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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之爪
00
是鳥,就一直都要飛行吧。飛行著,飛行著,是否會不需要自己的雙腳?
01
那是發(fā)生在很多年前的事情,時間久遠到似乎我下一秒就會忘記所有的一切。但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話,卻不能讓人置若罔聞,卻不能被拋在時間的洪流里腐敗。
我并不是想去記得 ——或許那樣倒還好辦——畢竟人由于主觀愿望去記住的東西也容易被主觀愿望地忘卻。但這件事情不一樣,我只是在那個瞬間被某種力量擊中。那個男人的話,像是發(fā)紅的烙鐵。烙鐵留下的燙傷印記可并不是記憶那么簡簡單單。
所以,我要開始講這個故事了,無論多么光怪陸離或多么匪夷所思都請不要來嘲笑我。
我所說的,就是那燙傷想說的。
02
大概是在十年以前吧。
我的父母因為欠債而雙雙跳樓自殺了,只留下漂泊伶仃的我。得知他們死訊的那個時候,就好像腦子里的某個重要的螺釘松脫了一樣,一切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飛濺開來,炸出火光和噪音。我持續(xù)地流淚,枯坐,絕食,恨不得自己也就這么拋下一切。但是我卻做不到,盡管滿腦子都是危險的念頭,但我卻邁不開一步——我對這樣懦弱的自己感到深深的絕望。
人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此吧,活在生與死的邊界,就好像游魂一般,不想再在這殘忍的陽光下多待一秒,卻又骨子里恐懼著黑暗中的未知。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送到了療養(yǎng)所——說的直白點,就是精神病院。
或許漸漸開始對那非常態(tài)的地獄般的折磨感到安心的我,大概是瘋了。
因為起碼,不會再有比這還要痛苦的事情了。
03
在搬到病房的時候,有人曾好心提醒過我,邊上的是個怪人,F(xiàn)在想想看,能在精神病院被稱為怪人的恐怕也是相當厲害的家伙吧。不過那個時候,我生無可戀,哪里會有關(guān)心別人的力氣呢?
無論怎樣都無所謂吧,干脆什么都不要改變,這一刻就這么停止——不用回顧令人心碎的昨天,不用恐懼仍被折磨的明天——那該多好,就這么永遠的,不要前進。
04
那是一個看起來干凈卻沒有什么生氣的男人——但他的沉默與我的并不一樣。我知道自己不開口是因為根本不知道說什么,根本什么都不關(guān)心。但他不一樣,他好像是在一直思考,所以占用了說話的時間。那個男人的頭發(fā)似乎很久都沒有修剪,過長的劉海被斜撩在一邊,露出了端正的五官。
我為了逃避生死的糾纏,每天都選擇睡覺來打發(fā)時間,所以我們并沒有什么交談。不過就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里,他就一直躺在那里——或許是我睡覺的時間太多,錯過了他散步的時機吧。
直到有一天,那個男人突然開口了。
"是鳥,就一直都要飛行吧。飛行著,飛行著,是否會不需要自己的雙腳?"
聲音很輕,透著略微的沙啞和許久不曾開口的發(fā)音的生疏。但在這間從沒有人開口的病房里卻如同炸雷一般。
我被嚇了一跳——不如說我還能被嚇一跳真是個奇跡,我茫然盯著他,不為別的,只是一個精神病人可笑地想著另一個精神病人是不是犯病了。
但那個人卻也盯著我,而且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若黑夜中兩粒星子。他抿著薄唇,把那雙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樣子好像是一個渴望得到答案的孩子。
我明白了,那個問題是要讓我來回答吧。
我本可以繼續(xù)睡覺,不理那個人的詢問,但看到他目光的一瞬間,我忍不住開口。
"如果真的是飛一生,到死的時候落地,那也許還可以吧。但畢竟是不行的,因為沒有不休息的鳥……"
"是嗎?"他低下頭,好像有些許的失望,"我還一直想飛行,一直想從那種高樓的房頂上躍下……"
——!
聽到"高樓"兩個字的時候我的心猛然緊縮起來,恐懼讓血液都開始降溫,聲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個八度,
"那斷然不可以!"
我又想起自己的父母,那種人類好像某種物塊一樣無法抵抗重力而下墜的姿態(tài)。一瞬間手心滲出汗來,可怕的感覺好像要把人吞噬。
"為什么不可以呢?"對面的人似乎是真的不懂這個問題,他還是睜大了眼睛,迷惑地看著歇斯底里的我。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論述,焦急卻手足無措地解釋,"因為……因為那樣人會死!"我只好直白地把話說出來,畢竟關(guān)于生命的事情很難讓人去委婉的解釋。
所幸,他安靜下來不再追問,不然若是再問我"人為什么會死"或者"死很可怕么"這樣的問題我可就招架不住了。
邊上的男人又陷入了沉思,而我折騰一番以后也決定繼續(xù)睡去。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所謂的怪人了。
05
我睡著以后做了一個夢,夢里夢見那個男人笑著對我說:"落地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這不就是飛了一生么?"
莫名嚇出一身冷汗,我醒來的時候看見邊上的人依然好好躺著,才安心地睡回去。
06
過了沒多久,我在睡夢里又一次被驚醒,這次是因為護士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和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清晨的陽光對我而言有些刺眼,我也無法從那陽光里感受到絲毫的希望或溫暖的意味。
"發(fā)生什么了?"我看到邊上的男人不在,又想起那個夢,一種不好的感覺在心頭揮之不去。
"邊上的病人好像今早從窗戶里……"護士猶豫著,可能是害怕揭起我的舊傷疤,"不過他那樣的腿是怎么爬上窗臺的啊……"
"腿?"
護士露出驚訝的表情,"您沒注意到嗎,邊上病人的兩條腿都被截肢了。似乎是因為受不了打擊才住院的……"
我聞言腦子里一片空白,之后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所以他問我關(guān)于飛鳥的腳的事情,所以他從不下床走動……
"不過截肢已經(jīng)過了好長時間了,怎么突然就跳樓了呢?"護士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嘆了一口氣。
07
"那并不是跳樓,他只是去飛行了,作一生的飛行了。"我的聲音很輕,像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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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生于框架,死于自由。
千世千景于2016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