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對黃昏
夜很深了,繁星浩淼,姹紫嫣紅的花海也終于安靜了下來。夜風徐徐地吹,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那皎潔的月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林葉投下斑駁的陰影,在地面繪出各種的圖案。
遠處一偏僻的山腰上是一間簡陋的藥廬,藥廬的主人未歇下,透過一扇窗可以看到昏暗的燈火下,一個男子正伏案寫著什么,該男子劍眉明眸,面容俊雅,寫得一手書墨好字。只可惜,這樣的男子卻是滿頭白發(fā),從發(fā)根到發(fā)梢,如瀑布一樣垂下,如雪蒼白。
情深絕斷,韶華覆雪。
秋夜起風了,外面樹影婆娑。男子將毛筆擱下,轉頭看向窗外高懸的明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突然起身。
夜很深了,藥廬的門始終沒有關上,好像等待著一個未歸之人。
男子走到門口,又在那里佇立了很長時間,月光灑在他臉上,落在他深沉的眸子里,化開看不見的悲傷。
很久之后,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慢慢地將門關上,將桌上的燭火剪滅。明亮的月光照進來,照在桌上,那書畫鋪了一桌,零散地看見那些白紙上一筆一畫地……
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叫肖玄墨,是一名惡人谷高階弟子,對,你沒有看錯,那個十惡不赦的惡人谷。
別怕,我不殺沒用之人,死在我手上的可都是一些比我更心狠的人。
我幼年家中遭強盜打劫,十七口人只活了我一人,后來我就去了萬花谷求學。你問我怎么去了惡人谷?
因為只有去了惡人谷你才能肆無忌憚地殺人,那里沒有所謂的世道罡正,沒有所謂的仁義道德,有的,只有手中的兵器。
記住,狹義道德幫你報不了血海深仇,浩氣長存鎮(zhèn)不住險惡人心,唯有手中的兵器,可血濺三尺,以惡止惡。
這日,夜色已晚,但是長安城街頭熱鬧非凡,這里燈火通明,火樹銀花,人群嬉笑著接踵而過,很熱鬧。
這日中秋。
我卻孤身坐在酒樓上俯瞰熱鬧的街道,手中的酒杯空了一盞又一盞。
是啊,十惡不赦的惡人注定了一生孤寂。
我這么想。酒盞無味,月明也清冷。
原本以為今夜的月色也不過如此,結果……
結果我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人,那人身著白衣,背著三尺青劍,面容清雅,像純陽未化的雪飄至而來。
那是一個小道長,穿著破軍套,一身清冷正氣,纖塵不染。估計是剛下山來歷練的,因為,看他那把劍,就知道還都沒有開葷。
沒有一點血煞之氣。
真好。
純凈的像最初的美好。
真好。
我好想看見了獵物。
我這么想。
我喜歡干凈的事物或者人,為什么?
像我們這種滿手血污的人很喜歡抓住干凈的人,那樣,或許會讓別人染上自己的顏色,或者蹭去手上血污。
可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可能是一種救贖。
我讓人跟住那個小道士,然后自己去換了件萬花離經衣服,裝扮成一個儒雅仁慈的游醫(yī)。然后是根本不用安排的偶遇。
那個小道長果然白得跟張紙一樣,沒幾天就對你掏心置腹,零零碎碎地將他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了。
我笑著無奈地想這樣的人去浩氣還不將浩氣的老底曝光?
捉弄這樣一個不暗世事的人,倒是頭一次覺得良心不安。
就這么一個不安,當時的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同意和這個小道士一起游歷行醫(yī)。
要知道我單休花間游。
小道長清云是要去浩氣的,這個我一開始就知道,純陽那出來的,哪個不是為匡扶正義執(zhí)劍斷惡?
這個我無所謂,以這個小道長的能耐估計要十年才能將他的劍磨厲,對,十年,用十年來洗滌去那份難能可貴的天真,當他劍下的厲鬼多了或許才會明白,世道有永遠斬不斷的惡,理不清的怨,說不盡的恨。
為了教導這個小道長世道黑暗,我時不時地讓手下假扮一些地痞流氓從他身邊一場場上演欺男霸女、搶錢占地的戲碼,看他一次次仗義相助,然后悉心教訓我手下的模樣,我真有種拿他沒辦法的感覺。
果然這樣的浩氣最難對付。
一根筋。
我懷著戲弄他的心情一路相隨,而他始終丹誠相許,對我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一點都沒有防備。
我一開始一直笑他傻,笑他蠢,但不知道最后卻是自己迷足深陷。
而當我發(fā)現時,已經晚了。
我察覺時,他懵懵懂懂;我貪戀時,他溫柔以待;我深陷時,他小心翼翼地拉我的手;我不可自拔時,他傻笑著與我十指相扣。
原來,至始至終,我才是最開始輸的那個人。
這一路很長,很長,我們走了很久,很久,但是它還是有終點的。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浩氣守衛(wèi)將他送到了浩氣,那條小道郁郁蔥蔥,一直延伸到落雁城。
我告訴他暫時有事要離開,他沒懷疑地讓我走,并笑著說在巴陵的桃花源相會。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一步步的離開,一步步的踏進落雁城。
相會?
下次相會可能就是刀劍相向了。
我們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啊,我的道長。
果然我這種十惡不赦的人怎么能去招惹干凈的人呢?
手沒有蹭干凈,卻賠了一顆心。
我沒有去巴陵,沒有去桃花源,我甚至開始害怕這個地方。
我有意無意地避開,但是……
哪個浩氣不知道我這個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不赦惡人?估計在落雁城我的人頭畫像貼滿了懸賞榜。
世界再大,浩氣和惡人的紛爭點就那么幾個地方。我還是能經?匆娝瑥拿苊苈槁榈娜巳褐幸谎劭吹剿。
看著他一點點地褪去青澀,換上一套又一套越來越高階的衣服,看著他越來越冷的眼角。
我想,他是恨我的。
恨,認識了我這個十惡不赦的人;恨,將我這個人引為知己;恨,更是和我心意相通,生死相許……
這樣也好。
從此陌路,各行其道,我的道長。
再放不下,也會被放下吧。我告訴自己只是賠了一顆心而已……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著,我以為只要這樣就好,起碼沒有痛心的結局。可是呢?終究避不過。
兩年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去了巴陵縣,這突然的決定連我手下都不知道。但是這么突然地過去,還是遇見了。
命中注定了一樣。
那日,巴陵的桃花開了,落英紛紛擾擾,美麗而殘忍。
你穿著藍色的道袍,立在落英中,眼中是漫天飛舞的桃花瓣,卻再無溫柔。
你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等了你兩年,等你一句解釋。
艷陽天里,我雙手冰冷。
我只是不動聲色地站著。
然后你問:一開始就是假的?一個肖大惡人的玩笑?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能說什么呢?說我在乎他?想念他?然后呢?他是浩氣,我是惡人,被我肖大惡人看上了就是被浩氣捆著當擋箭牌。帶他來惡人?叛逃浩氣武林,叛逃師門,離經叛道,淪為‘十惡不赦’的惡人?他太干凈了,我如何擔得起?
我看著他背后桃花紛擾飄落,那重重疊疊的落英之后隱蔽之處是泛著箭矢的冷光。
我重來沒有這樣緊張過。
最后我聽見你質問我:你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猩紅的萬花袍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我聽見自己開口:“只是一個惡人!
世間對錯誰有資格來評說?
惡人?
他們說我是惡便是惡?
我血染雙手下,又有多少是不該死的?
我為錯?
你看著我,你沒有對我出劍,眼中卻再也沒有那種眷戀,你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我知道,至此之后,你我,形同陌路。
你越馬而上,馬鞭一樣,絕塵而去。
桃花落英,楊柳綠蔭,我站在原地,看他離去。
最后,你都沒有回頭。
我,少年立威,后又位高權重,可謂谷中人人敬畏。可以說是翻云覆雨,逍遙自在,
但是
對他
未敢言語半句。
開不了的口,
終是錯失
方恨未至死不休。
然后過了多久?
徘徊著對你的思念
一遍遍地回憶,寫著你的名字,畫著你的眉目。
然后
我常常夢見,我們并肩挑燈看雪的日子
那泛黃的記憶里,你還在溫柔的笑,我的指尖好像依然縈繞著你的溫度
我曾多少次幻想,一切都是一場夢
夢醒了,
你依舊敲開我的門,對我淡淡地笑。
但最后呢?
我收到密令:十惡相聚,圍剿巴陵。
我去見你,讓你離開巴陵。
而你不信。
我強制帶你離開,卻驚動了守衛(wèi)。
而你反手就給了我一劍。
你刺在我肩膀上的那一劍很痛,但是啊,這樣是不會死的,你應該毫不猶豫地刺穿在那已經空蕩的胸口,這樣才會死。我的道長。
外面圍了一圈又一圈的浩氣,即便我沒有受傷也插翅難飛,所以我沒有反抗,仍由他們將我押進牢房。
我知道,
因為已經無所謂了。
最后,我想和你一起死。
但是呢?
清云。
浩氣沒有馬上處死我,惡人因為我被抓,提前了突襲。巴陵浩氣營地一千多人,無人生還。
我在重疊的尸體中挖出你。你穿著我們初遇時的那套破軍,潔白的道袍染成了烏黑,你白皙的臉上都是血跡,我來不及給你擦干凈就看見你記在手腕上的布條,上面隱約看見六個血字。
活著,你欠我的。
你明明那么溫柔,最后為什么對我這么殘忍?
你果然恨我。
清云
如果我們不曾相識
那么會怎么樣?
如果我做個大惡人將你一開始就帶走,
是不是,
你就……
你我終究殊途。
可嘆,
是我太過自負
將一切輕負。
早知如此,
天地茫茫兩不相遇,
絕情絕愛,不相知。
……
夜很深,很深了。
藥廬的門又開,那個白發(fā)男子就披了裘衣走出來。他一路走過來,走至一棵已經樹葉稀疏的桃樹下。
那里有一方小小的青冢。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