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齊的家中不知為何多出了一個不明來客，那是個小小的嬰兒。她的眼睛還未睜開，卻早已透露出一種勃勃的生機。
　　齊原本不欲管她——或許是因為齊已經隱約地猜到了一些真相。但是看那嬰兒粉雕玉琢，小小的身子被寬厚的大地襯得孤零零的，還是軟了心。齊回想起百年前自己殺伐果決，對威脅自己的事物毫不手軟的種種行狀，只能感嘆真是越來越仁慈了。
　　罷了罷了，反正自己與嬰兒的對比中占了絕對上風，留她一陣又何妨？齊第一次妥協(xié)了。

　　他一開始只是簡單的喂食與更衣，但是看那嬰兒嬌嬌軟軟在他臂彎撒嬌的樣子，齊幾乎越陷越深，到后來心底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要盯著嬰兒，關心著她的一舉一動。
　　尤其是那嬰兒似乎十分虛弱，似乎看起來一場風寒就能要了命。每當她生出了一點病痛的征兆，齊就總是想找出世界上最好的藥材給她。整夜整夜地守在她身邊，深怕一個眨眼，那嬰兒就從自己眼前永久地消失了。
　　齊有時也會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行動，嘟噥著：“總算知道陳那時的感受了�！�

　　不過想要狠心抽身看來已經來不及了，當那個嬰兒用她在世上發(fā)出的第一聲喊了一句“齊”之后，齊就只能聽著軟軟糯糯的聲音嘆一口長氣，認栽。
　　那時的齊健康，精力充沛，嬰兒盡管被精心照料，但仍瘦弱不堪，體弱多病。
　　嬰兒在齊越來越悠長的嘆息中長大，齊給了她名字，秦。

　　二

　　那日陽光正好，嬰兒牙牙學語中，齊坐在藤椅上，秦窩在他的懷里。齊愜意地瞇了瞇眼，帶著一臉滿足地回憶道：“在我小的時候，陳也是這么照顧我的�！�
　　“他叫陳，是個溫柔的人�？赡芩诎倌昵斑�有點兇，但那時他已經很溫柔了。”
　　“當我終于擺脫剛出生時的虛弱，開始一天天強壯起來時，他卻一天天地消瘦起來了�！�

　　“小世界中只有我和陳兩人，我始終不知道他消瘦的原因�！�
　　“可能，當時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后來呢？”齊喃喃地自語，但又不再說下去了，白中帶紅的桃花瓣落下，但不如齊的面色白皙。齊沒有拂去那桃花，只帶著春風般的微笑睡去了，懷中的嬰兒顯示出異于常人的智慧，目光灼灼地盯著齊，似乎想要繼續(xù)聽下去。
　　然而齊的微笑久久地凝在嘴邊，仿佛陷入了無邊的美夢。

　　三

　　當秦長成了一個團子臉的女童時，齊開始教她舞劍。
　　秦的底子似乎一點也不好，幾乎每練半個時辰就要停下來，喘著氣，喝著齊特地釀的蜂蜜水。齊會忍不住摸摸她的頭，帶著半是安撫半是感嘆的音調說：“以后會好的�！�
　　然后齊便站在院中，行云流水地舞出一道道劍式，她總是在一旁看著齊的身姿翩翩如君子長劍。
　　她有時也忍不住會問：“為什么要學劍？”
　　劍入鞘，齊轉過身去，遠望著高山、大地、河流，良久才輕輕地說：“大約是要守護應該守護的東西吧�！�

　　“我能守護你嗎？”秦腦子里轉了一圈，最后疑惑地問出了這句。
　　“不……”齊回望著秦，眼眸對著眼眸，目光中是堅定與柔情，“百姓、河山�！�
　　“我不懂，百姓、河山中難道就沒有一個齊嗎？”秦皺著眉頭。
　　“你的百姓與河山，沒有我，大約如此�！饼R的笑帶著苦澀。
　　單薄的白衣下，齊貌似精壯的身軀有些頹然，流風輕撫，從前劃破虛空的劍也靜靜地躺在了劍鞘里。

　　四

　　日子一天天過，秦從女童變成了帶著嬰兒肥的少女，秀色的臉龐依稀能看出長大后的天香國色。
　　她的劍舞得越來越好，有一次在與齊的切磋之中，她的劍尖堪堪停在了齊的心臟前。
　　當她想要帶著喜悅與齊小小炫耀時，齊卻突然咳出一大口血，秦最珍愛的劍上染了血，她顧不得擦，仿佛受驚的鹿一般的眼睛只看著齊。
　　齊擺擺手示意無事，坐上了他早就做好的木質輪椅。
　　從此，齊的劍送給了秦，坐在一旁看舞劍的人變成了齊。

　　齊開始教秦諸國史，秦帶著氣惱扭過頭拒絕。齊似乎看出了什么，伸出手，卻發(fā)現(xiàn)他坐在輪椅上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摸到秦的頭。他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秦帶著些撒嬌意味地瞪了齊一眼，蹲下身子。
　　齊卻收回了手，語氣中有淡淡的失落與煩憂，又要強裝嚴厲：“你總得學會這個，抗拒命運對我的身體于事無補�！�
　　秦不語，認真聽課，只是再也不愿與齊多說一句。
　　那時輪椅上的男子臉色蒼白，和他眼中溢出的寵愛，一樣被秦所記住。

　　五

　　盡管再不愿，齊的身體還是一天孱弱比一天。當秦已經能帶著齊的輪椅在院中來去自如時，齊也奄奄一息了。
　　又是陽光明媚的午后，齊慣常躺在躺椅上，而秦則蹲下來，從低處仰望齊的側臉。
　　秦褪去了她的嬰兒肥，鮮紅的唇，墨黑的發(fā)，深邃的眼，為她添上幾分綺麗。
　　齊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匕首，抵上秦的頸脖。
　　“十六年了，不是你結束就是我結束了。”齊容色淡淡，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仿佛看盡了蒼生。

　　秦聽罷，沒有任何回答，只是臉上綻出璀璨的笑，緩緩閉上了眼。
　　齊看著秦的模樣，心中驀地生出一股懊惱。
　　懊惱自己當初不應該心軟，懊惱自己當初不應該把她養(yǎng)大，懊惱自己……現(xiàn)在居然還下不了手！
　　丟開匕首，齊翻了翻白眼：“算了�！�
　　秦沒動，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但是仔細看，卻可以發(fā)現(xiàn)秦的眼角閃著盈盈的光。然而齊此時仿佛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無力看秦一眼。

　　雨后秋夜，齊靜靜地合上了眼眸。秦突然感到自己擁有了無上的力量，再看床榻上，齊的身軀已消失不見。
　　…………
　　百年后，院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嬰兒。
　　秦喃喃：“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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