā)顫:
“不好,阿洺,你要干什么?”
“蘇沂,說‘好’,你不想陪我么?”
“好!
“蘇沂,我等你。”我笑得沒心沒肺。披著我那件針腳有些歪曲卻鮮紅無比的嫁衣,一步一步走出我最最討厭的地方。
我討厭一切與權勢地位掛鉤的地方,從公主府到軍營再到皇宮。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真的離開我本能厭惡的一切了,帶著我的愛情,和我的承諾。
我在出生的地方搭了一間草屋,不是很大,有太陽的時候一邊曬著我的嫁衣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琵琶。我騙了蘇沂,我根本不會彈琵琶,只是很久之前某天他在宴會上看了那個彈琵琶的姑娘好幾眼。
“是啊,我真傻!蔽逸p喃。娘在走之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有三個字,你真傻。
我一直在等,等了好久好久,等了一季又一季花開花落,卻沒能在村口看見我心心念念的身影。
也許,我再也等不到了。
離開他那天,他一直跟在我身后,陪我走過一個又一個長亭,給我一種他會陪我走下去的錯覺。
沒想到,那是我們相伴走過的最后一段路。
我想,我的名字真不好,蘇洺,分明是宿命二字。
這一生,我一直在說,蘇沂我等你。
可我現(xiàn)在只想說,蘇沂,下一世,我不要等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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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是一篇很久以前寫的文,把自己關在家三天循環(huán)播放《宿命》,到最后蘇洺之死居然讓我這個作者眼睛紅了會兒。。。說起來。。。為什么我總在寫悲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