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

　　請問。我們可以到哪里。去看見我們的未來和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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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段時間獄寺總是長長久久地夢到自己溺水。他伸長手臂，渴望某個人過來救他，然而就算是在夢里，他也知道，那種可笑的愿望從來不會實現(xiàn)。

　　如果可以被拯救，就算溺水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但是沒有人過來。

　　后來獄寺沒有再做過這種溺水的夢境。也許是因為窒息得夠了，又或者是因為他失去了會有人過來救他的期待。

　　沒有期待了。自然就不會有因為期待再多出來的東西。

　　人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那該有多好。

　　什么事情，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獄寺半夜被一陣風(fēng)驚醒，躺在床上睜開眼睛，正上方的天花板發(fā)出淡淡的淺黃色的光暈。他是什么時候開始習(xí)慣在睡覺時還開著燈的？他記不清了。

　　是誰說“神經(jīng)質(zhì)的性格造成神經(jīng)質(zhì)的習(xí)慣”的呢。

　　獄寺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神經(jīng)質(zhì)。他只是，有時候難免會死心眼一些。想到某些偏僻的角落，然后腦子里變成一片空白。

　　從他的房間看出去，外面一點光亮也沒有。也許只有他這一間房間是有溫度的。盡管溫度，他的溫度。

　　溫度。在零下。

　　“你好�！豹z寺伸出手指，指尖按在冰涼的玻璃上面。那里映出他的身影，透明的影子，和外面黑沉沉的夜暮粘在一起。

　　他看不清了。他的影子。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而現(xiàn)在應(yīng)該回答他的“你好”，又在哪里。

　　或許，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啊。大概是真的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吧。

　　獄寺拖著渾濁的步子走進浴室。如果在夢里溺水沒有人知道，那么，如果是在現(xiàn)實里面沉入水底，會不會出現(xiàn)一個關(guān)心他的人……會不會呢。

　　獄寺微微地笑，跨進盛滿了水的浴缸。

　　這一片包裹住他的水域，還有著深秋時特有的溫暖和冰涼混合的矛盾。獄寺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躺下來，睡在了這片沒有期待的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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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寺。”

　　“……獄寺？”

　　“獄寺！獄寺！……隼人！”

　　浴室的門被大力踢開了。獄寺朦朦朧朧地聽到那一個極大的聲音，然后感覺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那個人不停地搖晃著自己，嘴里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

　　獄寺想，他這個時候，是不是應(yīng)該要笑一下？

　　于是他努力地，僵硬地，牽動起嘴角。

　　“呼——獄寺，你嚇?biāo)牢伊��！焙陬^發(fā)的男人不顧身上的西裝全都濕透，依舊抱著獄寺。“你怎么會在這里睡著了？再怎么累也要回到床上去啊�！�

　　“為什么要回到床上去？”

　　山本為獄寺突然的問話愣了一愣。“哎？如果不回到床上去，在這里就睡著了，不是會著涼？”

　　“著涼嗎？”獄寺笑了笑，“……會死嗎？”

　　“獄寺？”

　　獄寺?lián)u搖頭，說了聲“抱歉”，在山本的懷里不太自然地轉(zhuǎn)過身體。山本的眼睛和以前一樣都是黑色的，清澈地映出他的影子。多好的顏色。這樣，最起碼可以把他融入一片沒有光亮的世界。

　　“山本�！�

　　“恩�！�

　　“吻我吧�！�

　　他不需要那種羽毛一樣的，溫柔的親吻。他渴望更加粗魯和不管不顧的掠奪。就算把他弄壞，或者就算具有那種把他弄壞的可能性，被粗暴對待的話，甚至更讓他感到安心。

　　可是這種扭曲的安心，山本會明白嗎？

　　這個總是平靜地對待他的男人，又究竟有多少，真的愛他。

　　但是山本只是露出一點苦澀的微笑，把獄寺抱出浴缸，手指拂過他沒有熱度的臉。獄寺赤著腳站在地上，地面冰涼的觸感像針刺，扎在他的腳底。山本已經(jīng)連一個親吻都不愿施舍給他了呢。那么又是什么時候，他會連見面都忘記呢？

　　“獄寺�！鄙奖纠氖�，“下次別在洗澡的時候睡覺啊。我都快被你嚇出心臟病了。”

　　“心臟��？”獄寺笑起來，“你連心都沒有了，又怎么會為我——生出這種病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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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這種東西，其實并不適合他們。獄寺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這個事實，也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簡直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件事情。

　　可是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已經(jīng)喜歡他，喜歡到了一想起就會心痛的地步。

　　不知道是誰講過一句話，說什么“先喜歡上對方的人，就注定會先失敗”。獄寺以前只覺得這個說法無聊，現(xiàn)在卻發(fā)覺，原來自己錯了。

　　他錯了。

　　……他錯了。可他又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錯掉的？是不是當(dāng)他第一次被擁進山本的懷里，他們的距離那樣近，可以清晰地聽到山本急匆匆的心跳。

　　十年過去以后，就算他們互相撫摸著赤裸的身體，也不會再有那種急促的心跳。

　　獄寺坐在床邊上，香煙灼灼地燙著他的指尖。他幾乎感覺不到灼燒的疼，只是覺得少許的灰心，然后胸膛一陣陣地悶痛。山本在浴室里洗澡，他聽見水被沖到地上的嘩嘩響聲，真的是。一去不復(fù)返。

　　只有他在煩躁吧。

　　只有他，對他們之間的愛情，無所適從。

　　吶。山本。我想我看見了。我和你的那些所謂的明天，根本就沒有可以前進的方式。道路被絲線纏繞得擠成一團，世界被扭曲，而我站在正中間，逐漸向下陷落。

　　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山本。……

　　……山本……

　　獄寺被煙味嗆了一下，大聲地咳嗽起來。胸腔不受控制地震動，空氣仿佛潮水，瘋了一樣地不停涌進喉嚨。煙從指尖掉到地上，煙頭一明一暗，終于緩緩地在地板上面熄滅。獄寺不斷不斷地咳著，像是要把鮮血全部都從肺里咳出來。

　　就算一直叫著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就算努力想要回到以前又有什么用？

　　就算一心一意地以為只要愛著他就夠了又有什么用？

　　獄寺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如果會這么傷心，當(dāng)初又是為了什么，竟然想要就這樣和山本永永遠遠地呆在一起。

　　原來當(dāng)他們還只是國中生的時候，才是最勇敢最無畏最不懂放棄的時候。

　　原來過去這么這么多年，當(dāng)他們長成了自以為是可以驕傲地擺弄情感的大人，卻再也分辨不清楚曾經(jīng)擁有過的干干凈凈的愛情。

　　這樣子。又算什么。

　　山本從浴室里沖出來，在獄寺的面前停下腳步。獄寺總算停住了咳嗽，捂著嘴的手緩緩放下，手心里是一點殷紅的血色。山本倒吸一口涼氣，匆匆地說，“我去叫醫(yī)生來�！�

　　獄寺抓住他，搖頭說，“不用了。我咳嗽得厲害了，有時就會這樣。”

　　“——怎么會——”山本皺起眉毛，“你是從什么時候起咳嗽出血的？”

　　獄寺瞇起眼睛，眼神茫茫地對著眼前的男人。“什么時候？——我也忘記了。你知道，我抽煙抽得太兇，肺難免不好�！�

　　“那你明明知道對身體不好，干什么還要抽煙！”

　　“這是習(xí)慣啊�！豹z寺輕聲說，“這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難以更改的習(xí)慣了。即使清清楚楚地明白，再這樣沉溺下去只會越來越傷害自己，卻沒有辦法停下來�！�

　　山本。我有了對于你的習(xí)慣。這是一個很不好的習(xí)慣，我知道�？墒悄銋s和尼古丁一樣在我的世界變成癮。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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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寺忽然又做了自己溺水的夢。他想是自己又開始有了那種無所謂的期待，莫名其妙的期待，只會讓人不堪疲憊。他坐在浴缸里，水慢慢慢慢地漫上來，淹沒他的頭頂。

　　寂寂無聲的世界。

　　獄寺今天早上去見十代目，被告知“山本去了意大利總部”�？墒鞘客浟�，前天他才說過，山本去中國找骸。到了明天，后天，自己又會被告知什么樣的謊言？一遍又一遍虛假的承諾，按在心里。沉重的負擔(dān)。

　　他是他的負擔(dān)。即使水淹沒頭頂，即使錯覺自己失去重力。心里的某一個地方，還是重得仿佛會被他拉進無休止的深淵盡頭。

　　他不知道山本究竟去了哪里。他也不想要知道。自欺欺人。他是會的。

　　獄寺放了一浴缸的水，穿著黑色的西裝，坐進去。疲憊無奈的身體被暖色調(diào)的水包裹住，他緩慢地闔上眼睛，眼前變作了一片黑暗。

　　有個人。要來救他。

　　某個人。

　　獄寺閉住呼吸，沉進了水里面。

　　Drowning. We are drowning. In the endless wan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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