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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該孤獨而死
在臨近考試時,且還是要到境外參加的考試,我卻坐在這里寫無關英文的東西,想想是挺不負責任的。但一來我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犯這種錯誤,二來有些話確實不吐不快。
我這樣的人,或許就該孤單地死去。
在某個分辨不清時刻的白天,在厚實的窗簾縫隙辨認天光,在無力開燈的四壁之間,在無論色彩如何斑斕,那一刻也如同病院標配的床單上,在沉默的書柜旁邊,俯首注視唯此一雙的拖鞋,溘然長逝。
臨近正午,我接到母親打到手機上的電話。甫一接通,毫無任何預兆的謹慎地、像是云層蘊蓄雷聲那樣蘊蓄著什么的疑問傳來:
“你(想)干什么呀?”
我無法將那原本表達就斷斷續(xù)續(xù)的話一字不漏地重復,她說話時也在整理著語言,像文檔里輸入的字符被修修、改改那樣,但隱約表達著不滿。
我只得疑惑而又不服氣地反問:
“我干什么?”
“家里電話怎么打不通,一直占線?”她說的是座機。
我困惑的時候會不耐煩地皺眉,但此刻這樣的表情并不會通過語音通話傳出去,就算是蘋果也不行。
于是我皺著眉,將自己的PC顯示屏往回收了收,盯著藏身于后的座機看了半晌。
“沒問題啊……哦,是不是你們房間那邊的電話沒掛好?”我從書房走出來,向父母房間而去,從書堆間刨出電話機,嘗試性地挪了挪話筒——果真放歪了——將話筒放回原處,再次離開房間,一邊對手機說:“不知道你昨天干什么來著,話筒放歪了!
“哦。好吧!敝笥至牡搅藙e的。
這是一件很瑣碎的小事,但它使我聯(lián)想到了另一件事,或者說另一個人。
我在宿舍期間的對床,屬于一位心細又勤快(至少在我們宿舍里的四人中算作勤快。)的女生。有著A血型人共有的固執(zhí)和保守的一面,卻在某些方面又令人出乎意料地任性。然而我接下來要敘述的事情和她上述的兩種特點都沒太大關系。
也就在不久之前,2015年的年末,元旦當天晚上,宿舍中的四個人包括我在內合計著在寢室里吃一次火鍋。這不由得說是一次愉快的經(jīng)歷。但由于年代久遠的寢室內對電阻電器的功率有著限制,最高是500w,于是等待鍋開菜熟將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在等待的時候,我們決定玩游戲,也是眼下時興(或許)的玩法:用微信玩“誰是臥底?”
由于參與者只有四人,游戲進行地可謂相當快,往往兩輪的分別敘述之后就能揭曉謎底,有時運氣好的話、或者某個人直覺非常之強,可以在第一輪就指出臥底的身份。
在游戲剛開盤兩場后,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主人公就是我方才所說的那位對床室友。她似乎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自信,認定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是“臥底”,而只會是代表正義和多數(shù)方的“平民”。無論她是第幾個敘述者,總會以強烈正義的氣場、毫不猶豫地將事先準備的描述說出,并得意地等著下一個人的敘述接受她智慧的審判。
然而不幸的是,連著兩場,她的位置恰巧都被游戲預訂為“臥底”所在,也就是說即便她接連以開朗、明快的多數(shù)派氣勢說出答案,且她自認為是多數(shù)派,而她恰恰卻是少數(shù)派。
更加不幸的是,大約正是因為她先前那多數(shù)派的正義凜然的氣勢太過奪目,連著兩場居然使得其他三位明明應當相互聯(lián)盟的“平民”們惴惴地懷疑自己其實是“臥底”。于是其他三位參與者,也包括我,都變得保守和謹慎起來,憑借自己對于游戲中存在的兩個不同答案的猜測,晦澀而又中肯地給出深思熟慮之后的答案。
對床室友的作法——雖然事后被證明的確是她未經(jīng)思考地相信自己是正義的——其實用一個英文詞來表示可以是“bluffing”,用我們學校所在地區(qū)的標準表達就是“忽悠”。這種方法據(jù)我所知在很多游戲中都適用,尤其是在賭博一類的游戲中。少數(shù)派臉上所迸射出的正義之力量壓住了多數(shù)派的氣焰,這個現(xiàn)象和議題確實非常有趣,值得細細思考。但我在這里并不打算討論這個問題。
我想要思考的是:為什么很多人在事件發(fā)生時,會在第一時間將自己擺在正義的一面?
假設還有許多人相信這個世界是黑(這里指“惡”)白(這里指“善”)分明的,(而事實上我也能注意到,的確有很多人,即便已經(jīng)過了20歲,也依然能在看電影的時候毫不費力地指認“好人”和“壞人”并加以聲援或貶損。)那么我的問題也可以被理解為:為什么很多人堅信自己永遠站在白色的區(qū)域里?
譬如父母對自己的孩子,在教育和呵斥的時候,作為家長和“大人”,這些群體有著天然的優(yōu)越感,自然是站在孩子(彼時作為“惡”的一方)對立面,以絕對和完整的“善”來指責“惡”。這其實無可厚非。立根于各式文化傳統(tǒng),長輩始終是經(jīng)驗豐富、道德完善的抽象概念,而晚輩一詞(或以臺灣的標準,“晚輩一字”)也涵蓋著永遠需要教誨和鞭策的意義。
方才這一對解釋同時也提醒了我,作為人而言,無論年紀多大,須記得自己永遠也是一位“晚輩”,因為永遠有比我年長的人,不僅在年歲上,也在輩分、資歷和經(jīng)驗上。我不曉得孔子所說的“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是否為真,對我而言——或許這話說起來有些冒犯——如果定要從年齡上來定義,能夠稱得上完全智慧和高尚的人,永遠在石碑的另一頭。
但長者需要被正確地尊敬。
在當前的文化背景下,我依然不應當對父母如何劃定自己與孩子的身份提出討論,那么就將這一小點拋開,談論更廣泛也更宏觀的問題。
在面對同齡人、社會地位相等的人、水平相近的人時,為什么很多人還是可以隨時亮出“多數(shù)派”的自信,好像他們已經(jīng)霸占了道德至高峰。
我不想討論多數(shù)和少數(shù)的爭論,單提問一個人為何在面對他人犯下的錯誤時,可以不經(jīng)思考地指責對方的道德。打比方說有個人正在談論“性”的話題,而另一個人可以不論前者所談的是社會學中的“性”還是文學中的“性”,后者都可以正氣凜然地職責前者的話題下流,即便沒有指責,大約也在心中默默認為。這樣的指責可以不必了解話題的價值,可以不經(jīng)大腦,甚至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成本,語言既形成,便組織成了上帝手中的牧羊鞭,不留情面、飽含父愛,揮打在“下流者”的身上。
再比方說,一個人犯了罪,需要被法庭裁量定奪他的罪名和刑罰。要知道法律是理性的,有時也是保守的,尤其對于當代的法律而言。這個人的罪和相應的罰可能在平民眼中并不足以熄滅眾人的怒火,甚至于在當庭抗辯的時候,律師愚蠢的做法竟被無知的媒體所曝光,法庭上的細節(jié)成為了網(wǎng)絡上、街頭巷尾的戲談,這時憤怒如冷漠一樣鋪天蓋地,如滔滔巨浪,無情拍打在罪人身上時,法庭也因恐懼火焰而拿出更殘酷的判決以平息眾人的憤怒。
是的,對于一個國家而言,犧牲一個人如果能保存一屆政府的光輝形象,這樣的做法是偉大的;如果能安撫民眾、使每位公民都陶醉在正義的暖流中,那將是美好的結局。
怒火可以被平息,留下灼燒過的傷口,以及冷靜之后少許如狂歡后散席的淡淡憂傷,法律文本的灰燼更是在這場“險些燎原”的大火后被清風吹向四方。
無論我們多么丑陋、多么下流、多么卑賤、多么厚顏無恥、忘卻美德只爭利益,我們仍可在罪人的面前拾回高尚的自信!
歡呼吧!只要有無數(shù)個罪人,信心就永遠不會被磨滅!
由衷地感謝這些犯下罪惡的人!
我曾錯愕地被道德高尚者“踩在”腳下,我也曾拜服于那些多數(shù)派的氣場,我被指責、被白眼相加、被視為怪人、被說惡心、壞、精明、自私……我好恨、好恨他們正義凜然的嘴臉,也無比、無比地羨慕那種輕易便可將自己抬為圣人的強大力量。
在旁人的眼里,我將永遠是跪伏在地上的罪人,雖然我沒有實際做出觸犯律文的罪惡。我將不停被責罵、不停被質問、不停被鄙視、不停被敲打尊嚴、懷疑為人的價值,唯恐給別人添了麻煩、唯恐浪費了一口氧氣卻還給世人增加了一口廢氣,擔憂生的困苦、更恐懼死的罪名,如此渾渾噩噩地活下去——“活下去”,如今竟成了沉重的表達——躲開世人、逃避世人、懼怕世人、敬仰世人。
我這樣的人,就活該孤獨終老、寂寞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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