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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個地方,就把它稱為滄瀾吧。
我和歲星到達(dá)滄瀾是在一個不太晴朗的日子。滄瀾城里只有道路一邊有建筑,另一邊是無限擴(kuò)大的平地,一直延伸到和天空相接的地方。人在那樣巨大的空曠面前總是很容易平靜并感到自身的渺小,天空和空曠相接的地方,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節(jié)點(diǎn)。
我和歲星是不相信的。盡管我們都沒有確切的證據(jù),但我們就是不相信它。
滄瀾雖被稱為城,其實(shí)不過是沿著公路的一個小村落,所以支教的日子有多辛苦可想而知。村民都說歲星是一個好男人,陪我來那么艱苦的地方支教。但其實(shí)我是陪歲星來的,歲星說人要跳出安逸圈,才會忘掉沒完沒了的虛偽的煩惱。
可是我們來到了一個不安逸的地方,是讓人恐懼的不安逸。
滄瀾唯一的學(xué)校是在一個木房子里,有兩層,一樓是教室,二樓是我和歲星住的地方。房子不大,學(xué)生也只有十幾個,但是我無法叫出他們的名字。只能用紅裙子,白襯衫,繡花鞋等做為代號。第一節(jié)課做自我介紹時,他們說他們的名字是一串咒語。所以說,事實(shí)上,我也沒有辦法叫出滄瀾里任何一個人的名字。紅裙子是班長,很可愛,班上的八個男生都喜歡她。我問她名字的咒語是什么意思,她說只有長大了才知道。我又問她那平時大家怎么互相稱呼,她說就念咒語啊。我微笑著聳聳肩卻感到心尖在顫抖。
每天早上我總會被早到的孩子吵醒,他們在樓下晨讀,互相打招呼的時候,我總會聽到一句又一句冗長拗口的咒語。好想離開,我推推睡在旁邊的歲星,歲星很顯然沒被吵醒。好在村民都很友好在村民都很友善,孩子們也很聽話,否則我想我會崩潰掉。
來這里一個星期后有一天晚上我被樓下的吵鬧聲吵醒,習(xí)慣性去推身旁的歲星,發(fā)現(xiàn)身邊是空的。下樓一看,歲星已經(jīng)在下面了。桌子倒了一地,紅裙子的紅裙子被泥土染上土黃色,看起來凌亂而且狼狽。她跌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歲星正在和白襯衫說話,繡花鞋和豌豆蹲在紅裙子旁邊,幾個同學(xué)在把桌子抬起來擺好?吹轿蚁聵牵C花鞋趕緊跑過來,她聲音急促,說話的時候手不停地?fù)]動,極力想要還原當(dāng)時的場景。
我扶起紅裙子,把她帶到樓上清理傷口,讓歲星給他們上課。
此后紅裙子還是堅(jiān)持每天早上和白襯衫打招呼,一個星期之后,她突然不說話了。起初我以為是女孩子的自尊心,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紅裙子去上廁所時手里拽著什么東西,晚上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紅裙子所說的長大,是這樣子的!好像是,她不僅沒和白襯衫說話,也不太和別人說話了!
中午菜園阿姨照例給我們送來一些蔬菜,我才發(fā)現(xiàn)她幾乎不怎么說話,我道謝時她只是點(diǎn)頭微笑,離開時也只是擺擺手。
有時候看到村民們坐在樹下打麻將,也是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著,甚至沒有圍觀的人。
偶爾我到孩子們家里去看看,家長們也是微笑,除了必要的寒暄,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哪些地方不對?所有都不對。他們似乎在拒絕說話。
又一個星期過去,我再也聽不到他們互相打招呼的聲音。除了孩子們上課的讀書聲,我越來越真切地感覺到,滄瀾變成了啞巴。
夜晚我被窗外的哭聲吵醒,歲星站在窗子旁,遠(yuǎn)處有火光。
紅裙子被關(guān)在籠子里,她顯然是已經(jīng)哭累了,低垂著頭,烏黑的頭發(fā)傾斜下來,腿上,胳膊上都有瘀傷和血跡。白襯衫呆呆地走在籠子前面,手上拿著劍,面無表情地跟著人群走。他們的周圍是巨大的喧囂,人群中爆發(fā)著哭聲,又夾雜著嘲弄和鄙夷,人影幢幢中紅裙子和白襯衫仿佛電影里巨大的情景過渡間隙,人群的嚷鬧一如電影中悠長的配樂,落幕的前一刻,火光會把他們照亮。
歲星回過頭來看我,他的臉上是我從未看過的悲傷的表情,我們長久地對視,直到我感到頭疼欲裂。
紅裙子像往常一樣和早到的白襯衫打招呼,他臉上習(xí)慣性地露出欣喜,卻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秒。今天早上醒來時母親整理他的被子,吃早飯時,母親告訴了他名字的秘密。他將永遠(yuǎn)不能和喜歡的人說話,哪怕在他這個年紀(jì),也許還不懂什么是喜歡。紅裙子一直纏著他追問他為什么不說話,他越來越難過甚至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沖動之下他推翻了面前的桌子,又把紅裙子推倒在了地上。
紅裙子發(fā)現(xiàn)自己真正長大的那一天,母親把做好的紅裙子拿出來讓紅裙子穿上,那件裙子的內(nèi)袋里有紅裙子名字的秘密。她將永遠(yuǎn)不能叫她喜歡的人的名字,哪怕在她這個年紀(jì),也許還不懂什么是喜歡。從那以后她再也不偷偷跟在白襯衫的身后了,她也不敢和別人說話,她多么喜歡她身邊的朋友啊,她怕一張開嘴巴就忍不住叫他們。她覺得每天都無比地煎熬,也不知道大人們名字的秘密是什么,更不知道他們怎么熬到了今天。
月色真好,他在那天晚上看到她了。她被兩個男生攔住了去路,情急之下他喊了她的名字,上去和他們打了一架;靵y之中她也喊了他的名字,她被推到地上,紅裙子在月光下有些陰森,襯得她的臉色慘白。
鐘樓的鐘聲突然響起來了,上一次聽到這個鐘聲,是十八年前吧。當(dāng)時那個少年我們姑且稱他為蛇,他名字的秘密是他永遠(yuǎn)不能和一條蛇說話。多么可笑的秘密,他又怎么會和一條蛇說話呢?墒乾F(xiàn)實(shí)多么可笑和可憐,他的的父母是全城僅有的兩個大學(xué)生,去了省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剛出生就被帶回這里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幾個月前,他突然收到一條來自父母寄送的小蛇。當(dāng)時也不過是四五歲的孩子,代課老師走了一個又一個,周圍的孩子嘲笑他沒有父母,他變得越來越自閉,整天和小蛇呆在一起。他長大的那個凌晨,其實(shí)他自己都不知道。半夜起來上廁所時,月光灑在院子里的小蛇身上,小蛇扭動著身體接近他,慢慢纏上他的脖子,它在他耳邊說:“走!弊?走去哪里。它不可思議地看著小蛇,和它說了第一句話。咒語生效的第一天,他就渾然不知地中了道。
鐘樓的鐘聲響起來了,人們嘲笑他的父母,嘲笑他的怪異,嘲笑他的奶奶。他呆呆地看著舉著火把的人們把房子圍成一圈,奶奶跪在地上哭到暈厥,等他反應(yīng)過來要反抗的時候,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了木籠子里。公路了真長啊,人們的嘲笑聲比詛咒可怕多了,小蛇藏在他的衣袖里再也沒有說過話,月光把火光過濾得好清冷,他也很想看看,沒有建筑的那一邊,到底是怎樣巨大的空曠,到底會不會有通向另一個世界的節(jié)點(diǎn)。也許不會有吧,去哪里找和天空相接的地方呢,他們把他丟在曠野上,一束又一束暖黃色的火光仿佛要把他緊緊擁住。月色真冷啊,火光真暖啊,真的要去另一個世界了呢。他感到手臂上的陣痛,小蛇在咬他的手臂,血和火很快會融在一起。
他真的到了另一個世界,那里大人小孩都可以自由地說話,每個人的名字都是真的名字,他的父母找到了他,他有了新的名字,叫歲星。
我感到臉上的冰涼,睜開眼睛,一條小蛇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你暈倒了!睔q星遞過來熱水,把小蛇從我臉上拿開,“你應(yīng)該夢到了,是小蛇傳遞給你的夢境!
滄瀾被下了詛咒,至于為什么,也許大家都不知道吧。你天生注定會喜歡蛇,所以你永遠(yuǎn)不能和蛇說話。菜園阿姨天生注定熱情好客,所以她永遠(yuǎn)不能說話超過七個字。有些人天生注定愛打麻將,所以他永遠(yuǎn)不能在打麻將的時候說話……總之,所有的咒語都在傳達(dá)一個意思,就是你永遠(yuǎn)不能和你喜歡的一切說話,最好連感情都不要有,能產(chǎn)生情感的一切方式,都不要有。
那條小蛇,大概是努力走出去的父母,給歲星的一個禮物吧。至于為什么,我們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就像我們永遠(yuǎn)不會知道滄瀾最開始的秘密一樣。
而現(xiàn)在我們唯一能知道的——我們所在的世界,就是最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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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會做奇奇怪怪的夢,夢到自己去了一個小山村當(dāng)老師,小男孩給我寫他的名字,說是一串咒語。然后這篇故事就產(chǎn)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