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還是一片昏暗，只依稀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努力的想要靠近些，看清那人的模樣，卻依舊還是如此，最后，他終于抵擋不住那沉沉的疲憊，又再睡去。

　　夢里面有誰在說話，話語卻不清晰，只見一個清攜的身影背對著他，模糊的話語依舊在不斷的侵蝕這大腦，他奇異的沒有厭煩，他走近，可那個身影卻更遠了，他追了上去，想要喚他的名字，可話到嘴邊卻無法說出。

　　他已經(jīng)忘了這是夢，幾乎快要無法呼吸，他是那般迫切，因為他那樣清晰的感受到，那個人一定對他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即使忘了自己，也無法忘記他，可那個人是……他是……他是……

　　“方蘭生�！�

　　終于，他喚出了他的名字，而后記憶也隨之涌來……

　　然后，他醒了。

　　美麗的女子臉上的擔憂逐漸褪去，她看著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心中竟不是歡喜，她已經(jīng)等待太久了，甚至，已經(jīng)不報任何希望了，卻沒有想到，他醒過來了，甚至可能恢復了記憶。

　　昏暗的視線終于漸漸清晰，他終于看清了女子的樣貌，沒有覺得驚訝，他輕輕的笑了，柔聲道:“晴雪�！�

　　她終于露出了笑容，那般的欣喜和快樂。她想，這便是她想要的吧，如此的簡單，他對她笑，親昵的喚著她的名字，這一刻，還有什么是不滿足的呢。

　　忘情的擁住他，風晴雪笑中帶淚。

　　百里屠蘇一愣，卻沒有躲開，恢復記憶后的他自然已是知曉風晴雪對他的付出，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隨著感動的，卻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他知道，這個女子，會是他的責任，永遠的責任。

　　他虧欠她太多，唯有用此生余下的所有歲月來償還，而他和她，亦都只有這一輩子了，沒有輪回，沒有以后。

　　失態(tài)也只是一時的事情，如今的風晴雪早已不是九百年前那個不知世事的純真少女了，畢竟經(jīng)歷了太多，擦了擦淚，她道:“蘇蘇，你已經(jīng)恢復全部的記憶了嗎？”

　　百里屠蘇點了點頭，沉默了良久，才道:“晴雪，對不起。”

　　風晴雪一愣，她直視著百里屠蘇，清澈的眸子一如往昔般，卻有了一種獨特的透徹，似乎任何人，任何事，在她的眼中都無法遁形，她的眸中映滿著他的身影，一字一句是那樣堅定，“蘇蘇，你永遠不用愧疚的，路是我自己選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決定的，不管是什么樣的后果，我都擁有背負它的覺悟�！�

　　百里屠蘇不再說話，因為他的心已經(jīng)被愧疚和痛苦煎熬著，這種心靈上的痛苦，甚至比當初煞氣爆發(fā)時的痛苦更甚，身體上的痛苦他無所畏懼，但心靈的折磨卻讓他無時無刻都好似被煉獄摧毀般。

　　他甚至無法說出他的真實想法，寧愿不曾復活，化為荒魂，變成那人呼吸中的空氣，行走時的沙石，縱使只剩下殘魂，也想要跟在那人的身邊。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就這樣滿懷著心事過了數(shù)月，已經(jīng)看出了什么的風晴雪來到了百里屠蘇的房門口。

　　敲了敲門，她道:“蘇蘇，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想和說些事�！�

　　沒過多久，房門便開了。

　　百里屠蘇道:“何事？”

　　風晴雪沒有立刻答話，而是仔細的凝視了百里屠蘇一會兒，才道:“蘇蘇，你不開心，對嗎？”

　　他一愣，卻馬上反應過來，否認道:“沒有，晴雪，和你在一起，很開心。”

　　風晴雪自嘲的笑了，道:“不，蘇蘇，我感覺的到，自從你恢復記憶后，沒有一刻是真的開心的�！�

　　百里屠蘇不再說話。

　　風晴雪迷茫了，道:“蘇蘇，你其實并不想復活對吧！是我錯了嗎，這樣擅自把你復活，不顧你的意愿，難道，我錯了嗎？”

　　百里屠蘇道:“不，你沒有錯，晴雪，相信我好嗎，我只是暫時沒有辦法適應而已，畢竟已經(jīng)九百年了。”

　　風晴雪一愣，吶吶道:“對不起，蘇蘇，我只是害怕�！�

　　百里屠蘇安慰的抱住了風晴雪，柔聲道:“晴雪，沒事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她不再說話，只是和他相擁著，原本忐忑的心也平靜下來，九百年的守候，九百年的等待，能聽到這一句話，還有什么不值得的呢。

　　所以當百里屠蘇提出想要去從前那些地方看看的時候，風晴雪并沒有阻止，她只是笑著，溫柔而又包容，哪怕她知道，縱然回到故土，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烏蒙靈谷是韓云溪的故鄉(xiāng)，那里有著他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憶，有著他敬愛又無法善待的親人。

　　那里，一直都是百里屠蘇心中最深刻的奢望和夢魘。

　　只是九百年后的烏蒙靈谷，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雖然百里屠蘇依舊能從地貌中看出與往昔的幾分相似，但那個如今平和安樂的小村莊，已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或物。

　　失落之于，更多的還是一種深深地悲哀，他的時間被迫靜止在九百年前的那一天，回顧一切，清晰的仿佛還在昨日般，可身邊的他們，卻被時間打磨的更加的遙遠。

　　他靜靜的看了許久，突然問道:“晴雪，他們……還好嗎？”

　　風晴雪一愣，不由回憶起往事來。

　　那是在百里屠蘇散魂后的第五年，她走遍了許多地方，終究還是沒有找到復活他的方法，也許是累了，她又回到了琴川。

　　和故友相聚自然是十分開心的，誰都沒有提起百里屠蘇，心里抱著渺小的希望，期待著下一次相聚或許就能見到那個冷清少年，縱然誰都知道，這個期望渺茫的幾乎沒有。

　　變化最大的是襄鈴，那個天真嬌俏的女孩終于還是長大了，昔年清澈的眸子愈發(fā)的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帶著少年時代的影子，偶爾，她也會憂愁的看著天空，回憶著故人。

　　只是那時的他們，到底是回不去了。

　　風晴雪每隔幾年或是十多年都要來琴川一趟，然后在方家小住，待和故人敘舊后，便又會離開，她來去的很匆忙，直到有一天，她才發(fā)現(xiàn)，凡人的壽命原來如此短暫。

　　她看著方蘭生從風華正茂的少年，一步一步，到穩(wěn)重的青年，老成的中年，慈祥的老年�？粗视阎饾u衰老，而她依舊如二八少女般年輕，心中到底還是不安。

　　于是她問:“蘭生，你快樂嗎？”

　　而那時已是知命之年的男人望著她，輕輕的笑了，略顯老態(tài)的臉上還是能窺探出少時的風采，他說:“我自幼時便與父母分開，是我姐姐們將我?guī)Т�，教我道理。少年不知愁，于是向往著刺激的生活，崇拜俠士，那時候多好啊，所有的一切還沒發(fā)生，愛慕的人就在你的身邊，至親的人等候你的歸來……可惜天意弄人，最敬佩仰慕的人是這一切的兇手，得知這些后，也許是痛苦的，絕望的。再然后，那個人死了，不入輪回，消散在這世間，從此彼岸黃泉，世間無他�？蛇@么多年了，曾經(jīng)以為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人，終究隨著時間而褪色，記不清他的面容，聲音……”

　　“那你放下了嗎？”她問。

　　于是方蘭生又笑了，這是釋然的笑容，“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人生在世，知足常樂，此生，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回憶在此中斷，風晴雪道:“他們，都很好�！�

　　“是嗎……”百里屠蘇喃喃自語，“那就好。”

　　他回頭，輕撫著面前女子的面容，他說:“回去吧，晴雪，此生有你陪伴，足矣�！�

　　風晴雪一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百里屠蘇笑了，他只是突然覺得沒意思了，縱然能再見到那些故人，九百年的隔閡，真的能夠一如當初嗎，更何況，這世間，已沒有方蘭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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