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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雙手捧定酒盅,微傾,一道酒注澆淋了落積的白雪
美人斜靠,輕笑如鶯,醉眼迷離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
櫻唇驟抿,呢喃聲停
“水!對了,就是水!”少年才有的爽脆聲音穿過那朦朦朧朧跳動著的燭光到耳邊來。
俏笑綻開,可不就是水么!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幽幽的嘆去十多年的光華,那時的少年今何在?
她那時還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厭倦了十幾年不變的附庸風雅偷扮成公子哥兒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花燈、猜燈謎。正月的京城洋溢著熱騰騰的暖意。
“罷了,這張是真猜不出了!”一句清朗的話引來圍觀人的惋惜。
她也不禁跺了跺腳,這個還叫難么?那人群中間的藍衣少年微微遺憾的仰首看著燈謎上的花燈,那盞燈精致得很,怨不得他遺憾。鬼使神差的她隨口便吟了句:“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
“水!對了,就是水!”少年驀得拍額頓悟,欣喜就漾了開來。
她便垂首掩嘴輕笑,為他得了花燈欣喜,再抬首時,就逢上少年提了幾盞花燈笑吟吟的看過來,那笑容明媚的讓她突然就想起了白日里的陽光。
“方才多謝提點,這燈送與你!”團團的呵氣繚繞在兩人之間,她偷偷的有些著慌,待霧氣散去,她便見著少年如掬了兩捧星泉的眼睛,繁繁點點的,落了滿天的星辰。
她喏喏的垂了眸,想掩去面上的嬌羞,再抬眸,手中已擎了那盞精致的花燈,少年卻已不見了蹤跡,周遭的喧嘩熱鬧隱去又泛起,恍惚著方才不過夢了一場。
燈被提回家,掛于閨房的顯眼處,平日里琴棋書畫習得累了,便撐著臉看那燈,眼前卻是那藍衣少年明媚的笑燦若星辰的眸子。無端的,便喜歡在紙上勾勒那日的喧鬧,末了,卻又不搭景的題上句“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那個朗朗道出這水字的少年再也揮之不去。偶爾她也想來年的元月,或許還會遇上的。
未及來年,父親遭人陷害獲罪被斬,她從衣食無憂的小姐流落進了風塵。
胭脂姑娘如今是百湘閣里的頭牌,亦是全京城最紅的姑娘,因她貌美如畫、曼妙若仙,更因她彈得好琴、唱得好歌、吟得好詩、做得好畫,多少達官貴人紈绔子弟一擲千金卻難博美人一笑,又有多少風流才子紛至沓來卻無緣一睹絕代風華,只因她又是全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冷艷。
都說胭脂姑娘的書畫于坊間千金難求,盛贊美譽更是如影隨形。
她卻知道,一切皆是虛的。
她不過是一夜的曇花,如今開得正好而已。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她是這般想的,更不在意這些看來榮華錦繡的種種,獨獨在靜夜之時仍會念起數(shù)年前的少年,然后便后苦笑,或許真是個夢呢。
就連那花燈也隨著當年的抄家煙消云散,不是夢又是什么?
她以為那不過是個夢的時候,卻又見到了那少年。
哦,他已不是少年了,比那時高大比那時俊挺,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英氣逼人,卻不見那時的青澀,那身好看的藍衣已被官服代替。
她時常聽人說起過面前這個人,開封府的御貓展昭,名動京師的人物。
只是未曾料想得到他就是那少年。
百湘閣里出了命案,他不過是例行公事詢問一二的,看向她的目光溫潤中帶著薄薄的疏離。
緊緊逼在唇間的那句吟過成千上萬次的詞硬生生的忍了下去,她用胭脂才有的冷漠清傲的回答著他的問題。
他目光錯開的時候,她淡淡的笑了。
他已不是那時的少年,自己又何曾是當年的自己?只不過是這些年的執(zhí)念罷了。
臨走時,他微微笑著道著多謝,那忍下去的詞驀得又擠在唇齒之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不知多少人用這樣的話贊譽過他,而她只看到了暖陽,看到落了滿天繁星的雙眸,一如數(shù)年前的那夜。
原來,他還是他!
仍舊是鬼使神差,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她問:“包青天果真正如青天?”
他看過來的目光閃過驟然的犀利,又歸于那一派溫潤。她卻帶著一如既往的清傲離去。
她想自己并不是個孝女,為父親伸冤只是想再見他的借口,冠冕堂皇卻又無可厚非。
起先兩個人談的皆是案情,慢慢的她也會說些過往的閑事,單單隔了那夜的驚鴻一面不提,道不清緣由,沒由來的難抑心中的巍巍戰(zhàn)栗的恐慌。
旁敲側擊的,她知道他有個未過門的妻子,他偶爾提及的時候會帶上赧然又滿足的笑容,像極那夜的少年。
伸冤并不如她所想得那般容易。第二個月,他便不常來了,只是托人帶話讓她放心,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他說過此案牽扯甚多,急躁不得。從他那里,她漸漸知道了父親蒙冤的真相,與位尊權重的襄陽王不無關系。
她想如今不僅僅是為父親伸冤這么簡單了吧。
月末,他又來了,面上掛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卻歉疚得告訴她再等等。
她不急,因她的心放在另件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上,皇帝賜婚了,他與他未過門的妻子終究要雙棲雙飛的。她心口不一得道著恭喜,他依舊是慣有的赧笑,眉宇間卻凝了點點憂郁。
“以后再來百湘閣可要嫂夫人的準許,否則傳出閑話去,胭脂罪過可就大了。”她盈盈笑著,目光里卻總是恍惚起那久未念過的少年來。
那日他走后,她喝得醉了,醉生夢死間,仿佛有個藍衣的少年笑吟吟得執(zhí)了她的手,與她同吟著“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他成親那日京城里熱鬧得很,她卻將自己關在屋里畫了一日的花燈,點燈時分,她驀得笑了,笑自己為這些虛無執(zhí)著什么,將畫點燃了卻又搶下來撲了火,苦笑,總是虛無也叫人拿得起放不下。
后來,聽說他又去襄陽了,是在新婚之夜去的。
再后來,襄陽王謀逆事發(fā)被斬開封府,父親的冤情得以昭雪,他卻沒有回來,據(jù)說是生死不明,她想從此她欠了他生生世世的恩情。
再再后來,她離開百湘閣,用積蓄開了這家酒坊,請人照看著,她便日日躲在后院里仍舊是彈琴吟詩作畫,夜里便撐著窗欞看漫天的繁星,看得不知不覺就淚濕了衣襟。
后來的后來,一位姓白的公子每日都到酒坊來喝酒,她知道他是他的朋友,便親自備好佳釀待他,無他,只為能夠從他口中知道更多關于他的事情,白公子說她癡,她便笑,也許是吧,前世她是顆紅豆,才寄了此生此世的相思。
三年不過流水落花彈指揮間,人都道韶華易逝,她卻仍舊是當年的胭脂,清傲孤冷,獨守著四方小院難忘相思。
當那人邁入酒坊的時候,她仿若被陽光晃了眼,恍如夢里,直到白公子吩咐小二備好雅間,她才恍然,三年,他變了太多。仍是暖陽一樣的笑容,卻不見了漫天的繁星,獨見靜水如淵,幽深的似要將她沉淪,恍惚著,她慶幸,他已看不見她,或者他已忘卻。
那日還是她親自端上酒菜,止住了白公子點明她身份的話頭,只顧得凝望著他淚水漣漣。
那酒兩個人喝得似是訣別,她倚在門口望著他,止不住的惶然,將手中上好的蘇繡揉來又揉,直到他口中涌出刺目的猩紅,她逃似的奔回房間,淚眼朦朧著,少年消失在喧鬧的人群中,少女時節(jié)的擎著一盞花燈,癡癡的尋望。
第二日,素來不拜佛的她去寺里上香,遠遠的便看見瘦削硬挺的他站在佛前,唇邊暖笑勝過一切,他身邊是他的妻,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如他當初所說,一個清雅秀麗的能黯淡了月光的女子。
霎時,她就如生了根的樹,呆呆望著他攜著她的手,輕語淺笑的離去。
求佛,求來生做顆紅豆能握于他手心。
雪漫天飛舞,片片飄落進屋,輕輕落于睫羽,凝成一團水珠,微顫。
雙手捧定酒盅,微傾,一道酒注澆淋了落積的白雪
此酒祭她心中的少年
小婢紅著眼睛推開門,目光四下里逡巡,“老板娘,白爺從人方才過來說今日展大人出殯……”
寒氣頓送,擾了整屋的暖
佳人胭脂醉語呢喃
日日思君不見君……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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