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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月
這些日子,紫胤發(fā)現(xiàn)紅玉有些許變了。
紫胤是那種面冷心淡之人,所以周圍的人似乎早已習(xí)慣了他那冰雪般高潔凜冽的素凈堅硬。就算是當(dāng)初他愛徒百里屠蘇在東海蓬萊魂散之后,他也未曾大悲大慟。所謂仙骨超塵,無愛無憂,人世間的離愁別恨,似乎總不會在他心湖上滑過波瀾。
盡管如此,紫胤還是覺察到了紅玉的一些異樣。
雖說那事之后她并未受很嚴(yán)重的傷,但屠蘇的離去,還是讓她的心境換了一番模樣。回到天墉城之后,她鮮少化
形出劍,即便出來,亦是選擇獨自悄然站立梅樹下,思索著什么。
紅玉不是紫胤。她非仙身,本來自紅塵。她眸中曾沾染過塵煙的絢彩,縱使跟隨他已多年,卻依舊無法褪去那一抹來自人世的溫度。甚至,紫胤發(fā)現(xiàn),其實她也會脆弱。
而這種時刻,他總不會去打擾她。
歲月的更迭,容易讓人的心境變遷。山間一輪又一輪的月圓月缺,一如那一番又一番的心境變遷。不知何時開始,他們之間的沉寂漸漸壘成,不復(fù)昔日初見時的那種暢然愜意。
也許,有些事,有種心情,總會像那茜紗窗上的月色,漫了上來,又悄悄褪去。
而紅玉再一次突然化形出劍,是一個初秋之夜。那夜,皓白秋月灑滿昆侖山間,天墉城的一切都沉浸在月華的靜謐之中。
那一夜,紫胤發(fā)現(xiàn),紅玉沒有再獨自站在院子的那株梅樹下。她悄悄從劍閣后走出,自角門外的小徑上下了山,往小林南峰的方向去了。
小林南峰有一處景色獨特的谷底,那里長滿了山茶花。所以,這山谷也叫“茶谷”。
暗隨著紅玉輕盈的腳步,紫胤到了茶谷。茫茫月色下,滿谷山茶花粉瑩綻放,被輕籠在山間白紗般的霧嵐之中,竟真有如夢似幻之感。
而這映著銀白月色的夢境之間,紫胤看到了一道曼妙的絳影。他輕輕靠在一株樹后,沒有急著上前去打擾不遠(yuǎn)處的紅衣女子。
而紅玉突然跪地稽首,對著天上明月深施一禮。禮畢,她起身,翩然舒臂,蓮步旋轉(zhuǎn),廣袖長裙在如水似霧般的月色里漾了開去。腦后那如瀑黑發(fā)靈動而優(yōu)雅地曳擺起來,碧玉發(fā)扣映照著月亮的清光,瑩瑩閃爍。
她舞得專注投入,所以絲毫未覺察到那近處一株樹后正倚著一人。
她的裙角和絲絳也許是沾染了月華的緣故,在轉(zhuǎn)身曳動之間似乎牽落了漫天柔光。手臂在每一個垂落的動作間,皆是那么舒緩柔美,似乎總有一滴晶瑩的露珠游走在嬌嫩的花瓣上。
紫胤雖已修得百年仙身,早已斷絕了塵世間的俗念,但是他依舊覺得,此時的紅玉美得超脫塵寰,宛如一個不甚真切的夢境。一個若即若離、似近還遠(yuǎn)的夢。
夢,是神秘的象征,是無法觸摸的悠遠(yuǎn)。亦是,一種不愿輕易啟齒的向往。
舞動著的紅玉儼然是月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舞靈。她的神情是一種近乎虔誠的莊嚴(yán),艷麗如火的紅裙背景是粉白瑩潔的山茶花海。猶如火焰掠過雪地,那種圣潔卻熱烈的光影,勾出一種曠古幽遠(yuǎn)般的驚天絕美。
雖然四下寂靜一片,但紫胤卻仿佛依稀,聽到一股幽曼清音,自深邃的天際而來,如此貼切地繞著紅玉的舞姿舞步。這聲音仿佛是穿谷而來的風(fēng)的絮語,又更像是一種清越飄渺的歌聲。
幾百年來,紫胤只見過她舞劍,從未見過她像今夜這般起舞。他習(xí)慣了靜謐清冷的心,此刻卻霎那間地被一團(tuán)輕搖的火焰盈盈爍動了一下。
不僅僅是因為舞者的美,而是她那舞姿里飽滿的生命光輝和一種來自幽遠(yuǎn)歲月里的圣潔莊嚴(yán),讓他有種輕微的窒息之感。
那邊的紅玉最后收住雙袖,優(yōu)雅的一小步上前,屈膝曲腰,背部朝下盈盈臥了下去,右手置于胸前。她灑落地面的黑發(fā)浸上了月色斑斕,流光旖旎在其間淌動。
一舞終結(jié),天地黯然失色。
而紫胤就在這一瞬恍然回神,抬步走了過去。而那個臥地的女子,慢慢起身,驚覺有人前來。
看到是他,她倒也笑了笑:“主人是一直在此么?”
他承認(rèn)了:“見你深夜未睡,卻獨自來此地,就尾隨你來!
一語末了,清風(fēng)拂來一縷山茶花的幽香,一如他的話語,轉(zhuǎn)瞬即逝。
他還是問道:“今日是何種特殊日子?”
紅玉微微仰頭,似乎在聽月下微風(fēng)的呢喃。片刻之后,她才淺笑:“今日是當(dāng)時炤夫人為我復(fù)仇的日子,也是我以劍靈身份出現(xiàn)這世上的日子,也就是今日,紅玉雙劍正式鑄成。我當(dāng)初為了復(fù)仇入劍,別無他求……許是活得太長久了,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為何而活,為誰而活!
盈盈淺笑間,一抹悵然掠過她玉砌般的面容。紫胤陡然覺得,連紅玉脆弱惆悵的樣子,都美得連月色也變得格外凈柔。
此刻,他仿若不是她的劍主人,只是一個愿意靜默聆聽她訴說過往的友人。
他又問:“方才的舞?可有何種意義?”
史書記載,上古部族多有拜月之禮,人們在月圓之夜生火起舞,緬懷先祖,驅(qū)邪避禍。
“其實慶楓部女子能歌善舞,方才的一支舞名叫‘逐月’,是我們部族最為流行的一支舞,亦是我千百年來唯一記得住的慶楓舞蹈了。這支舞是為了祭拜月神,傳說月神一能護(hù)佑去世的先人,二來,也司管人世間的姻緣……”
她說到此處似乎略覺不妥,雙頰微微溫?zé),就別過臉去:“當(dāng)時我們部族的女子跳這支舞的時候,男子就會圍成一圈靜靜觀賞。女子都會極力讓心儀的男子欣賞自己的舞姿,而往往男子便會從中挑出他的意中人,待舞畢給那姑娘送上信物。可以是一個荷包,一串掛珠,或者一塊頭巾。”
此時的紫胤聽得凝神,一腔神思似乎被她的話語牽到了那幽遠(yuǎn)的歲月縫隙中。秋月覆上他潔凈的側(cè)臉與雪色的眉宇,水樣光華揉進(jìn)了他晶瑩瞳眸中,四周一切皆靜。
紅玉見他良久不語,唯恐是自己言辭有錯,就略帶局促說:“如無其他事,紅玉還是先回去了。”
就在她轉(zhuǎn)身之際,卻聽得他清冽磁厚的聲音響起:“我也回去。”
就這么一句頗為隨意的話,不知為何在這般旖旎清輝之下,聽起來頗有些余味悠長,沁人心神。
紅玉臉頰又是微微溫?zé),就停下腳步等著他。他走到她身側(cè),輕輕望了她一眼,淡淡一句,“走吧!
身后,碧月無痕,山花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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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灑滿劍閣小院的地板,紅玉迎著晨風(fēng),獨自站在一株梅樹和一株槐樹之間。幾片乳白色的槐花瓣裊裊墜落,沒入了她的衣袖之中。
經(jīng)過昨夜,她不想再繼續(xù)數(shù)日沉睡劍中了。當(dāng)年的昨日,是她成為劍靈的日子,也可以談得上她獲得重生之日吧?她心想。
正欲往前走,紫胤那披著一襲金霞的身影移了過來。
她一展眸,正要施禮,卻聽到他先開口:“昨晚睡得可好?”
她依舊是淺淺而笑,“很好,主人呢?”
他卻從寬袖內(nèi)掏出一小卷淡青色的東西來,遞給她:“此部劍經(jīng)送給你。”
紅玉微怔,伸出的纖手在晨風(fēng)中微微顫了顫。
卷起來的劍經(jīng)小巧精致的,還沾染了他手掌的余溫,右邊最上面寫著劍經(jīng)的名字——《逐月》。
就在又一輪驚怔襲來之時,紫胤又說:“昨夜觀你之舞,甚為驚贊。想來上古舞姿確實神圣美麗,令人嘆為觀止。故為你寫下一部劍經(jīng),以你舞蹈命名。劍經(jīng)雖然短小,卻正好可為你上次傷后修復(fù)靈力,穩(wěn)住劍氣!
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清冽入骨的秋風(fēng)中有著幾分春風(fēng)般的潤暖沁人。
或許 ,是這個初秋不那么寒涼吧?又或許,是因為昨夜趕寫劍經(jīng)而未有睡好而產(chǎn)生的一時錯覺?
又再或許,是昨晚她那一支艷絕塵寰的舞,抽起了他深蘊心底的一丈柔軟?
反正,是說不清了。
他只好輕輕揮袖,負(fù)手走開,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劍閣。
而那個紅衣灼灼的女子,卻握著劍經(jīng)靜立風(fēng)中,秀睫低垂之間一抹嬌羞的笑意蕩漾。
手中,那溫暖的紙張帶著一抹雪蓮的幽雅氣息,柔柔貫穿過她的掌心,再順著她血行的脈絡(luò),流入了她的心田……
昆侖山的這個初秋,來得似乎比去年稍微遲了。
。ㄈ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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