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又是一年，年輕的銀甲男子在真君神殿前負手而立，望著那朦朧的皎月，臉上是不知從何而起的思念，和一往而深的悔恨。
　　——凄冷真君殿，酌酒倚欄桿。這么久以來，我是第一次，想要如此懷念一個人。而那個人，不管之前和我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哪怕是真的水火不容，我還是禁不住念著他。
　　看，廣寒宮又下雪了，我現(xiàn)在門前看著那飄灑的雪花，綿綿不斷。就像那天下午，那人墜落東海，隨后我追進廣寒宮，抬首望去，眼中是白茫茫的一片，蒼白的令人感到無力。
　　“子甲...”我聽到自己在低聲輕喚著，嘴角輕輕挑出苦澀的笑。
　　子甲，子甲...一遍一遍的喚著這個名字，原本以為被遺忘的記憶剎那間涌入心間，帶來的是莫名的撕心裂肺的痛。
　　還記得，千年之前，烈日下的母親憔悴萬分，母親被擒后的唯一的見面，沒想到成為了永別。
　　“十大金烏聽令，放射出你們的萬丈光芒，曬死瑤姬！”
　　發(fā)號施令的那個人，我永遠不會再次提起。然而面對這么狠心的哥哥，母親竟是釋然地舒了口氣，“二郎，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快走！”
　　看著那耀眼的陽光，還有面前痛苦呻吟的母親，我再也無法忍受，“舅舅，楊戩知錯，楊戩愿意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不翻身，我求求您，快讓十大金烏停下來。”然而，這一次次的求饒，真的能夠換來玉帝的赦免么？
　　“三界的規(guī)矩不能破，你和你母親還是要死�！敝两裎也胖菹率氰F石心腸，他的冷漠能夠讓當(dāng)時的我徹底失望。也許就是因為年少輕狂，這一句冰冷的拒絕導(dǎo)致了我對陛下的詛咒，也導(dǎo)致了母親痛苦的離世，更導(dǎo)致了，我現(xiàn)在的后悔。
　　忍受灼燒，華為玉石。這漫長的過程，對我來說，是煎熬�！坝竦邸艺f了——我不會放過你——我要將你一家老小趕盡殺絕——”這也許就是那孽緣的開始吧。
　　當(dāng)時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一氣殺掉了八個金烏。之后，在看到大金烏力保十弟的時候，心中猶豫了一下，突然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不知道是同情，還是贊許。卻又猛然想到是他殺死了母親，憤怒再次激起，我也再不顧他如何如何，舉起斧子向他砍去。
　　斧子和劍互相碰觸的一霎那，他的紅發(fā)在風(fēng)中飄然搖曳，隨后而見的就是他無奈的眼神。冷劍斷，金烏墜，他在我眼前，就那樣化作一團火球，墜落，消失不見...
　　以上，便是回憶。
　　記憶繼續(xù)飄零，觀世音菩薩的話還在耳邊回旋。
　　“楊戩，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愛是互相給予的。大家把愛給了你，你也產(chǎn)生了對大家的愛，產(chǎn)生了力量。而且，這種博大的力量，比仇恨的力量更加強大。楊戩，珍惜這個愛吧，這是你戰(zhàn)勝弱水的唯一力量�！�
　　我時常問自己，那三年中，我學(xué)了那么多武藝，聽過師父那么多理論，到最后我所謂的“執(zhí)著”究竟害死了多少人？而我最初的目的又為何沒有達到？答案很簡單——我當(dāng)時并未知道，所謂的“愛”究竟何意——也是治水之時才知，我的愛是小愛，為了家庭不顧三界，所以才硬要那金剛石斧去劈山，釀成大錯。
　　也正是這個時候，我想起，大金烏在死前，那無奈的眼神。雖然我并不知他在無奈什么，但是我想起他墜落的那一瞬間，他暗淡的眼神映在我腦海中時時浮現(xiàn)，竟有一絲凄涼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它不足以對我造成什么傷害，卻會將我身上的力氣，一點一點的卸掉。
　　然而，造成這一切的究竟是誰呢？是玉帝？是母親？是大金烏？還是我？
　　千年來，我不止一次思量。
　　經(jīng)歷了很多的事情，三妹、寸心、哪吒、狐妹、梅山兄弟還有哮天犬...
　　那些人，那些事情都忘不掉，卻再也回不去，有的甚至只成為了嘆息。
　　后來，我成為了司法天神，掌管天條，當(dāng)我看到那些陳舊的天條，瞬間對這個并不屬于我的天界充滿絕望。然而，說什么也無法改變，我只后悔現(xiàn)在才接這個位子。天條就像一個毒瘤。我若不管，讓他們手握這套陳腐的天條肆意妄為，毒瘤就會越長越大。直至有一天...處置不慎，毒瘤一破，會給三界帶來更大的災(zāi)難，就像當(dāng)初弱水下界一樣，犧牲掉很多無辜的生命。
　　天條在我的手里，只要表面上遵旨，暗地里另一套做法，就可以暫時對付。表面上對天庭言聽計從，甚至是殘害三界的旨意，我都應(yīng)了下來�？v使千古罵名，縱使別人對我冷言相擊，都裝作不以為然。
　　子甲，我終于能體會到你生前的無奈了。偶然一次路過立于九重天的金烏神殿，聽那些神殿侍衛(wèi)說起千年前的事情。
　　他們說，你是疼愛弟弟妹妹的。
　　他們說，你的無奈是因為你有時并不想執(zhí)行玉帝的任務(wù)，因為你并不想傷害任何人，卻身不由己。
　　他們說，你是一直悔恨爹和大哥的死的，更不忍心去傷害母親，但，沒有任何辦法替他們開脫。
　　古老的字體刻在了那已經(jīng)殘破的墻壁上：意切情深孤相憶，默默心問無言至。流年斷盡前塵世，落寞飄零唯心熾。我想，子甲，你那一瞬，造成了我千年的殤，想忘記，卻還是忘不掉。
　　又是幾年過去，八妹被圈禁昆侖，寸心永世不得出西海，而今三妹也...我終于知道處置自己的親人是有多么的痛苦，我漸漸能體會到，在滅門時，在金烏大陣時，子甲是什么樣的心情。他當(dāng)初的心情，我現(xiàn)在也體會到了。
　　其實，千年前的事情，三首蛟沒有錯，父親母親沒有錯，子甲沒有錯，玉帝也沒有錯。錯的是那滅絕欲望的天條！如果天條人性化一些，那些曾受傷的人，都不會受到傷害�？上倚盐虻奶t了些，七兒、八妹、狐妹、寸心、三妹這些人，終究還是逃不脫這個天條的牢籠。
　　終于，我決定修改天條�！耙蝗缂韧�，忍辱負重�！边@是師父給我的忠告，我想，這也是當(dāng)初身為金烏神將的你一直遵守的原則吧？
　　為了三妹，為了那些故人，為了三界眾生，楊戩愿意踏上這條不歸路，就算是粉身碎骨、遺臭萬年，我楊戩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我在我的身上找到當(dāng)年你的影子，而我，再也見不到你...
　　廣寒宮飛雪連連，一切恢復(fù)了安靜，只留下那孤獨的影子。

　　后續(xù)：
　　二十年后，昆侖山，義憤填膺的少年舉起斧子向楊戩砍去，楊戩沒有閃躲，只留著一絲微笑，就像千年前大金烏對小金烏那個微笑一樣，在眾人驚呼中，倒了下來，血水染紅了河流。
　　魂魄在與身體分離的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子甲向他飛來。
　　他伸出手，等待著他；
　　他魂魄毫不猶豫飄向他，盡力去握住他的手。
　　終于，十指相扣，一見如故。
　　此時，已是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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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金烏番外】

　　我，在這看風(fēng)景已經(jīng)千年了，雖然身已死，心還在這里。
　　不要問我為什么不去輪回，因為，我在等一個人。

　　望向四周，前面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本能的朝著黑暗走去，卻不知道何時能走到盡頭。走著走著四周浮現(xiàn)出一些畫面，是自己的記憶，有些久得自己都遺忘了，果然死的時候都會浮現(xiàn)出來，不管是人還是神。從小時候已經(jīng)快忘記的時光，到金烏神殿那按部就班千篇一律的生活，再到...十日齊出。
　　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處，沒有停留，“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啊”。之前兄弟談?wù)撨^忘川，說忘川河的水能映照出人的內(nèi)心，若心無雜念，無牽無掛，看到的便是一汪清水，若牽掛太多，是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不知道自己會看到什么。
　　有雨，不知是當(dāng)日楊戩砍殺我們兄弟之后，淅淅瀝瀝的雨，亦或是自己從未流出的淚�！暗溉缫呀�(jīng)安寧了吧？”

　　記憶定格在那一瞬——
　　“十大金烏聽令，曬死瑤姬！”
　　我不忍，既是不忍已經(jīng)在桃山受苦的姑姑，也不忍三界無辜的生靈，可父皇的命令去無法收回。
　　姑姑曬化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被撕心裂肺般的灼燒，呵，這便是所謂的心痛么？容不得我想那么多，斧子劈來，八個兄弟挨個倒下。在最后的時刻，看著四處逃竄的十弟，我默默地笑了——“你打不過他，快走�！币苍S只有我留下來應(yīng)對楊戩，十弟才會順利逃走吧？
　　“大哥！”“如果連你都死了，三界將永遠失去光明�！睘榱耸�，為了三界最后的光明，我用力地推了十弟一把，目送他離開。
　　這一次竟成為了永別，那把斧頭終究劈中了我，墜落的那一刻，我感覺到最后一絲熾熱——此后，便是忘川。
　　畫面漸漸變成一顆火熱的初日，那影子堅強剛毅。我的弟弟，長大了....

　　這一生，很長，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也就不再遺憾什么。唯一掛念在心中的，除卻對姑姑的愧疚和對十弟的期望，便是他了。他忍辱負重千年，不也是要換得三界一世安寧，回護他想要回護的人么？可惜，那些人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他也和我一樣，死于神斧之下。
　　當(dāng)那一絲虛弱的魂魄從他體內(nèi)分離出來，我舍盡了全力拉住他的手，引領(lǐng)他隨我來到這忘川河。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里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他，依舊玄裳墨扇，風(fēng)華絕代。
　　“戩，對于你為三界做的一切，你可曾后悔？”
　　“不悔�！彼Υ�。
　　“若我是你，我亦無悔�！蔽乙残α�。

　　不知若有來世，還會不會記起這林林總總，但愿永遠拋于腦后吧。只是可以祈愿，來世與他生在一個平靜的地方，再也不要那紛紛擾擾�！拔覀冏甙�...”
　　最后我和他相視一笑，我想，我也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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