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在婚禮上還是失控了。

　　說是失控吧，他沒像個(gè)潑婦樣大吼大叫，也沒有胡亂灌酒。林既明就瞧見他雙唇不停微動(dòng)著，藏在背后的手跟碾豆子似地動(dòng)著。這是在干嘛？算數(shù)唄，他平時(shí)精明，但也木，這是他唯一能掩蓋自己失常的方法了——在腦子里給自個(gè)找題做，被題難住了，注意力自然就不會(huì)放在眼前這一雙璧人上了。

　　除了算數(shù)，江沅還一個(gè)勁地說祝詞，恨不得把平生的好話都說了。

　　雖然說的時(shí)候他耳根泛紅。

　　林既明看見他這樣，心里就來氣，丫恨不得給他來一巴掌，或是抹把清涼油在他臉上。

　　“林二哥，我也敬你�！�

　　偏偏江沅還不知好歹過來敬酒。

　　“我又不是新郎官，敬我做什么。”他沒聲好氣。

　　江沅還是笑微微的模樣，“大喜的日子，我敬你們?nèi)胰�。�?br>
　　“得了得了。”林既明不耐煩皺眉，小聲抱怨道：“這里連煙都不能抽�！�

　　江沅垂下眼，把一杯干了，依舊沖他笑。

　　“笑屁，只會(huì)笑�！�

　　遇事總是不明不白地只會(huì)笑，活該走到今天。

　　他不再多說，似乎向林既明敬酒真的只是走個(gè)過場(chǎng)，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就要轉(zhuǎn)身。林既明對(duì)他想要轉(zhuǎn)身的小動(dòng)作都太了解，江沅還未動(dòng)，林既明就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陪我買包煙。”

　　江沅嘴角未動(dòng)，不善拒絕的他這次很直白，扭頭看某處，“你哥還在這。”

　　這人真能耐，連拒絕的話都不看著他說，反倒還朝著某人。這口氣也真夠軟，他自己怎么沒有這種待遇。

　　林既明可不管，他只想離開這地方，林既明祝福他大哥和嫂子。但此時(shí)此刻，他卻覺得光是站在江沅面前，自己就難受。江沅太討厭了，這樣的賓客就不該出現(xiàn)在喜慶的婚場(chǎng)上，盡管他表面和樂，笑容洋溢�？稍绞沁@般，那眼底盈盈的某些東西就愈發(fā)扎眼。

　　他不由分說地把江沅拉了出去。

　　外頭靜，清涼的夜風(fēng)撲面。路旁栽了桂花，被馬路尾氣熏著有點(diǎn)臭。林既明在小店磨磨蹭蹭地買了包煙，卻站門口支棱著脖子不動(dòng)，抬頭瞪著眼望天。

　　“回去嗎？”江沅問。

　　“我在外面抽一根�！�

　　“你哥不希望你抽煙�！�

　　媽的，什么都是他說的。

　　江沅就站在那棵桂花樹下，小風(fēng)微微的。他笑著的時(shí)候，林既明無法再責(zé)怪他什么。

　　“不讓我抽，我打斷你腿�！�

　　江沅懶散地輕挑眉，一副隨他便的模樣，林既明心里一動(dòng)，眼也不眨就把煙扔了。他走到江沅身前，嗅著桂花與江沅身上的酒香，唇一抿，就將江沅扛了起來。

　　“好了，煙不抽，我把你的腿打斷了�，F(xiàn)在你不能走路，我來背你。”

　　面對(duì)這樣近乎無理的孩子氣，江沅也沒說什么�，F(xiàn)在年輕人力氣都大，要是折騰幾下，他非得摔下來不可。一個(gè)大男人，被玩樂性地背著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想著輕松，但林既明心里可不這么覺得。

　　林既明偷偷深呼吸，他的手心已經(jīng)出汗了，但他不想把江沅的衣服弄臟，于是愈發(fā)緊張了起來。他背上的，可不是所謂的全世界，世界哪有江沅的分量這般重呢。

　　——這可是江沅啊。

　　他這么想著。

　　世上有多少人用過“這可是”這個(gè)句型。它看起來單薄又無力，但有的時(shí)候，寄托的是最重的分量。對(duì)于最為喜愛的事，人們總是會(huì)詞窮。想念與期待相加，再與喜歡相乘，變成無窮大的……變成無窮大的什么？林既明無法說出口，即使在心里也不能。

　　沿著路走得越來越遠(yuǎn)，似乎已經(jīng)偏離了回婚場(chǎng)的路。但江沅沒有開口，他似是在出神想著什么。

　　人煙少了，桂花香愈發(fā)濃郁芬芳，這份香混合著夜，總多了味清苦，淡而深刻，令人想拋也拋不掉。

　　林既明突然問：“江沅，你喜歡桂花嗎？”

　　“你哥喜歡桂花�！彼χf：“他肯定喜歡這條路�！�

　　就不能三句話不提他哥嗎？

　　即使是四句話再提，也好啊。

　　“你知道為什么嗎？”

　　“嗯？”

　　林既明口吻冷淡：“因?yàn)榇笊┫矚g�！�

　　他沉默了會(huì)，又悶悶地問：“其實(shí)，其實(shí)我也挺喜歡的�！�

　　林既明期待他能多問一句他。

　　感受到背上一僵，一口微微溫?zé)岬臍庀娫谒鳖i上，江沅像是在嘆息，“那……你大嫂最喜歡哪種？”

　　“問這個(gè)作甚？”

　　“我想知道你哥具體喜歡哪種�！�

　　桂花香被一陣風(fēng)吹散了。

　　八月份，因?yàn)闊o人注意那味道，花香總是散得快。連讓人抓一縷的機(jī)會(huì)都不給。

　　“你是喜歡我哥吧�！�

　　他突然把江沅放了下來。

　　江沅眼中閃過錯(cuò)愕，但沒有一絲掙扎，他胸口起伏了一會(huì)，“對(duì)，我喜歡你哥。”

　　林既明想，這真是自己往刀上撞。

　　“我喜歡你。”他說。

　　江沅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既明站直了，“在你第一次給我送傘的時(shí)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雷鳴暴雨，十八歲的林既明離家出走，遠(yuǎn)走高飛到了樓下花壇，就是不肯找個(gè)地避雨。正要上樓的江沅看到了他，也不催他回去，只給遞了一把傘。

　　也許是因?yàn)榛▔锏男』ㄌ�，林既明才�?huì)愛上了他。

　　愛他的心是一塊火熱的石頭，壓在自己心里。有時(shí)它太過滾燙，傷了自己，林既明卻移不開它。有時(shí)林既明告訴自己要冷靜，便拿了個(gè)裝滿冰水的小桶，一遍一遍地向它潑去�？伤廊皇菨L燙的。

　　“……”江沅陷入了回憶中，他明顯不記得陳年往事了。

　　半晌，他終于道：“那是給你哥送的，只是他那天先走一步�！�

　　“后來上大學(xué)，你知道我胃不好，每天都給我送飯�！�

　　江沅猶豫地想著什么，眉頭一皺，考不猶豫地開口。

　　直白，也許才是他現(xiàn)在真正能做的。

　　“我本來每天就要給你哥帶飯，多做一份只是順便�！�

　　“我去酒吧，你罵了我一頓，卻幫我躲我哥，不讓我挨批�！�

　　“你哥要是知道你去酒吧，會(huì)傷心�！�

　　“兩年前，你每天去醫(yī)院看我，還陪著我復(fù)健�！�

　　“你哥也希望你好起來�！�

　　林既明低著頭，醞釀著什么，說：“你對(duì)我很好。”

　　“……”

　　“其實(shí)我也沒對(duì)你有多好。”

　　也是的，其實(shí)江沅也沒做什么特別的。

　　只是林既明喜歡他而已，所以這一切才顯得特別了起來。

　　“我們回去吧�！�

　　“好�！�

　　林既明看著江沅，覺得自己非常幸運(yùn)，卻又突然苦惱起來。

　　他幸運(yùn)地遇到了江沅，卻沒有足夠的幸運(yùn)去擁有。

　　兩人無言地站著，一時(shí)誰也沒走出一步。桂花釀出的沉香沾滿了眼角，鼻尖，唇邊，還有下巴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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