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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
一
那個時候的事情,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一年前的盛夏。驕陽如火如荼。
盡管不遠處就是博多灣,然而風已干涸,留下的是在戰(zhàn)場上膨脹開的、燥熱不堪的氣息。
“嘿!”
銀發(fā)少年以一敵三。即便武器是一柄遠超出他身高的大太刀,而自己的練度又是差了其他的同伴一大截,他也操使得靈活自如。
“鏘!這是必殺技!”
敵人的主力很快被這個熟捻程度似乎略不及他人,相對勢單力薄的少年給吸引過來。而他則深陷于容不得思考的激戰(zhàn)中,用手中的長刃接連迎下對面的攻擊。
與他偏于幼小的體型不相稱的是劈頭蓋臉襲來的、全然沒有停止的襲擊的力度。如同幼獸般喘息著,少年手上未亂,卻因為疲憊的雙腿開始顫抖而逐漸后退。
伴隨著奮力一擊,他甩動頭部,想要將這種即將被壓制的不適感甩開。匯積已久的晶瑩的汗水紛紛順著發(fā)梢散開,旋即消失在蒸騰的空氣中。
然而就在那一刻,敵人發(fā)現(xiàn)了可乘之機。
“螢,小心!”
紅發(fā)的少年有如一道霹靂,橫在銀發(fā)少年的側(cè)前方。
那位被他稱呼為“螢”的少年因為連續(xù)的戰(zhàn)斗失去了神采的、呈現(xiàn)一片混沌的翡翠色眼睛一時間瞳孔驟縮。稍稍回神,他面對眼前正在的一切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然而在他握緊手中的刀轉(zhuǎn)過來,就要喊出對方名字的同時,敵人的劍也隨之如驟雨落下。
紅發(fā)少年則以他常人望塵莫及的反應速度對應,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有如一團火焰地身形矯健地翻滾著。盡管還是被逐一砍傷了多處,以至于身上的衣物的大部分已化作一團亂絮,與綻開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分辨不清,他還是絲毫沒有滯怠,愈戰(zhàn)愈勇。
“遠遠不夠!我可是有著愛染明王的庇佑!”
戰(zhàn)斗結(jié)束。
痛得齜牙咧嘴的愛染國俊還沉浸在剛才和敵人激戰(zhàn)的氣氛中,他怒氣沖沖地找了塊高起的地方坐下,看著自己的兄弟臉色陰沉地“刷”地收好刀。
“螢,你沒有受傷吧?臉上在淌血啊。”
螢丸伸出手來。指認之后,他摸了摸,稍稍松了口氣。
“不需要擔心,是敵人的血。倒是你國俊,剛才擋在我面前,受了那么重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這樣算什么傷。「螞r,我可是不輸給太刀……喂,你在做什么?”
面對突然湊過來的螢丸,愛染國俊以為他要做什么,想要閃開,卻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在他的面前蹲了下來,朝著自己受傷的膝蓋使勁吹著氣。
“吹吹,痛痛飛走~”
望著國俊歪著頭,一臉“你到底在想什么”的不太高興的神情,螢丸嘿嘿地笑了。
“是主上告訴我的唷。要是哪里感到疼痛的話,這樣吹一吹就好了!
“夠了……你也適可而止一些嘛。成天老是纏著那位大人的話,她也會很困擾的吧?你不是知道的嗎,她最近一直身體不太好。”
不知為何,國俊把頭偏了過去。
“知道啦。但是,我才剛來不久,什么都不太清楚,總需要多問一問吧。不像國俊你雖然是短刀,卻已經(jīng)是當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程度了呢!
“胡說!我就是第一!在全部里也是第一!”
聽到這句話,國俊立刻不滿地嚷嚷抗議起來。
“好啦好啦———!第一,第一。不疼了吧?”
螢丸緩緩地扶著受傷的國俊站了起來。
依舊沒有來自審神者的、就此撤退的信號。
“真是的!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完成任務嗎!
愛染國俊撇著嘴,抱怨道。
而螢丸則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自己和國俊身上掛著的御守,眉頭緊鎖。
“再撐一撐,到了終點任務完成主上很快就會叫我們回去了。這種事情,不是到了那種程度,誰也不想吧!
夕陽西斜,將血色的光輝肆意涂抹在焦躁得要冒煙的地面上。
螢丸拂去額角的汗水。他將手撐在帽檐下,竭力朝著遠處眺望。血和汗混合發(fā)出的銅銹一般的酸咸氣味使得他露出了厭惡的神情。本能地,神經(jīng)緊繃的同時,內(nèi)心深處的什么也變得再度躁動不安起來。
此時,已經(jīng)可以聽見不遠處的來自敵人的震耳欲聾的喧囂聲。
“行啦!不要再扶我了。很礙事啊!
話是這么說,愛染國俊卻是很小心地挪動著,避免牽扯到自己的傷口。
“嗯。那么,繼續(xù)華麗地戰(zhàn)斗吧!”
天空的另一側(cè),一輪消失已久的殘月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灼燒的云層中浮起,掛在慘淡的淺藍色幕布上,靜默地觀察著這個開始冷卻的世界。
二
今年初夏的夜幕,和去年一樣,在不知不覺間緩慢降臨。
起初,只是廊間竊竊私語的付喪神們在日落的余光中攸然明晰的開始拉長的影;逐漸淹沒喧囂的淺黑色的靜謐,伴隨著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嘎吱聲悄然一級一級地爬上臺階;到了最后,這片變得濃重的化不開的色彩,像是知道那殘余的最后一點微光終究會屬于自己,溺愛一般地張開雙臂,包裹了整個視界。
“這么晚了,不回去早點睡覺嗎?”
“去去就回!”
就算是遇到長輩一樣的人物,褲腿卷得高高,在走廊上跑著的愛染國俊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包袱。
“夜里涼,記得多穿點,要是和主上一樣一直生病的話……”
端著剛煎好的藥的燭臺切光忠無奈地看著這個小不點壓根沒有聽進自己話地,狠狠地撞到他的身上后,朝著遠處飛奔而去。
“螢!”
出陣了一天的螢丸剛剛躺下拉起被子,就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什么東西突如其來地重重壓住了。前些日子還沒來得及手入的傷口立刻產(chǎn)生了鉆心的疼痛。
“疼、疼!別那么使勁地撲過來,受傷了啊——雖然說,只是輕傷而已……”
他不太高興地撇了撇嘴,注意力被愛染國俊手中的那個小包袱給吸引住了。
“快看,快看!看我?guī)砹耸裁!?br> 也不顧對方同不同意,國俊一把掀開了被子,胡亂地鉆了進去。
伴隨著包袱的一層層解開,幽綠色的光線一點一點地,愈發(fā)明亮地從最單薄的縫隙間流溢出來。玻璃瓶中的螢火蟲晃動著,閃耀著,爭先恐后地用自己的光芒把這狹小的黑暗空間點亮。
“啊,一閃一閃地,好美啊……”
螢丸伸出細小的手指,貼著薄薄的玻璃,螢火蟲立刻扇著翅膀,朝著那個方向聚攏。小小的星光點亮了他那雙充滿了興奮的眸子。
“是吧是吧!我就說,螢一定會喜歡的!
看著對方愛不釋手的樣子,愛染國俊頗有幾分得意地說道。
“可是,國俊……是在哪里抓到的螢火蟲呢?”
“在本丸后面的樹林里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哦。怎么樣,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好!反正……時間還早。”
兩個孩子就這樣躡手躡腳地繞過呼呼大睡得不省人事的大人們,手拉著手來到了室外。
夜間的本丸沉浸在一片不可思議的氤氳中。抬頭所見的天空被層層疊疊的霧氣與云朵所遮蓋,看不見月亮,更看不到星辰。自從幾天前供電被切斷后,半夜出門大家都是小心翼翼地端著蠟燭,以免在這難以分辨的黑暗中磕絆到自己或是給他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不少人都說,大雨在即。
先前為了不驚醒大家,螢丸再次包住了瓶子。現(xiàn)在他把蓋在上面的布揭開,好讓那一點微弱的光能夠安心地照亮他們在漆黑的樹林里行進的道路。
他們來到了小溪邊。
“就是這里了!”
愛染國俊四處張望著,走進溪流中,彎腰小心翼翼地尋覓著藏匿在草叢角落中的光點。螢丸跟在他的后面,麻利地脫下鞋子和襪子。溪水的清涼使得他不由地打了個哆嗦,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本能地伸回了試探著踏進去的那只腳。
“快一點,快一點啦!”
“知道了!”
沒有風,小溪邊沿的水草卻在靜悄悄地搖曳著,仿佛在竊竊私語。偶爾會有一兩只青蛙或是不知名的昆蟲因為草叢被撥開而驚慌地跳開,留下清脆的水花濺起的聲音。
只可惜,無論他們怎樣去尋找,黑暗的陰影中卻看不見一星一點的光芒。
“唉……再過些時候,等到盛夏的話,這里的螢火蟲也會多起來的吧。對吧,螢?”
國俊扶著自己酸痛的腰,學著三日月爺爺?shù)臉幼影蚜艘宦,頗有些懊惱搖了搖頭。
“……螢?”
在他的身后,傳來了坐在巖石上的,扶著本體已經(jīng)睡著的螢丸細小的齁聲。
“喂!醒醒,可不能在這種地方睡覺啊!”
國俊立刻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使勁晃了晃他的身子?墒,得到的結(jié)果也只是對方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嗯……讓我再睡一會會……”
“醒一醒!這是在樹林里,不是睡覺的地方!”
“可是,很累啊。明天……還要再出門……去把國行帶回家……”
這么嘟噥著,螢丸索性軟趴趴地依靠在了國俊的身上。
盡管心里并不開心,愛染國俊并沒有挪開身子,而是任由他靠過去。
“國行嗎?那家伙……一直放著螢不管呢!
“真的在意我們的話,就該早點出現(xiàn)啊。這樣也就不需要每天這么折騰地來回跑了!
望著因為反射著手中螢火蟲瓶子光點的而泛起些許粼粼波光的小溪,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了起來。
“明明我才是最擅長夜戰(zhàn)打架的,為什么從來不給我出陣的機會?螢你也是,老阻攔著我。是因為我比別的短刀練度差了那么一截嗎?”
“很快就會舉行廟會的,對吧?”
——要是能去的話,絕對不會讓螢辛苦地來回奔波,更不會允許他在我面前受傷。
愛染國俊這么想著,用腰間的帶子把瓶子系在了脖子上,頗有些費力地背起了還在睡夢中的螢丸。
三
不出所料,回來的路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真是幸運,再差一點點就要被徹底淋成落湯雞了!
前腳剛踏進回廊,身后的雨突然嘩地大了起來,斜斜密密,甚至打到了靠近庭院的地板上。愛染國俊迅速地把熟睡的螢丸背進屋內(nèi),蓋好被子。
已經(jīng)走了幾步準備回短刀房間的他想了想,又折返回來,把裝了螢火蟲的玻璃瓶裹好,放在了自己兄弟的枕頭旁邊。然后用上衣蒙著頭,胡亂地擦拭了幾把剛才淋到的雨水,這才離開。
然而這場暴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有什么東西因為某種力量的不足,被打破了。
雨越下越大。屋內(nèi)聽見的雨聲由噼里啪啦的鼓點,化作震耳欲聾的轟鳴。伴隨著一聲巨響,冰冷的雨水自被破壞的屋頂傾瀉而下。
“怎么了?”
“……蠟燭在哪里?”
“嗚嗚……主上大人……”
“有人逃跑了!”
雨聲。水花聲。人聲。
螢丸醒來的時候,周圍是一片嘈雜,而自己的被褥也已完全濕透。他下意識地抓起身邊的刀。在注意到國俊留下的瓶子后,將它也一并抱在懷中。
“怎么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黑暗中,所有人都忙著跑前跑后尋找火燭修補屋檐,而屋外不祥的爭斗聲,更使得不少人直接追了出去。
其間,他終于再次聽見了那個很早之前就聽到過的,令他不安的字眼。
到處都在下雨,到處都在漏雨。
雨水從每一個角落里毫不留情地滲透進來。
濕滑的走道上積滿了坑坑洼洼的水,然而,既然已經(jīng)渾身濕透了就顧不上這些。
索性脫下濕黏黏的襪子,螢丸一邊奔跑,一邊朝著密不透風的雨幕中張望著,希望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一年之前的那個夏天。
因為審神者的身體狀況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靈力不足,導致本丸的結(jié)界不再穩(wěn)定。先是本丸周圍最有規(guī)律的事物,像是日月星辰,逐漸崩壞,再到房屋破敝,不抵風寒。
只不過,最壞的事情并沒有到來;蛟S是審神者本人的福大命大,伴隨著她的逐漸康復,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軌道。
如今,同樣的情形再次發(fā)生了。
沒有人知道,這一次,她是否還能有上一次的幸運?
“讓審神者大人返回現(xiàn)世治病,我也希望能滿足你們的愿望!
“可是,如果臨走之前不能完成政府已經(jīng)批下來的公文和任務,她就會被當做是擅自離職。要是因此不小心被冠上叛逃者的罪名,整個本丸都會被處理掉,我也會很困擾的!
和上一次如出一轍,面對付喪神們的提問,狐之助是這么回答的。
“不要那么早就放棄希望嘛。只要她同意,像之前一樣,你們幾個稍微強大一些的可以去拼一拼,當然夜戰(zhàn)最好還是短刀的付喪神啦,說不定就能圓滿完成,而她也可以安心回去休養(yǎng)?”
在那個時候……
不行。不能這么做。
回想起這一幕的螢丸猛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他輕輕地蹲下身,把玻璃瓶放在靠里的一側(cè),向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屋內(nèi)。
“事到如今,只能拜托擅長夜戰(zhàn)的孩子們?nèi)ト鞔髽蚱匆黄戳。?br> “……”
“雖然很可憐,但那是最后的、完成任務的希望吧?一旦成功,主上您也可以回到現(xiàn)世去養(yǎng)病,要是您的狀況更差了……”
“我、我……怎么可能、讓他們?nèi)ァ雒吧kU的事情!……已經(jīng)……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了!”
“請主上三思!現(xiàn)在本丸的結(jié)界已經(jīng)很脆弱了,時間溯行軍隨時可能會襲擊這里復仇。一旦任務沒有完成,您身體又崩潰了,那么,我們這些依靠著您的力量而成為人形的付喪神們會變得手無縛雞之力。這里的所有人,包括主上您,都會在劫難逃。
“大將不必為我們考慮那么多!”
“可是……盡管說最好是讓短刀們?nèi),那孩子……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再去見他,讓他去……”
嘩啦。門被拉開了。
已是渾身濕透的螢丸站在門口。光線昏暗,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只見他整了整行裝,身上的雨水撲簌簌地落在地板上。
“主上,不要再想了,好好養(yǎng)病,讓我去吧。由我來代替國俊去!
四
夜。
才下過雨的冷風颼颼地吹著,本該是帶著夏天煩躁的溫度,拂過臉頰卻有如刀割。
夜空中,懸掛著一彎形如鐮刀的殘月。
站在房頂上眺望著,此刻的三明大橋兩側(cè)已經(jīng)點亮了夜間的燈籠,望上去就像是一道綿延不斷的、仿佛下一秒就會變得喧鬧奔騰起來的星河。
黑壓壓的敵人在橋的另一頭嚴陣以待。
出發(fā)。
敵情已明朗。
盡管承擔的是墊后的任務,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戰(zhàn)場上卻顯得尤為重要。要確保絕對不能有敵方殘留下的一兵一卒,腹背受敵乃是兵家大忌。
尤其,這一次打頭陣的前鋒還是比自己脆弱的短刀少年們。
和前方保持著一段可控的距離,在小巷中疾走的螢丸絲毫沒有怠慢,劃出一道銀光熟練地將剩余的、鬼魅般沖向自己的敵人一并破壞。
刀起刀落。
沒有去在意敵刀們留下的最后的,猶如詛咒一般的恐怖呻吟,銀發(fā)的少年將開始在黑暗中發(fā)散出翡翠色光芒的本體插回鞘。
他敏捷地躍起,踏上屋檐,一面繼續(xù)觀察著敵人的動向,一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奔跑著。
源源不斷的敵人發(fā)現(xiàn)了目標,順著大橋從不同方向朝著這個地方蜂擁過來。
橋上的燈籠因為突如其來的人流的撞擊而不規(guī)則地搖曳著。
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顯然是埋伏已久的隊伍,戰(zhàn)場涉世不深的前排的同伴們盡管竭盡全力奮勇拼搏,恐怕隨時會出現(xiàn)招架不住的跡象。
那么就。
來不及埋怨這次行動的匆忙與準備不周,少年再度輕盈地落回地面,麻利地“嘩”地拔出了冰冷的刀刃。
朝橋上望去,他那因為神經(jīng)緊繃而瞳孔縮小的眼眸中映出點點晃動著的,仿佛在燃燒著的光。
那個時候。
“螢……我們會勝利嗎?”
“說什么呢,國俊。不要擔心,有我在啊!
“……你總是那么樂觀呢。”
“而且國俊你也在,還有……”
晃了晃刀柄上的御守,喘息著的螢丸對同樣忍受著疼痛的國俊作出了一個盡管疲憊但令人安心的微笑。
“看,就算說是……拼了命地全力出擊,我們都是被主上的靈力……給保護著的啊!
“嘛,說得……也是!回去之后……”
——回去之后,什么時候,我們一起去捉螢火蟲吧。
橋頭的敵人顯然對對方突然改變作戰(zhàn)方略始料不及。盡管有先前布好的遠程兵作為掩護的優(yōu)勢,但歸根結(jié)底他們并沒有料到來者會毫無顧忌地直接沖殺過來。
立時,刀光劍影,人形交輝。
鏘。
從后方殺進陣的螢丸并未放緩他的速度,嬌小的體格使得他輕易地在密不透風的敵陣中穿梭。迎著那一抹慘淡的月光,他高傲地昂起頭,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手中的利刃在敵刀的身上精準地落下。
“嘿嘿,這才只是開始哦!
血腥的味道很快在這蕭瑟空氣中的戰(zhàn)場上彌漫開來。
“看好了,這是必殺技!”
“什么嘛……”
在幾輪壓倒性的勝利后,對方明顯開始出現(xiàn)退縮。不少隨行的、被打得零零散散的雜兵在倉惶中丟下了燈籠和火把,隨后在沖鋒在前的短刀少年們的刀下化作噼啪作響的火光中紛飛的塵土。
按照這樣勢如破竹的進展,很快就可以到橋的另一頭了。
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少年揚起他那引以為豪的長刃。此刻,上面已然鮮血淋漓,卻掩飾不住那引人注目夜明珠般的璀璨。在他的身后,灼燒著的火花宛如星星點點的火紅色的螢火蟲,升騰而起,朝著頭頂浩瀚的星河飛去。
那個時候。
硝煙已經(jīng)開始逐漸散去,只有從遠方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還未趕到的敵人發(fā)出的聲響。
在這短暫的間隙里,愛染國俊抱著腿,無精打采地一屁股狠狠坐在地上。而螢丸則是靠在他的背后,扶著刀坐了下來。
“螢,沒有……想到,會有那么一天和同一位大人制作的你這樣在戰(zhàn)場上背靠背!
“……嘿嘿!
“……喂,螢!你偷偷……笑什么啊!
“因——為——!從來沒有見過國俊你這么認真的表情啊。明明是短刀,卻想著要去保護我!
“我早就說過了!因為短刀就看不起我的話,后果會很慘痛的哦?螢你不也是嗎,明明是大太刀,受了一點傷就在那里一個勁地喊疼,碰都不給人碰一下!
“那么,這樣呢?”
“哎哎哎哎哎!疼疼疼!疼死人了。
“……就是說嘛!
如果,那個時候……
如果,那個時候。
這么回想著的螢丸,不由地再度握緊了手中的刀。
伴隨著戰(zhàn)斗的白熱化,頭頂?shù)臑踉崎_始聚攏過來,覆蓋住了漫天的星辰,也逐漸遮住月亮的光輝。光線再度變得昏暗起來。
已經(jīng)是依靠著本能地斬殺著敵人的他警覺地提起神,用不帶任何情感的余光掃過不遠處還在戰(zhàn)斗中的同伴。
也許是很少經(jīng)歷過這樣歷時持久的戰(zhàn)斗,對方的手由于僵持太久開始不自然地抖動了起來,隨后,整個身子顫抖了起來,在一次又一次的迎擊后不住地后退著。
——那個時候,和這次一樣,為了主上能夠完成任務,和國俊一起出陣的自己,在他眼中,也是這樣生疏得可笑的模樣吧?
——所以,即便身為短刀是那么地脆弱,也會想要去竭盡全力去保護。
真是……沒有辦法呢。
將面前的敵人毫不留情地斬殺殆盡,螢丸朝著同伴的方向奔去。
然而,在那一瞬間,在他注意到對方的身軀在受到一擊后開始變得透明的時候,他的瞳孔放大了。
在那個時候。
“螢……走吧!我們回家吧!主上一定等急了,等著我們把這大好消息告訴她呢!快點啦!”
“疼……已經(jīng)……跑不動了啊!
“什么嘛,勝利了還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這樣可不行啊,以后等主上好起來了,靈力徹底恢復了,還要帶螢一起去各種各樣的廟會啊!”
“你要走那么快,一個人走就是了!
不高興的螢丸索性就蹲了下來,再也不理睬在前面叫叫嚷嚷的國俊了。
如果,那個時候。
——要是那樣……
該多好啊。
天被黑夜前最后的一抹光輝染成血紅色。
一地狼藉的,燃燒著的戰(zhàn)場。無數(shù)插在地上的、再也無法恢復人形的刀劍,遠遠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深黑色墓碑一樣。
“……遠遠不夠!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打倒……有著愛染明王護佑的我嗎……”
擋在已經(jīng)再也沒有握刀的力氣、只剩下破裂的白色襯衫的顫抖著的銀發(fā)少年面前的紅發(fā)少年張開雙臂,扯開嗓子,朝著四周,用最后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喊道。
“只要還有我在……你們……就休想傷害螢……有本事……都沖著我來吧!”
“……不要……已經(jīng)……”
幾乎無法站起的少年以沙啞的聲音哭喊著。
最后那一句話如鯁在喉。因為,他看到,在最后的那一柄敵刀貫穿自己兄弟身體,而自己的兄弟也以刃刺穿了對方的咽喉的同時,兩個人的身體都逐漸地變得透明了。
有什么發(fā)出強烈耀眼光線的東西,從刀柄上落下,逐漸升起。
那是主上在他們,臨行前給他們兄弟分別附上的,據(jù)說關(guān)鍵時刻可以救命的御守。
“……國俊”
哭泣著的他捧著兄弟的破碎的殘骸,帶著最后一絲希冀地望著那個小小的,閃著光芒的東西。
會回來的吧。
然而,就在少年開始滿心希望著再次見到那個能夠和自己一起捉螢火蟲的愛染國俊的時候,他呆住了。
那枚載著最后想望的御守,竟然在他的面前,逐漸褪去了原先的光彩,最后,化作一枚薄薄的紙片,消逝在了空氣中。
———他們說,這是可能會發(fā)生的事情。
原本付喪神就是依附于審神者力量的存在,御守也是由于加持了她的力量而能夠使得刀劍受到保護。而在那個時點,主上已經(jīng)重病臥床很久了,在之前就有靈力不足的預兆了。情況再嚴重一些的話,恐怕付喪神本身都會失去力量。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這一切的、不幸的征兆。
三明大橋上。
螢丸望著消散在空氣中的同伴。很奇怪地,看到這一熟悉的情景,他竟然沒有感到一絲悲傷。就連用開始感到虛弱的手握住刀,面對著那把砍碎自己同伴的敵刀時候,語氣也是平靜的。
“傷害了國俊的,就是你?”
刀起。刀落。
五
那年盛夏的光輝在戰(zhàn)場上最后的一星火苗熄滅后燃燒殆盡。
空氣中的煩躁也伴隨著審神者身體以令人驚喜的速度好轉(zhuǎn)的消息的到來而逐漸沉淀、消散,轉(zhuǎn)為秋日的清涼。
聚集在本丸上空的瘴氣散去,留下了慘白色的、溫柔的月與一如既往的玩耍的星辰。
躺在冰冷而僵硬的草地上的銀發(fā)少年失神地倚靠在一人高的刀邊,望著天空。
“國俊、國俊……”
他喃喃自語著,想要睜大眼睛止住眼淚振作起來。
一枚走失了的綠色的流螢,在他的身邊斜斜地飛過。
“你到哪里去了呢……”
怎么可能忘記,永遠也不會忘記。就算答應過大人們,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不要再讓大病初愈的主上自責了。
捧起瘦小的雙手,螢丸的腦中再一次回想起自己踉踉蹌蹌跑回本丸的時候,手中抱著的、破碎的國俊在踏進門的那一瞬間化作了細沙,從指縫間落了下來,再也消失不見。
像是回應著他的話語,漸漸地,更多的光點在草叢中出現(xiàn)。一顆顆提著小燈籠的孤獨的星,匯成一條閃爍著的、光的河流,朝著那個方向旋轉(zhuǎn)著、流動著,聚攏過來。
然而,少年卻哭得更加傷心了。他仰起頭,就像是要把夏夜里的最后一絲溫度吸進肺里一樣,胸膛劇烈起伏著。令人窒息的寒氣咯得他生疼,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笨蛋、笨蛋……!不是說好的,要一起……”
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止不住地流淌下來。
他就那么坐著,直到眼淚被吹干。背后傳來了悉悉簌簌的聲音。
來的人似乎聽見了他先前的哭聲,放緩了腳步,思考著措詞。
沒想,螢丸卻站起身來,麻利地將刀收在身邊,習慣性地理了理帽子。
“出陣?需要我也一起去是嗎?好,我這就去!
聽到這樣的回答,燭臺切光忠懷疑自己剛才產(chǎn)生了幻覺。然而,對方一如繼往的,小天使一般的、讓人安心的無邪微笑打消了他的懷疑。
他摸了摸螢丸的小腦袋。
“不是,是去主上那里,有螢丸想要見的人哦!
“什么什么?誰呀?”
“是螢丸的兄弟!
“誒……到——底是誰呀?”
六
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吧。
不過對于那孩子來說,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沒有了目睹自己兄弟在面前破碎的那么慘烈的記憶,重新開始是件好事吧。
被政府送回來的愛染國俊也是,盡管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練度也回到了最初,但畢竟還是回來了。
燭臺切光忠這樣想著。
而在他的身后,天真地笑著的螢丸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我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fā)生的。以后,只要我在,就絕對不會允許國俊你受到傷害。
——絕對……
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橋上的燈籠發(fā)出的光,兵器碰撞的廝殺聲,同伴發(fā)出的驚惶的叫喊,一切的一切,都在已經(jīng)是遍體鱗傷的身體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剎那驟然遠去。
最后,就連在那之前的記憶也模糊成星星點點,越來越多的,伸出手來仿佛就能摸到的光。就好像盛夏的螢火蟲一樣,絢爛地燃燒成一片耀眼的輝煌。
一年前的那個時候,你看見的,也是同樣的場景嗎?
———一閃一閃地,真漂亮啊……
尾聲
傍晚的小溪邊。
即便是下過了雨,沉積在周圍的陰霾依舊沒有散去?床灰娫铝僚c星辰。本丸里還是讓人燥熱不安,后面的樹林間卻透著一股涼爽的氣息。
光著腳站在溪水中的愛染國俊彎下腰,把先前因為尋找螢火蟲而沾滿了淤泥的手伸進略有些湍急的水里搓洗著。
“啊……真是的!螢又一句話不說,跑得沒影了。昨晚屋頂都漏成那樣了,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啊?”
有什么滑溜溜的東西從他的手心里游過。
“咦?河里有魚?”
他定了定神,再度把手伸進河水里。這次保持住姿勢后就不動了。
反正螢火蟲都躲起來了,再也見不到了。要是能抓到小魚的話,就帶回去給螢看一看。大一些的話,沒準還可以烤著一起吃。
愛染國俊這么想著,無意間瞥見了從身后匆匆走來的三日月宗近。
以往老人家總是樂呵呵的。他從來沒有見過三日月這么嚴肅的表情。
“三日月爺爺?”
三日月宗近也注意到了愛染國俊,立刻換上了平時的祥和。
“哈哈哈哈,是國俊啊。在捉螢火蟲?”
“唔,不是。在撈小魚。昨天晚上和螢一起來過了,這里已經(jīng)沒有螢火蟲了。”
“哈哈,是嗎。甚好甚好,那我也來陪你撈一會兒小魚好了!
“三日月爺爺,為什么這么晚了,螢還沒有回來?”
“……”
“他是受傷了,還在排隊嗎?”
“……”
“不要不說話,告訴我啊,爺爺!”
“……”
“我、我全部都看見了!昨晚,螢他跟著你們?nèi)チ酥魃系姆块g,對著爺爺您還有光忠說絕對不能讓我知道……什么的……而今天,出陣的大家都回……”
像是猛地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國俊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用手臂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螢他……為什么……我……也想和螢……一起……去……廟會啊……”
一點隱秘的像是螢火蟲一樣的微光,自他背后的草叢間穿過,消失在了小溪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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