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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
桃花村里有株桃樹,桃樹之老,不知幾千年也。只知?dú)q月悠悠,發(fā)黑的老樹皮寫滿了舊心話。每個路過的人,都情愿在樹下歇一歇,或者聊一番家里長短,或者談?wù)劷衲甑那f稼收成,順便也說說這桃樹的事兒,有些事兒或真或假,但都無一例外的到最后,都會感嘆這桃樹的成長,見證了數(shù)輩人的興衰生死,如荒草般,枯榮興旺。
這日里,日頭正當(dāng)中的時候,村子里卻是來了一個姑娘。這姑娘不同尋常,與尋常村里的姑娘那粗糙發(fā)紅的手掌不同,她披著斗篷,青軟白嫩的手指纖纖,搭在青色的斗篷邊兒上,散落在胸前的發(fā)絲又黑又亮,映著日頭的光,生出絲絲縷縷的白來。
身下倒騎著一頭小毛驢,斗篷遮住了半張臉,陰影落下,看不清是什么模樣,只有紅唇嫣然,看得出皮膚嬌嫩,是個水當(dāng)當(dāng)?shù)拇蠊媚铩?br>
那姑娘來到桃樹下,下了馬,輕聲細(xì)語對著正在桃樹下待著的張老爹道:“大伯,你可知這村里有空房屋要賣的嗎?”
張老爹瞇縫著眼瞅著姑娘,道:“姑娘來此做什么?”桃花村鮮有外人來,隔壁的杏花村與此地也相隔甚遠(yuǎn),輕易不互相來訪,這年日里太平不太平的,也要留個心兒,還是問清楚些好。
“住。”姑娘言簡意賅,青色斗篷上華麗繁復(fù)的繡花映著陽光,晃了張老爹的眼。
沒多久,桃樹旁邊那空著的房屋便住了人,是個姑娘。
是個與村里粗糙手掌截然不同的姑娘,是個有雙漂亮玉手的姑娘。
姑娘很快把那布滿蛛網(wǎng)的宅子打掃的干干凈凈,偶爾也出門采購些物件,來來去去,人們便曉得了,這姑娘叫于子期,京城人士,家道中落,一路游歷至此,便想安心住下了。
這日里,于子期正買些菜回家做,卻被人拉住了,賣菜的王嬸兒道:“姑娘住那宅子,可覺得舒妥?”
于子期不解道:“王嬸何出此言?”
王嬸兒搖搖頭道:“你本外地人,無依無靠,我不該與你說些有的沒的。但你是個正當(dāng)年的姑娘家,日子還長,我若不說,便覺得良心過不去!
于子期一怔道:“王嬸說罷,子期洗耳恭聽便是。”
“哎喲!你們出身好的就是不一樣,說話都與我這般糙人不同,文縐縐的。我便說了,你且先別怕啊!蓖鯆鹂从谧悠邳c(diǎn)頭,便壓低了嗓音道:“這宅子是不干凈的。雖說沒出過大事兒,但……”說著王嬸搖搖頭,繼續(xù)道:“你若怕,不如住我家去。我家房屋雖不說寬敞,但睡個人的地兒總歸是有的。”
于子期聽著,笑道:“無礙的,家父在時,就教導(dǎo)子期敬鬼神而遠(yuǎn)之,他有他的活頭,我有我的日子,我不礙著他,他也不會犯我的。王嬸你不也說沒出什么大事兒不是?既然如此,我怕什么!
于子期拜別王嬸之時,王嬸還愣怔著,等王嬸回過神兒來,于子期卻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于子期回屋之后,思量起王嬸的話來,邊擇菜做飯,掀開鍋蓋那一瞬間霧氣蒸騰迷蒙了子期的眼,只聽她喃喃道:“什么鬼,什么神,再可怖,哪比得了人心險(xiǎn)惡,世有常,而人心無常。鬼神比之于人心之可怖,便是微不足道的了。”
話語里,滿是苦澀無奈之意,帶著些許滄桑的味道,若非霧氣蒸騰一瞬,遮住面容,哪里能是一水當(dāng)當(dāng)大姑娘所說出來的話呢?
那樣的語氣,疲憊,無奈,苦澀。
吃過晚飯已是入夜,今夜似有些不同,月出奇大,圓。桃樹的枝椏也透了墻,婆娑著月影,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聽了那些話,引得于子期也有些怕了,便回去早早鎖門睡去了。
才睡下,便聽到屋里有動靜,子期拿過枕頭邊上的匕首,便起身,循著聲音走到大廳,卻發(fā)現(xiàn)本插上門閂的門此時卻大開著,月光不吝,灑滿堂前。
確實(shí)有個身影,站在庭院之中,背沖著她。一動不動站在那里,長發(fā)飄飄。
“你是什么人?”于子期捏緊了匕首,喝道。
那人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衣袂翩躚,青絲繚繞,微微拂過面龐。
來人一雙盈盈媚眼,桃花凝波,妖媚好看。一時之間,竟讓人分不出男女。
那轉(zhuǎn)身一瞬間,輕輕一笑,卻帶著幾分天真,這妖媚美麗到極致的面容,配上如此天真無邪的笑,讓周遭瞬間變得極為安靜。
靜。
還是靜。
夜晚的涼氣漸漸侵入骨髓,人類不是適合在夜晚活動的生靈,人期待日光,而妖們則在夜晚嬉戲。
“我在問你話!庇谧悠谔岣吡艘袅俊
對方仍然無應(yīng)答,但是卻在慢慢超她走過來,于子期不知道怎么了,渾身居然一動也不能動了,只有僵硬著身子,看著對方一步步逼近。
深棕色如同老樹皮一般的衣裳,襯在眼前人的身上竟絲毫不讓人覺得老氣。許是那過分晶瑩的膚色足以撐得起那份深沉吧。
月華漫天,衣帶攬風(fēng),飄飄欲飛,發(fā)絲舞動,青絲三千。
佳人許,佳人許?
樹影婆娑。
于子期的臉被捧了起來,只聽一雌雄莫辯的聲音問道:“你不是這村子里的人。”
于子期“哐啷”一下就松了手中的匕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眼睛死死盯著比她高許多的人。
分不清男女的人。
披頭散發(fā)不拘泥于禮法之人。
“可是,現(xiàn)在,這里是我的宅子!庇谧悠诮┯驳。
“你的手撫摸過我。讓我好癢!蹦侨苏f著捧起于子期的手,然后放到那桃色的漂亮到極致的唇邊,輕輕蹭了一下,于子期一動也不動,確切的說是她好像……不能動了。
白日里說了那些話,如今卻是幕幕入了姑娘的腦子里。
“宅子……不干凈啊……”
子期睜著清亮的眸子,漆黑里映著天上的月圓。發(fā)絲被微微吹動。
來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這種味道不濃烈,使勁去嗅就會消失,但是卻又若有若無的勾搭著你的鼻尖,像只膩人的小妖精。
“怎能憑空污了人清白?小女子尚未婚配,還是完璧之身。雖家道中落但也恪守理法,絕不做什么逾禮之事。你我從未見過,深夜衣冠不整私闖女子家中,不覺無恥么!”于子期似是來了精神,連珠炮罵了一番。
“怎么會呢,我天天都在看你,從你進(jìn)村的那一刻,我就在看你。這雙手,白天還撫摸過我呢。”輕輕柔柔的語調(diào),好似有安撫鎮(zhèn)定人心神的作用。
于子期也就真的暈了過去。
隔日,于子期穿著中單睡在榻上,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過是夢境一般。她慌忙在床上摸索著,然后跑到了院子里,看到地上那閃著寒光的匕首。
于子期撿起了匕首,放到了枕頭邊。
第二夜,那人依舊來了。
坐在于子期榻前的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對這里很熟悉,就仿佛這里是他的家一樣。
于子期開始很害怕他(她),但是時間長了,那人也只是對著窗子思考著什么,十分出神,也并沒有打擾過于子期,于子期也就沒那么害怕了。甚至還會和那人有的沒的扯上一兩句閑話。
而于子期說的村里的事兒,他很清楚,甚至有些比于子期還要清楚。
直到村子里下了第一場雪,那雪很大,如同漫天飄舞的鵝毛一般,洋洋灑灑。厚厚積了許多。于子期也生了爐子,而那人,就沒再出現(xiàn)了。
剛開始的時候,于子期還有些不習(xí)慣。直到過年于子期還在椅子上放了一碗餃子。
還是沒來。
于子期沉默著把坨了的餃子端走。
那人再出現(xiàn)的時候,卻不是穿著那深棕的衣裳的,而是粉嫩粉嫩的衣裳,漂亮極了。
“你來了!庇谧悠趪L試著和那人打招呼,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微笑,道:“花開了!
“是啊,花開了。”于子期這么回答著。兩人就這樣聊了起來。
原來,于家是京城的豪族,顯赫一時,卻終究惹了人眼紅,落了馬。家中死的死,散的散,千金小姐也不得不離開此地。
見著桃花村,卻是忽然覺得累了,不想走了。
這里離京城遠(yuǎn),看不著的煩心事兒也不用去想。心安了,人就定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來說說你的,如何?”于子期遞給那人一杯清水,因?yàn)閷Ψ讲恢皇枪硎呛赃是用清水來招待了。
“我的故事……很長,時間很久了,我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在這里的時候,還沒有人!
于子期心中唏噓,暗道精怪的年紀(jì)果然非凡夫所能及也。
“世間之事,滄海桑田,在你看來,不過是眨眼之間?”于子期試探道。
“叫我姚木吧!蹦侨撕攘艘豢谒,微笑道。于子期忽然臉燙得厲害,她去捂著臉。
送走姚木已是黎明時分,兩個人天南地北聊起來,居然已過了一夜。
看著空的水杯,便覺得心也有些空落落的。
于子期睡了,她做了一個讓人臉紅心跳卻又分外美麗的夢。
夢里,姚木握著她的手,十指相扣,汗水渲染了彼此的臉龐。她輕聲呢喃著“姚木,姚木”……
墻外的那棵老桃樹,綻開了粉色的花朵。于子期輕輕撫摸著樹皮,卻有種故人之感。于子期搖搖腦袋:“傻了!
夜里,姚木又來了,二人又在聊天,不知是春天的氣息太濃郁,還是那夢太旖旎。有些事情,就順其自然發(fā)生了。
與那夢里一般。
與那夢里一般。
無數(shù)次的糾纏,嚙咬,汗水和牙齒輕微的碰撞,發(fā)絲的糾纏,造就綺麗唯美的畫卷,讓人舍不得輕易綻開,一旦綻開,就仿佛隨著那些花瓣遠(yuǎn)去了一般。
消失在泥土里,化作春泥,護(hù)來年的徒思念。
于子期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渴望姚木,每夜,每夜都在和姚木一起,就像是十指緊扣的手,死活都不愿意分離。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你親口說出來!庇谧悠诳吭谝δ竟饴愕男靥,姚木如是說道。
“子期,于子期!
姚木露出一個微笑,輕輕親吻著于子期的額頭。
“姚木……姚木……”這樣的呢喃,真是讓人永遠(yuǎn)也不像松開呢。
姚木在背后的手掌心上,浮現(xiàn)出“于子期”三個字。
名字是人的符咒,親口說出來,果然符咒的效果要更大一些呢,不是么?
“我是妖。”姚木道。
“我早就知道!庇谧悠诘。
后來,那個外來的手嫩白的姑娘,雇了匠人將院子擴(kuò)大了些許。
不多不少,正好把桃樹圍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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