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第二日，陰沉沉的天，下著雨，打在身上疼得很。不過也還好，現(xiàn)在我一吸氣，渾身就疼得讓人恍惚，鼻子里也都是血腥氣。我想睜開眼睛，卻只能勉強(qiáng)地睜開一條縫。我面前是一個大漢，手里拿著一把刀，滿臉的橫肉都很疲憊的樣子，那把刀還不錯。買回去片羊肉也好，砍牛骨也好都很趁手。再看遠(yuǎn)一點(diǎn)的地方就比較模糊了，是晃來晃去的人影，不過比昨天少一點(diǎn)，畢竟天氣不好么。

　　是的，你應(yīng)該猜到了。

　　我

　　正在

　　被

　　凌遲

　　實(shí)在是好詩。呵呵。

　　我本不該落到這樣的地步。我一直有很多選擇。事已至此我不怨天命。

　　我也不準(zhǔn)任何一個知道我的故事的人怨天命。

　　請尊重我。

　　是我自己偏要作死。

　　走到這一步完全是遵從了我自己的愿望。

　　與天何干？

　　他也只能下下雨打打雷刮刮風(fēng)罷了。

　　你們不要冤枉他。

　　我的乳名叫子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是的，說人話就是你不是老子，怎么知道老子樂意？

　　娘親給我起的。實(shí)在是個好名字。

　　我有個乳母。乳母也有自己的孩子。我沒見過乳母的孩子，我不知道乳母對自己的孩子怎樣。我只能記得乳母的胸口暖暖的，她總會哄我，偷偷給我吃糖，雖然我娘親總兇我不讓我吃太多甜食。

　　我家其實(shí)是土豪。

　　嗯，時天下三分。我家世代忠良，我爹聞人將軍也不例外，為軒轅黃帝戍邊守疆。我作為幺子，小時候還是過得很無法無天的�？上疑眢w不太好，一日一云游的世外高人路過將軍府。

　　對的，我家。

　　定睛看我，對我爹道“此子根骨非常，當(dāng)跟我去昆侖修仙�！�

　　我爹一聽必須不信。

　　道士又說我如果不跟他修仙活不過十歲，聞人家也大禍臨頭。

　　然后就被我爹打了出去。

　　之后半年我便病了，我大哥也戰(zhàn)死沙場。我大娘喪子，痛定思痛，說我是災(zāi)星。我爹氣的差點(diǎn)要打我大娘，最后拂袖而去。

　　我病怏怏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想起我大哥走的時候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拍拍身邊比我高出許多的黑馬，沖我笑。

　　“醉臥沙場，莫問歸期。”

　　那一晚我沒睡著，大概是病的難受。我偷偷去了大娘的房間，偷走了她最喜歡的三大盒首飾和私房錢。

　　我要去昆侖，拜師，求仙。

　　若我死在半路，那活該我沒有仙緣，老道士便是騙子。

　　若我到了昆侖，沒人收我，那活該我沒有仙緣，老道士還是騙子。

　　那時我還是信天命的。路上種種磨難，若無傷性命，便是磨礪心性，雕琢道心。路上種種磨難，若傷我性命，便是我與道無緣，枉窺天機(jī)，死有余辜。

　　事實(shí)上，那老道士不是騙子，他成了我?guī)煾�。他把我從山腳下的雪堆里抱到他一樣穿風(fēng)的房子里�？粗覔u頭。

　　等我醒了他給我起名，叫我執(zhí)。

　　給我說了過鋼易折過慧易傷的道理。我聽完就纏著他叫我練劍。

　　待我年及弱冠，師傅便趕我下山，游歷，省親。

　　我上山一晃十載，識得的人物個個皆是曠古爍今的奇女子偉丈夫。當(dāng)然，我?guī)煾赣舱f他自己也是。

　　然，那些個人中龍鳳都不是活生生的，只是我?guī)煾笍乃亓撕脦锥吹臅砉偶锝o我引薦的。

　　這一下山，我除了家中爺娘兄姊，再也沒有認(rèn)識的人了。

　　回家的路上我有點(diǎn)擔(dān)心，但想來便是我爹再氣，左右不過苦一苦皮肉。有什大礙？

　　待我打馬回家，杏花雨落。

　　我正來得及看到我爹娘跪在不高的木臺上，被一虬髯大漢揮刀斬首。血水混著杏花的花瓣好像要落在我臉上。

　　我爹比我的馬還要矮了。

　　聞人老賊，狼心賊子，通敵賣國，滿門抄斬。

　　之后，山上山下，我都只識我?guī)煾敢蝗肆恕?br>
　　了無生趣，了無生趣。

　　熱鬧的菜市口，夜舞魚龍的煙花柳巷。不比昆侖的皚皚雪山熱鬧多少。

　　我坐在街邊喝茶，手里是花錢買來的血饅頭。我吃了很多，快要吐了，但那饅頭蘸著的血還有些暖，讓我不至于在這春日里冷得徹骨。

　　有一個白頭發(fā)藍(lán)眼睛的人走過來，問我想不想去他的店里做一做，那里還燒著炭，也溫著酒。我抬頭看看他，下意識地想去拿手里的劍，那張臉太美了，就生出幾分妖氣，讓人難以親近。

　　“也好，帶路吧�！�

　　我心里苦悶，師傅說我大功未成，莫要惹上事端。但如果今夜能有機(jī)會揮劍斬妖，也算和我心意。

　　來的人是燕國二皇子，來問我要不要同他們合作以報軒轅老兒殺我滿門的血海深仇。

　　我垂目，掃一掃抵在我下巴上的笛子，不疑有他，這種教養(yǎng)，確實(shí)應(yīng)該是達(dá)官貴人。待我首允，二皇子又把笛子抱在胸前“如此，你聞人滿門，可就不盡是忠烈了�！�

　　我笑了笑，搖搖頭。

　　“愚忠罷了�！�

　　八尺男兒，保不住家中老幼婦孺也保不住聞人一族的名節(jié)。還稱不上一個愚么？

　　想我亡父在天之靈，也沒有臉發(fā)怒吧。

　　二皇子打算將我培養(yǎng)成探子，安排我去他開的男倌館做了個清倌。白天我跟著教我跳舞下棋的師傅巫麓學(xué)藝，晚上去那尋歡作樂的場子里隨便彈個幾曲。

　　日子過得頗為無趣。

　　除了我文可氣死梅長蘇，武能打兩個林殊的師傅巫麓之外，（hhh莫生氣）我沒有得到任何有趣的消息。

　　我?guī)缀醵家詾槟莻�燕國的二皇子已經(jīng)把我忘了，當(dāng)初的交易也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和我?guī)煾肝茁磳�，一�?duì)官兵破門而入，說要抓叛國的聞人一家余孽。

　　我?guī)煾敢贿吢渥樱贿呁俦苄?br>
　　巫麓一席交領(lǐng)銀絲暗紋藍(lán)衫，盤腿坐在竹編的墊子上，身邊點(diǎn)著上好的沉香，架勢十足，可惜說到底我?guī)煾覆贿^是一個歡場調(diào)教娼妓伶人的師傅罷了，終歸是下九流，又能有多大的面子？

　　師傅嘆了口氣，站起來，問為首的鷹犬“你們可知，聞人家的男丁右手手臂上都刻有一個忠字？”

　　“三皇子大人已經(jīng)給了下官逃犯的特征，不勞公子費(fèi)心。”

　　“那三皇子大人一定也說過，那個逃犯手腕上有小時候摔跤劃出來的紅痕�！�

　　巫麓摸了摸在院子里種的竹葉，冬天了，這些小家伙，倒還是綠的可愛。語畢，他挽起寬大的袖子露出手腕“罷了，今天是逃不了了，你們也莫要亂搜，憑白毀了這院子，手臂上的刺字，你們也要在這里驗(yàn)明么？”

　　我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目送巫麓被官兵壓出去，消失在，圓形的院門外面。他臨走前緊緊地壓著我的手，目光深沉似海。

　　我再次見到巫麓是在天牢，他被吊在房梁上，渾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發(fā)現(xiàn)他手臂上刺字的地方被剜掉了一塊肉。

　　我想起他以前同我一道在房頂上喝酒的時候說同我一見如故。原來，他真的，是我的故人。

　　我聽他開口，含混地喚我乳名。

　　子樂，子樂。

　　他叫我就此罷手，從此一生閑云野鶴。

　　那天夜里我燒光了巫麓書齋里君君臣臣的儒家巨作和眾生皆苦因果輪回只期來世的佛家典籍，我在巫麓房間的暗格里找出了大量與楚國往來的書信，上面有我父親的筆記和私章。

　　我醉得厲害，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過來。

　　我頭痛欲裂，趕到菜市口的時候正看到官差提著水，去沖木臺上紅的發(fā)黑的血。

　　巫麓被判了腰斬。

　　自此聞人一族全滅，操辦此案的三皇子在朝堂上如日中天。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巫麓文武全才，謙謙君子，竟死于這等陰詭骯臟之事。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且不說我父親有沒有賣國，原來他真的通敵。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之后我查出了是我的乳娘為了保住自己沖動打死人的兒子，將我供了出去。那天夜里，月色正好，我換上巫麓常穿的藍(lán)衣，提著刀，殺了我乳娘。

　　我燒完衣服在洗刀的時候，消失已久的燕國二皇子回來了，他只看我一眼，便輕笑著，讓我去雅間作陪。雅間里的熏香是調(diào)的很甜，三皇子正和一名綠衣的蜂腰女子推杯換盞。邊上還坐著一位玉面少年，奈何玉面含霜，再看一眼，嗯，原來是宰相家的千金女扮男裝。

　　我笑得諂媚，兩三句話氣走了宰相家的千金，與三皇子春風(fēng)一度。自此之后三皇子連宿于我摘星閣。不日，便同老鴇商議，將我贖了出去。

　　臨走前燕國的二皇子又來了，他引我去見一個人，算我半個熟人，樓里的撫琴公子。二皇子說這便是我的仇人，是他向三皇子揭發(fā)了我的父親通敵叛國。

　　撫琴公子側(cè)身，癱坐在地上，淺色的袖子被淚水打濕。

　　我問二皇子他怎么知道，二皇子掃了我一眼說這是他的一個探子，如今，已經(jīng)沒用了，但還可以用來討好我。

　　我笑了笑蹲下來，擦了擦撫琴公子臉上的眼淚“你為什么哭？”

　　“你是聞人家的公子，自然不知道你爹做了什么好事，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就是死，也不能放過你們�！睋崆俟右话雅拈_我放在他臉上的手，哭紅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我。

　　“我確實(shí)不知。”我把被拍紅的手藏在袖子里“既然如此，你為何而哭？大仇得報，豈不該高歌歡慶？”

　　“我…哈哈……哈哈……我不知道�！睋崆俟哟蟾攀窍胄�，但很快他又笑不出來了。

　　“我不殺你，我的仇人是軒轅王室，你不過是一顆棋子。還輪不到我動手�！�

　　我走出男倌館的時候燕國二皇子在我身后低聲地告訴我撫琴公子已經(jīng)死了，在見我之前他就服了毒。

　　“啊，區(qū)區(qū)一個探子，還真是，讓你破費(fèi)了�！蔽业谝淮螞_那個發(fā)色妖迤的二皇子笑了。

　　我變得很愛笑，笑這世間種種，也笑自己。

　　三皇子把我藏在別院里，他一半的時間都和我在一起，剩下一半分給他朝堂上的敵友和那個相府的千金。

　　我源源不斷地給燕國傳遞著消息。

　　除了一個，三皇子喜歡撫琴公子，呵呵，難怪他看我的眼神如此多情，原來是透過我，在找一個已故的可憐之人的影子。

　　真是豈有此理，夜夜抱著我，卻想著另一個人。

　　真是豈有此理，心里明明有了一個人，卻還能抱著另一個。

　　呵呵，我要軒轅一族國破家亡。但是三皇子，呵，我要他死得早一些，在他自己還來不及登上至尊之位的時候，在軒轅王朝由盛轉(zhuǎn)衰的時候，我要他死不瞑目。

　　我故意走漏了風(fēng)聲，有心之人自然會參三皇子通敵賣國。而我，不過是一顆棋子。天威難測，軒轅老兒，狠一狠心，一杯毒酒，就賜死了親生兒子。

　　真是讓人愉悅，三皇子死前知道了真相之后的表情。

　　“哈哈哈”光是想一想就讓我笑出來�？上КF(xiàn)在我臉上也沒有多少肉了，笑一笑就漏風(fēng)。

　　我突然在臺下看到了喬裝過的二皇子，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我有心沖他揚(yáng)一揚(yáng)眉毛，卻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

　　“唉……此子頑劣�！�

　　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昆侖山的冰臺上，眼前是老道士失望的臉。

　　“師父，我做了一個夢�！�

　　“那不是夢，那是你的試煉，連這個你都忘了嗎�！�

　　我突然醍醐灌頂，昆侖山上的風(fēng)讓我打了一個激靈，師父說我執(zhí)念太深，要用幻境助我度過塵劫。

　　“師父，夢里的事情都是真的么？”

　　師父嘆了一口氣，用棉袍裹住我發(fā)涼的身子。

　　“為師說了……那……不是夢。”

　　我打了個寒顫，把身上的棉袍蓋回師父身上。

　　“徒兒……想下山。”

　　師父看著我半晌，搖了搖頭，揮揮手隨我去了。

　　和來的時候一樣，我孤身一人，走在風(fēng)雪里，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劍。

　　師父無奈的話在風(fēng)中送我。

　　“無量天尊可惜了……終究是強(qiáng)求不來，強(qiáng)求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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