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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存癥
依存癥
門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御幸正把頭埋進枕頭里,身子像灌了鉛一樣深深陷進床墊,似乎怎么也拔不出來,F(xiàn)在到底幾點?拉得死死的窗簾底下滲出一點蒙蒙的光,這個昏暗的房間看起來更陌生了。剛一直睡得不怎么好,頭腦其實清醒得不行,于是他迅速作出不去開門的決定。反正大概又是推銷員或者EMS。反正這地方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反正沒什么大事,就算有他也不會拖著病體爬起來。可是好想喝水。
名震大學(xué)聯(lián)盟的捕手,御幸一也,幾乎使盡渾身解數(shù)才夠著床頭柜上的杯子。
空的。
門鈴仍然催命似的嚎個不停。
還有人在喊話,像是“混蛋眼鏡我知道你在家”之類的。
天吶這是幻聽了么。御幸心一橫,翻了個身下床。好久沒聽過有誰這么喊他了。幾個月前在街上碰見倉持,那家伙在跟女友逛街,說起話來裝作一本正經(jīng),聽得他雞皮疙瘩掉一地,約好下次喝酒就趕緊閃人。到底是人老了開始戀舊,還是躺了太久起床的時候腦供血不足頭暈?zāi)。他忽然不可救藥地想起青道棒球部來。這種傻了吧唧在公寓門口喊話的行為,讓人震驚的肺活量,舍他其誰。
開門的那瞬間,御幸才恍然想起自己沒戴眼鏡——
“哎,活的!還活著!”
竟然還帶著點哭腔。
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停了半拍。湊得這么近還是能看清的,更何況嘴這么臭的也只有這小子了。
“澤村……?”
“嗯,太好了,喊了這么久沒回答,我以為你已經(jīng)掛在里頭了呢!
“喂喂,怎么一見面就沒大沒小的。什么風(fēng)把你吹過來了?”
“不是你給我發(fā)的短信嗎?‘快死了臨死前想見你最后一面’什么的,打電話又沒人接……我不是因為擔(dān)心才來的哦。”
御幸突然有點后悔自己怎么不拖久點再來開門,說不定能看到澤村擔(dān)心得哭出來的樣子。
“沒想到你真的跑來了,哈哈哈?磥硎翘脹]被捉弄過了呢。”
他得意地看著面前這個笨蛋炸毛的樣子。幸好他夠笨,聽不出御幸這話說得有多心虛。他猜那大概是自己半夜頭痛高燒神志不清的時候發(fā)出去的短信,而且還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睡了過去。
“既然來了要不進去坐坐?”
御幸側(cè)過身示意澤村進門,但對方站在原地沒動靜。
“知道你還活著就好啦,我該回學(xué)校練習(xí)了,周末還要打比賽呢。”
“居然為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把練習(xí)給翹了,你作為王牌投手還不夠格啊!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瞅了澤村一眼——雖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上次見他就在不久前的比賽上,威風(fēng)凜凜的先發(fā)投手,幾乎毫無失分地拿下全局。后輩的成長速度可真讓人驚訝,觀眾席上的他都不由得驚嘆起來。再之前還跟澤村的學(xué)校杠上過,那也是場相當令人振奮的比賽。只是,像這樣和澤村面對面說話,似乎自畢業(yè)以來還是頭一回。真不可思議,仿佛回到了兩人剛見面沒多久的時候。球砸進手套里的聲響。夏日讓人焦躁的蟬鳴。青道球場上的汗水。單調(diào)的世界出其不意地照進一道陽光來。就像現(xiàn)在。
話說,這小子怎么一直盯著他看,自己沒戴眼鏡的樣子就這么帥嗎。
“總覺得哪里不對……”
澤村突然湊上來的臉幾乎碰到他的鼻尖。這個距離之下他反而覺得視野更模糊了。
手心覆上他的額頭。一點也不溫柔。粗糙得像砂紙一樣,除了投球也在拼命練習(xí)揮棒吧。指頭倒是保養(yǎng)得不錯。而且冰涼的溫度很舒服,離開的時候甚至讓他有些失落。
“混蛋御幸一也你怎么又——!!”
澤村不知怎的突然生起氣來。那張有趣的臉變得更有趣了。
“為什么我要挨罵……”
趁他發(fā)蒙的時候澤村踏進門,蹬下鞋子把包往玄關(guān)一扔,拖著他的手腕就往里屋走,一邊說著少耍帥了病了就老實說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沒好好吃藥也沒好好吃飯?zhí)靺冗@屋里怎么啥都沒有。御幸反應(yīng)過來時又躺在床上,差點沒讓掖得嚴嚴實實的被子給悶死。完了這回是真沒力氣耍帥了。
澤村幫他掖好被子說這是老家的退燒偏方后又沒了影。御幸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陽光漫過半開的窗戶濾過白紗窗簾,像身處水底一樣,一樣柔和而不刺眼。整個屋子都久違地變得溫馨起來。它空了太久,和他身邊以及心里的某個空間一樣,任什么都填不滿。唯獨現(xiàn)在仿佛再也容納不下其他一切事物。這要不是因為澤村還能是為什么呢。但他又覺得這也沒什么好得意的,畢竟?jié)纱鍙那熬褪莻關(guān)心別人勝過自己的好同學(xué)。所謂天性使然。
盡管如此御幸一也還是飄飄然地闔上眼睛。賺翻了。感謝自己手抖發(fā)出去的短信。
澤村回來的時候給他拿了杯溫水,他才想起剛才自己貌似是因為口渴才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的。
“笨蛋你去這么久就是為了弄杯水嗎哈哈哈!
“病人閉嘴!話說你冰箱怎么跟被洗劫過似得,啥都沒有!
“比賽日理萬機的,哪有功夫做飯,而且又沒有女朋友!
“喝完水給我躺回去。少裝了你只是懶吧!
“不過現(xiàn)在真有點餓!
澤村背對著他坐在床沿,讓他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耳根微微有點發(fā)紅,是光線的原因嗎?在他剛準備起身的時候,御幸?guī)缀跸乱庾R地伸手拉住他的左腕;剡^頭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看到澤村眼底似乎也有什么一閃而過。而一反常態(tài)地,澤村沒有馬上甩開他的手。沉默的幾秒鐘好像幾個小時那么漫長。
“好燙啊。你到底燒到多少度?”
“昨晚的話可能有四十度呢。今早好多了!
“老實躺好,我去便利店買點吃的。雖然你很混蛋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你餓死在這!
“不是親手做飯嗎?失望。”
“你今天怎么特別煩?!”
“鑰匙在餐桌上,記得拿上哦。”
他慢慢放開澤村的手。剛才不知不覺有點用力過度,在腕骨處留了道淺淺的紅印子。聽到門外砰的響聲時他切實地理解到這種失落感從何而來。他就要離開了嗎?手覆上自己的額頭,實在是沒有剛才那種微涼的舒適感。微微側(cè)過頭,看到澤村的外套就掛在門背后,好像一直就在這里從未離開過。糟透了。一定是因為生病所以眷戀人的體溫吧。
他當然不知道澤村也在慶幸他看不到自己這時的表情。剛被他握著的手腕還在發(fā)燙,幾乎一路蔓延到臉上。發(fā)燒被傳染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御幸那么猶豫的樣子,而又那么堅持著不想把他放開。一點也不像那個沒心沒肺的混蛋。話說那個混蛋四眼腹黑變態(tài)又亂來搞得自己發(fā)燒了還企圖逞強耍帥。自己這樣瞎操心又算什么。
澤村邊胡思亂想差點把手里的快餐便當盒捏壞。給病人吃這東西果然不太好吧。
誰能明白這種心情。像是投了個好球被安打出去。更像是球落進捕手手套里發(fā)出的卻不是那個熟悉的聲音。不是第一次在青道球場上聽見的那個聲音,御幸讓他聽到的聲音。
離那一天,竟然已經(jīng)五年過去了。
御幸在澤村出門后扛不住困意小睡了一會,盡管被嚴實的被子捂出一身汗。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聽到廚房的動靜,還能聞到從不曾彌漫在這房間里的香氣。越聞越餓。所幸一刻鐘左右對方就把煮好的粥端進來,還煞有介事地放在嘴邊吹涼讓他嘗,得意洋洋地等著聽反響。
“之前就聽倉持說過,但沒想到澤村你……你真的……除了投球以外還這么會做飯……”
“怎么樣,好吃就老實說出來,別不好意思嘛。”
“干脆嫁給我吧!
“……你腦子燒壞了?”
“哈哈哈,開玩笑,當真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我才困擾好吧。!你是不是恢復(fù)得差不多了…”
澤村只喂了他那一口——真可惜——說什么你能坐起來吧那就自己吃。之后回想起來那天的粥具體是什么味道如何已經(jīng)忘了個干凈。注意力都被分散到別的地方去了。下午四點。屋里的光線轉(zhuǎn)成帶著暖意的杏黃。吃完了這天第一頓飯,他端著空蕩蕩的碗又在床上坐了很久。澤村依舊背對著他坐在床沿,專注地看剛從便利店順手買來的棒球雜志。側(cè)臉掩在淡淡的暗影里,細小的發(fā)絲都被金白色的陽光勾勒出來。他身穿一套淺灰色的運動裝,也許早上剛?cè)ヅ芰瞬,回來正準備去練?xí)。這時候他本該在牛棚里投球,或者在哪兒揮棒。雖然投球的澤村也很有趣,在他球場上嚷嚷的澤村也很有趣。但現(xiàn)在他在他的身邊,安靜得連心跳的聲音都那么清楚,只有這個下午。
只有此刻。一旦過后又將轉(zhuǎn)瞬即逝,再度織進記憶之繭中,多么強烈的情感也只能沉進無人知曉的心海里。關(guān)上窗,重新回歸那個孤立的空間。一切如初。唯獨他變得不一樣了,在習(xí)慣了某個人以后。
不知不覺變得害怕失去,變得貪婪起來。
像冬眠很久的動物一般眷戀著陽光的溫暖。
“澤村!
在他回過頭的瞬間,御幸把臉湊了上去,把對方?jīng)]來得及開口說出的話都吻了回去。說不定會傳染,不過這樣更合他意。手里的雜志干脆地掉到地上。待反射弧終于回過來意識到該抵抗的時候,他已經(jīng)讓御幸吻得喘不上氣。大腦依舊空白一片,話說這混蛋四眼不是還發(fā)著燒么,不然怎么會熱得這么難受?
被御幸圈進懷里和他一同倒在床上之后,他沒有得到任何掙扎的機會。強硬而溫柔,一如御幸的風(fēng)格。也許是在球場上早就習(xí)慣了這么個捕手,這個改變了他一輩子的捕手。
中場休息。誰都沒說一句話。澤村主要是實在喘不上氣,不然他會拼盡全力地罵這個正抱著他的恬不知恥的家伙;至于那個恬不知恥的家伙正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對方心跳的聲音都是那么響亮,那么劇烈。原來御幸也知道緊張。
這個笨蛋說得對,果然是腦子燒壞了。
不然那些壓抑很久了的思緒,怎么全都在這時候跑了出來。
“我下次還想生病。”
“你直接去死吧!
不對,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今晚留下來過夜吧。”
“滾……”
這句也不對。雖然差不多了。
“澤村,我們一起住吧!
懷里那家伙把毛茸茸的腦袋深深埋進他的頸窩里,用他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句混蛋。
他圈著澤村不放,因為必須等那個確定了的答案。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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