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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chapter.01
薛褣第一次看到如玉是在元宵節(jié)上的驚鴻一瞥。只那么不經(jīng)意間,薛褣與如玉便四目相對。如玉秀眉深鎖,眼波迷離。不知為何,薛褣忽地憶起夏日里,長在自己別苑里那亭亭的芙蓉。
可惜也只是一眼,如玉便放下轎簾。薛褣怔怔地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轎子,一顆心只恨不得也跟了去。
跟班兒倒是挺有眼力見兒的,趕緊湊上來:“那是新上任的張知府的愛女!
薛褣聞言,心念一轉(zhuǎn),便啞然失笑。
第二天,薛家的媒婆便登上了張知府的門。薛家富甲一方,薛褣又是薛家獨子,這等好事從天而降,張家上上下下自然皆大歡喜。
偏偏就是有人不肯從了這門婚事。如玉也不哭鬧,只是靜靜坐在房間里,對著塞滿整個房間的聘禮,開始絕食。
張知府惱了,親自來到女兒房中,狠狠撂下一句話:“你若執(zhí)意,那姓林的也不用再活在這上了。”
這句話果然有效,如玉不再反抗,面目呆滯地繡起了嫁妝。偶爾銀針刺破纖纖玉指,盈滿如玉眸中的淚,這才睜睜得掉落一滴。
婚期漸至,薛家門外忽然跪了個賣身葬父的丫頭。薛老夫人面慈心善,平素最見不得可憐人,便喚人招那丫頭到跟前問話。
那丫頭雖然穿著破爛、蓬頭垢面,眉目間卻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姿色。看得薛老夫人一陣心酸,拉著對方地手問長問短。那丫頭一一答了,態(tài)度謙卑恭謹。
薛老夫人聽那自稱婷兒的丫頭回話時條理清晰、用詞謹慎,細問下去,才得知竟是曾跟著父親讀過幾年書。薛老夫人大喜,便做了主張,向自己的貼身丫鬟吩咐道:“過兩天少爺大喜,把平時侍候少爺讀書的小翠撥過去照顧新少奶奶的起居;再去賬房支幾兩銀子,幫這丫頭把老父安葬了,好好調(diào)教,日后就專門照顧少爺讀書!
那婷兒一聽這話,“撲通”跪下,“咚咚咚”一連磕下三個響頭。
Chapter.02
大喜當日,如玉被喜娘們挾持似的上了花轎。喜帕下的新娘,臉上大紅的胭脂被溢出眼眶的淚沖出道道傷痕。觸目驚心。
如玉咬著下唇,一塊繡著鴛鴦的紅手帕在指尖纏纏繞繞。下唇滲出了血,血混著淚水被咽進嘴里。濃濃地血腥味嗆了喉,又涌出更多的淚水。
薛褣自是不知其中事由,還只當新娘滿面紅暈、心下羞澀地坐在喜轎內(nèi)。他身披大紅喜袍在迎親隊伍最前面接受道旁鄉(xiāng)親的祝賀,連□□的高頭大馬亦喜氣洋洋。
眾人都道薛、張兩家此次姻親乃天作之合,薛家少爺和張家小姐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薛褣便在這明顯諂媚的言語中醉了。
進洞房時,夜已深沉。醉得步履踉蹌的薛褣在丫頭們的攙扶下來到新娘子面前。紅燭妖嬈,蹦出的火光映得滿室昏紅。
薛褣頓時酒醒大半,拿了喜桿挑開喜帕。燭火曳曳,薛褣分明看到妻子頰邊滾落一顆淚珠,只一閃,便墜入頸項。
薛褣頓生憐意,見如玉低頭垂目,便伸手勾起妻子的下巴。
于薛褣,這是第二次見到如玉那雙美目;而于如玉,卻是頭一次目睹薛褣的容貌。
眉、目、唇、頷。
如玉的心猛然一跳,失聲道:“我見過你!”
薛褣聞言,只當她指的是元宵節(jié)上那次驚鴻一瞥。
如玉怔怔地由喜娘們引著,與薛褣交了杯。喜娘們吃吃地捂著嘴,依次退出洞房。走在最后的喜娘吹滅的紅燭,最后一眼,如玉的目光觸及了薛褣劍一般的眉眼透出的如春暖意。
轉(zhuǎn)眼半年過去。如玉帶了貼身丫頭小翠到后院賞菊,正高興,如玉猛地瞥見一個穿著荷色衣衫的女子自不遠的小徑走過。如玉偏過頭去問小翠:“那就是少爺身邊的侍讀丫頭嗎?”
小翠冷笑道:“不是她是誰?”早前被對方搶了原本侍讀的位置至今仍懷恨在心,于是又巴巴地添了一句,“聽說她整天向少爺獻媚呢!
如玉端了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叫她過來!
小翠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親自跑到婷兒面前,像拎小雞似地把她拽到如玉面前。
婷兒驚慌失措地跪在如玉面前,眼中流露出的惶恐讓如玉也心聲愛憐。于是隨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婷兒垂著頭,謙恭地答道:“回少奶奶的話,奴婢叫婷兒,桐城人氏。”
“桐城?”如玉將手中端的茶放下了,“這么說來,你我倒是同鄉(xiāng)!
“回少奶奶!辨脙阂琅f低著頭,“張老爺未赴此地就任前,我表姑還在府上做過工呢!
“如此說來,倒是真有緣分。”如玉來了興致,招婷兒站起來回話,“我離開桐城也一年多了,不知道以前在我家做工的伙計們怎么樣了!
“托少奶奶的福,一切都好。”
“噢。那你可知道,林管家的女兒……”如玉又端了茶,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
“啊……您說林姑娘……”婷兒臉色忽然煞白地抬頭看了如玉一眼,又飛快地低了下去,只是不再接話。
“出了什么事?”如玉眉頭一皺,連忙問下去。
“聽說……聽說,”婷兒躊躇了片刻,“林管家本來想要把林姑娘嫁給趙員外那傻兒子,林姑娘死活不依,出嫁前晚……投了桐湖!
“小月……”如玉手中的茶杯猛地掉落,砰地一聲,碎片伴著茶水飛濺開去,驚心動魄。
Chapter.03
傳出薛褣欲納婷兒為妾的消息。若不是偶爾聽到丫鬟們私下的竊語,自己會不會直到納妾當天才知曉這個事情呢?如玉想。
皎皎明月,如玉呆呆立在池邊。深秋時節(jié),那夏日里繁復(fù)盛開的芙蓉,如今連荷葉也稀稀拉拉地耷著。
池中的月影倒是團團一潭。只可惜,月圓人不園。
如玉嘆息著,卻聽到一聲劃破寂寞的呼喚:“如玉!
如玉轉(zhuǎn)身——月光脈脈,薛褣周身仿佛披了件銀白的薄紗。
如玉開了口,一聲“相公”夾雜了幾多幽怨。
薛褣上前,握了如玉的手。一陣涼意一路從薛褣指尖傳到心肺,他忽得心疼,溫柔地囑咐道:“天冷了,要多加件衣服才是。”
原是一句輕柔的關(guān)心,卻叩中了如玉心底軟弱之處。她心下一酸,一顆淚就這么砸下來,哀怨地問道:“聽說相公欲納婷兒為妾?”
薛褣心頭猛地一縮,手緊了手上的力道,將如玉的手緊緊攥住。一時之間,竟找不出合適的言辭來回答。
如玉等了一會兒,見薛褣始終不接話,便凄然一笑,自言道:“也是我多言了。相公納妾,我本不該置琢……”
如玉話音未落,便陷入薛褣寬厚溫暖的懷抱。薛褣擁著如玉,心痛地說不出話,任由妻子的淚打濕自己的前襟。
沒有說出的話是——
聽婷兒說,你在桐城的時候,早已心有所屬?
你可曾怨過我,生生折斷了你的愛戀?
那么你對我,又作何想法呢?
……
只是那夜,月光皎皎。薛褣擁著如玉,感到她嬌小的身子輕輕顫著,胸前一片冰涼。他告訴自己,不重要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
Chapter.04
薛褣于是終于沒有再提納妾的事。可婷兒日漸隆起的肚子卻尷尬了著所有人。
薛老夫人最恨這種事情,薛褣是他唯一的孫兒,平時都百般疼愛不肯嗔責半分,這次事件也是如此,老夫人執(zhí)意認定所有的錯都在婷兒。
“當初見她可憐,又識幾個字,才把她買進來照顧少爺。沒想到這小蹄子竟是這么沒臉沒皮的!”薛老夫人怒火難抑,懊悔著自己當初眼拙看錯了人,甚至生出了要將他趕出薛宅的念頭。
如玉多少有些自責,但也知道現(xiàn)在這個情況,薛老夫人事斷斷不會再同意婷兒進薛家的門了。于是便親自去勸:“好歹婷兒肚子里也是薛家的血脈。雖說母親有悖婦道,但孩子……總是無辜的啊!
“哼!娘是個娼婦,生出來的種也不見得會好到那里去!毖Ψ蛉俗焐想m然仍不留情面,但為著薛家子嗣興旺,終究還是答應(yīng)了如玉的請求。婷兒被允許繼續(xù)留在薛府,只是一樣,孩子必須被當作是如玉的親生子撫養(yǎng)。
半年之后,婷兒產(chǎn)下一名男嬰。孩子出奇的健康,白白胖胖,眉眼多像他的父親,只是側(cè)臉依稀有幾分他娘的輪廓。
婷兒并未因此而受到善待,剛產(chǎn)下孩子還來不及調(diào)養(yǎng),便被打發(fā)到廚房負責刷碗。
如玉很喜歡這個被起名為“薛熠”的孩子,對于他的生母,如玉總覺愧疚萬分。
某一天,如玉親自到廚房為薛褣端夜宵,冷不防與婷兒碰了面。如玉驚訝地久久無語,彼時的婷兒早已不復(fù)先前那楚楚動人的姿色——雖然穿戴還算整潔,但眉眼、眸間已失了生機,整個人只形如槁木。
如玉心下不忍,原想說點什么,但剛一開口便被婷兒冷冷的打斷。
“不用在這里假惺惺!睆那暗谋斀y(tǒng)統(tǒng)從她臉上褪去,此刻的婷兒滿臉滿眼都是對如玉的憎恨,“你總是很會裝無辜。好事你獨自占盡,所有痛苦卻是別人來背負。我如此也就罷了,甚至林筱月,她是真心與你相交,你也如此對她!”
“小月?”提起故人,如玉不禁心下一緊,下意識咬住下唇。
“我表姑曾在張府做工,我也曾和小月交好……小月一直喜歡自己遠房的表哥,你不會不知道吧?”婷兒冷笑著,言語中仍掩不住忿忿之意,“你要和少爺成親也就罷了,竟為了使小月斷了念頭逼她下嫁一個傻子。小月不怨你,我卻不能不詛咒你!”
“我為了使小月斷了念頭……”如玉茫然地看著婷兒,忽地憶起出嫁前父親的威脅。
婷兒咒罵著如玉,忽然又勾起一絲詭異的微笑:“你真以為少爺是真心寵愛你的么……大家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你閉嘴!”如玉將手中的杯盤砸向婷兒,“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說著砸下一行淚砸下來,“什么都……不懂!”
一年后,薛褣偶然風寒。本已將愈,而薛老夫人卻在這是歸西,身為長孫,薛褣自當事無巨細。半月操勞拾掇下來,加之過于悲痛,竟一時臥床不起,幾天過后,已是大限將至。
如玉守在薛褣身邊,悉心照料。彌留之際,薛褣握了如玉的手,細細看她。恍惚間,少時記憶中最清晰的容顏漸漸與面前這張臉重合。薛褣艱難地扯了嘴角,吐出一個藏在他心中多年的名字:“小……小月!
如玉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感覺薛褣握著自己的手的力道漸漸流失,一顆心也就跟著慢慢涼了下去。她猛地想起,那夜婷兒面帶譏諷的微笑,說了一句她當時并未真正理解的話——她說:“你真以為少爺是真心寵愛你的么……大家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原來如此。如玉落寞地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
Chapter.5
薛褣早喪,是而如玉未能給薛家產(chǎn)下一男半女。薛家上下都把當年婷兒生下的、且由如玉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作為薛褣的嫡長子。如玉更是為培養(yǎng)薛熠而耗盡心力,疼愛備至視如己出。
婷兒未能守著自己的孩子,在薛熠僅3歲時便飲恨離開人世。薛熠從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對于如玉,他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來孝順著。
人生匆匆數(shù)十載,如玉過得心如止水。薛熠十分爭氣,年級輕輕地便中了舉人,討的幾房媳婦兒也頗為旺夫,為如玉添了好幾個孫兒。如今的薛家,反倒越來越興旺了。
某日薛府大修,整理雜物時竟翻出了幾個當年如玉出嫁時一同帶過來的大紅木箱。
“有這個東西,我怎么都不知道……”如玉翻檢著箱子中帶著霉味的東西,無非也都是些閨閣物件。雖說這些東西大都早已不可再用,但如玉仍顯得興致高昂。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循著記憶逆流而上,向身邊的薛熠講著一個又一個或清晰或模糊的故事。
杜鵑從一堆刺繡品中挑出一卷畫來,疑惑著打開,不禁驚呼:“哎呀,這不是少……”看了一旁的薛熠后,改口道:“這不是褣老爺么?”
一直陪在母親身旁的薛熠自幼喪夫,父親在他的記憶中,不過只是個稱呼。如今聽得有父親的畫像,便欣喜地接過來細細查看,末了,還抬頭問身邊的杜鵑:“杜媽,你看這,覺得畫得像么?”
“像,太像了?催@眉、看這眼……”杜鵑嘖嘖得稱贊著,“我跟著老夫人都幾十年了,想不到老夫人竟還有這樣的畫工!
薛熠盯著畫像上擁有和自己相同眉眼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忙遞于母親看。
如玉卻像是忽然失了興致,只是就著兒子的手略略瞟了兩眼,淡淡道:“當初我進薛家之前,從未見過老爺,哪能畫出這樣的畫?”
薛熠這才注意到,發(fā)黃的花卷右下角,一行簪花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倍淇钪皇呛喓唵螁我粋“月”字。
“啊呀,莫不是林筱月林姑娘?”杜鵑失聲道。
“杜媽也知道這個人?”薛熠合起畫卷,問道。
“她是褣老爺?shù)倪h房表妹,曾在府上住過一段時間……林姑娘喜歡芙蓉,咱家后苑那滿池子的芙蓉便是當年褣老爺特意為姑娘栽的呢。”說著,又忽然惆悵地嘆了口氣,“那林姑娘倒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就是身世差了點!
如玉接過杜鵑的話,:“當年我在桐城時,小月的父親是我家的管家。我和小月交好,互換了帖子結(jié)義金蘭……”頓了頓,又道,“平日里我與小月一起,眾人都說我倆的容貌相似,竟有如真的姐妹呢!闭f罷,又扶了杜鵑的手,“我乏了,回屋休息吧。”
夏正濃,經(jīng)過后苑時,滿池芙蓉亭亭玉立。如玉回憶起那年,也是一個夏日。她冒著酷暑走進林筱月得房間,正巧見她將畫卷收起,便打趣道:“又在想你那位表哥了?”
林筱月便漲紅了一張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最后,終于黯淡了眼中的神采,癡癡地說了一句:“我配不上他……”
如玉見她面帶愁緒,秀眉深鎖,眼看著就要流下淚來,心頭突得收了一下,忙攜了她的手,道:“小月,要不我倆今世誰都不嫁,到老了相依為伴,你看如何?”
林筱月聽了這話,不由笑出了聲,伸出食指輕輕戳了如玉的額頭:“你真是個傻丫頭!
窗外,也有那么一池子的芙蓉。風一吹,池中便泛起花的波浪。從池子這頭剎那間傳到池子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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