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睡晚了。

　　理智告訴我，不應(yīng)該把缺乏睡眠歸咎于加班，畢竟工作并沒有逼我一點鐘才躺下，如果按照健康的時間表，做完事情就休息的話，遠不至于這么晚還醒著。窩在被子里玩手機是個壞習(xí)慣，而這晚之后，我發(fā)現(xiàn)怪習(xí)慣不僅僅帶來黑眼圈，還帶來了壞事。

　　大約一點零七分的時候，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是女人的尖叫聲。從我頭頂?shù)姆较騻鱽恚m然聲音很弱但是我沒有聽錯，隔壁有個女人在尖叫。

　　更準(zhǔn)確地說，她是在哭喊，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不得不靠聲音發(fā)泄出來。一時間就連我那厚厚的被子也起了雞皮疙瘩，我縮緊了一點，想把自己埋深些，同時耳朵卻又豎了起來，屏住呼吸聽那動靜。

　　“求求你……”她重復(fù)著這句話。

　　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男聲，我聽到他罵了幾句臟話，隱約說什么“——你還哭！”

　　他們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好像就在耳邊似的，讓我覺得自己有義務(wù)做點什么。如果那個女人是受害者呢？性侵？家暴？她的尖叫聲又一次不知疲倦地穿透過來，我必須得做點什么。

　　我鉆出暖絨絨的被子跳下床，差點被鞋子絆倒，走到桌邊打開落地?zé)簟坨R，我的眼鏡在哪里？平時的習(xí)慣是放在桌子上，這種時候竟然不見了。我在昏暗的燈光里快速眨了眨眼，看向正對著床的鏡子，腦袋終于清醒起來，今天不一樣，今天放在了浴室里。

　　“啊——！”

　　她又哭喊道，“求求你……”

　　我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視力，打開門，正在跨出去的那瞬間，我想起房卡沒有帶，可是翻背包找那樣?xùn)|西太麻煩，我順手抓起浴室里的牙刷盒，夾在門縫里，然后輕手輕腳地往隔壁去。

　　男人的罵聲從半開的門外聽起來更清楚了，正如我腦中出現(xiàn)的畫面那樣清楚。

　　我站在門前，和沉默如死的門鈴面面相覷，一身睡衣瑟瑟發(fā)抖。

　　我要不要敲門，裝成被吵醒的隔壁鄰居那樣惱火的樣子？還是快速地按一下門鈴，然后逃回自己房間好讓對方不知道是我？女人好像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尖叫，她哭得越來越凄慘，甚至連“求求你”都不說了。

　　她的痛苦讓我忍不住想有所行動，可她的恐懼又讓我駐足不前。而且更令我害怕的是，他人恐懼的分量很容易就超過了痛苦，能直接影響到陌生的路人。

　　萬一那個男人是個惡棍，發(fā)現(xiàn)有人插手反而會想害我呢？萬一我敲了門也不能阻止里面發(fā)生的事呢？

　　突然間，眼前沉默如死的木門挺尸般抖動了一下，我立馬往旁邊一彈，準(zhǔn)確地退到了貓眼看不到的位置。是他聽到了動靜所以出來查看？如果他出來了怎么辦？

　　然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就如那個女人一樣，門也會偶爾抽泣。走廊上的空氣開始冷了，因為只有房間有暖氣的緣故，出來這么一會，我的手腳已經(jīng)凍得冰涼。我有點后悔沒有披上羽絨服，那厚厚的大衣不僅保暖，似乎還能使單薄的身軀壯實一點……沒錯，如果穿著那件大衣，我或許就有敲門打斷他們的勇氣。

　　木門又動了一下，我往后再退了些，決定回去穿衣服�？墒腔氐脚瘹鉅t里的那一瞬間，勇氣離我而去。然而女人的哭聲仍在繼續(xù)，不能放著不管……該死為什么房間的隔音這么糟糕呢？我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終于走到床邊的電話旁，按下了客服內(nèi)線。

　　接電話的也是個女聲，懶洋洋的，帶著某類服務(wù)員特有的不愛搭理人的語氣。我保持著因寒冷而發(fā)抖的嗓子，顫著音說“隔壁有個女人又哭又叫，聽起來很可怕你們能不能找個人上來看看？”她“哦”了一聲，似乎對我極力想傳達的危險感毫不動容，但還是例行公事地答道好的會派人的。

　　我放下電話，心里似乎有些重擔(dān)隨著聽筒一起落下，卻又覺得遺漏了什么，有什么……還不夠。

　　隔壁的人聲不知不覺減弱了，只能隱約聽到些低聲的嗚咽。如果真的有保安上來發(fā)現(xiàn)什么事都沒有的話，大概會覺得我腦袋有問題吧�？墒侨绻瓦@樣平息下去也不錯，那我就可以睡覺了。溫暖的被窩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具有吸引力，我?guī)缀跏橇⒖叹屯断蛄怂膽驯В驯唤抢鹈勺《�，完全忘記了就在幾分鐘前，我還幻想著披上羽絨服，全副武裝與壞人正面對抗。

　　可我畢竟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就如無法控制自己早睡一樣，耳朵雖然被蒙住了，而聽覺卻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她有沒有繼續(xù)哭？保安有沒有上來查看？

　　離房間不遠處的電梯“�！钡仨懥�，可是過了很久也沒有腳步聲從門前經(jīng)過。并沒有人，一點半這個時候除了值班的小妹誰還會出來跑腿？不過，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什么需要報警的事吧？或許隔壁的女人只是歇斯底里精神不穩(wěn)定？甚至可能是在玩什么情趣游戲？

　　紛然的思緒猶如千帆劃過腦海，然后它們都慢慢沉沒在睡意中。

　　就在我快落入誰也無法撈起的深海區(qū)時，哭聲又響起了。

　　不用看表也知道，已經(jīng)快兩點了。

　　我緊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退回意識模糊的狀態(tài)中，可是失敗了。都是晚睡的糟糕習(xí)慣害的，兩點鐘的我本來就不會覺得困。而且，縮在安全地帶的我忽然發(fā)現(xiàn)：因為自己的猶豫不前而對可能的受害者見死不救——這件事比僅僅聽到哭聲更令人恐懼。

　　于是我第二次翻身起床。依然忘了披衣服，我熟門熟路地用牙刷盒夾好門縫，走到隔壁門前。這次我并不覺得走廊有多冷了，因為有某種被破壞美夢的怒氣在心中縈繞升起……女人的哭聲越來越近，就在我走到門的正前方時——

　　“啊啊啊——！放我……”門上的貓眼仿佛變成了她的嗓子眼，鼓動著爆發(fā)出一身駭人的尖叫。

　　這事必須得到解決。我的手已經(jīng)按到了門鈴上，“請勿打擾”四個字暗淡如冬眠的蛇，但我很快就會將它喚醒，哪怕被它的尖牙咬傷。

　　“叮咚！”

　　男人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繼續(xù)罵他的臟話，語聲中帶有細微的輕蔑。這不講理的惡棍，我恨他。

　　“叮咚叮咚！”

　　連門鈴也是惡棍。我開始感到冷了，而他們的聲音在這寒夜中唯一阻止我取暖的東西，可我莫名又有種預(yù)感，如果再敲不開門，她就會因無法逃離的痛苦而死去。我走近了一步，在發(fā)覺之前已經(jīng)開始捶門，我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和那女人之間的某種奇妙感應(yīng)：

　　我想進去，而她想出來。

　　撞擊的聲音和人聲混合在一起難解難分，可是他們沒有停下。我卻在慢慢失去耐心，本能地我又上前一步，幾乎貼在了門上，我湊近貓眼往里看去，理智告訴我從外面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啪！”

　　我在黑暗里睜開眼睛，被那突如其來的巨響掐住了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抬手看表，三點十七分。我呆呆地坐起來，扭開暗弱的床頭燈，在微光里模糊地思索著到底怎么回事……腦海中的最后一個場景是在隔壁房門口，我的確在貓眼里看到了什么東西，是什么呢……

　　它就這樣遺落在深夜里了嗎？我不由得歪向靠枕，一點點滑落，不小心一抬頭，卻看見床正對面的鏡子里正好映出了——

　　那個東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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