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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
“我以為你會是個騎士。”小姑娘單手捧著臉,手肘支在木桌上,側(cè)著臉看他。燭火伴著從她身后窗口吹來的風輕輕搖曳吐息著,勾出她一側(cè)的輪廓來。詩人能看見她眼底跳著的笑意和暖色燭光,他一邊上下打量著這個黑暗窄小的拱頂房間——這座深埋在黑色森林里爬滿荊棘的石塔中的頂層,一邊抬腳踏過地上剛剛被自己敲落在地的鐵鎖,厚實的鞋底沒有踩出嘩啦啦的脆響,只有揚起的細碎的塵埃。小姑娘對這個也許能帶著她逃離這場無期徒刑的男人沒有盡一點兒的地主之誼,只是象征性的把燈往那兒挪了挪。
“文弱?”男人讀到她語句里的意思,嘿的一聲笑了出來。毫不避諱地拉出桌子旁另一張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把腰胯上掛著的那把槍從槍套里拔出來,啪一下拍在木桌上,又飛起一層灰,似乎帶著點兒威脅的意味,臉上掛著的卻是毫無防備一臉善意溫和的笑!耙饔卧娙擞玛J黑森林拯救小公主,聽起來不是很有意思嗎!
“遺憾極了!迸踔掳偷男」媚锿蝗慌e起右手打了個響指,所有光芒像被瞬間抹干凈,黑暗爭先恐后灌進這個窄小的空間。從詩人的角度只能看見罪魁禍首還保持著之前姿勢的輪廓,她身后的窗,窗外的遼遠星河,還有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樹林剪影。過一會兒雙眼慢慢適應了,他能看見夜光覆在眼前的小姑娘垂下卷曲的金色的發(fā)上,冷冷地,不屈地。
“女巫”詩人垂眼思索了一會兒,語氣里夾著一丁點小小的訝異。
“不是你要找的小公主!庇心敲葱┱f不清道不明的自嘲的意味。詩人在黑暗里找到了女巫的眼睛,失去了燭光渲染的暗金色里,剩下了狡黠一閃而過。不枉自己九死一生穿越黑森林,想到這兒詩人不由自主地露了笑,這小姑娘還挺有意思的。
他本來只是一個有武力值的吟游詩人,王國里微不足道的存在,而且還對騎士精神嗤之以鼻。當然與他打交道的人只是單純覺得他好相處好說話,心無大志,眼里總是無神,捧著書念著詩在雜貨店的角落里種蘑菇,街坊鄰居的女性生物在談天說地扯那么些皇室桃色小道消息的時候總愛扯上他。她們說禁林里頭那座石塔是關著人的,就像所有童話故事里一樣,也許需要一個騎士去拯救。詩人百思不得其解,是個公主為什么要關在石塔現(xiàn)在大概明白了,他想起那些長舌婦曾經(jīng)說的,老國王以前有個私生女,私生女她母親是個會巫術的老妖婆,裝扮成年輕貌美的女人,想貪謀老國王的權力。事情敗露以后被驅(qū)逐,私生女卻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奇因子活泛了起來,詩人搓了搓手,眼里燒了灼熱,哎哎兩聲問道,你怎么被關這兒了。
女巫手指一碰燭臺,火光又跳了起來。她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吟游詩人,沒打理的臉上還有胡渣,生活在他臉上蠻橫的留下那么些紋路,麻布衣裳,皮褲腳塞進沾滿灰塵的馬靴里。手上那把槍,她不認識,外表看上去銹跡斑斑,卻擋不住濃濃的殺意與戾氣。跟他人還挺像的,小姑娘覺得,挺有意思啊這人。從他棕色的亂發(fā)移到他藍色的眼睛。
冰藍色的眼睛。像尖銳的冰山峰頂,收斂的張狂和傲慢。她愣了愣,這個顏色,真少見。
“你能帶我出去嗎”她特意避開了逃這個敗者專用的詞匯。
“那得看你有什么價值,首先,我想聽個故事。”詩人開始玩起了手上的槍。
“我希望你會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王國還沒有這么繁盛的時候,國王還不是個老國王。他很英俊,眉目鋒利行事恣意,不少鄰國公主傾心與他,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沒統(tǒng)一好這個國家之前,不能娶妻。于是常年親征,國內(nèi)事務都在戰(zhàn)場上解決。難得這個國王腦子真的不錯,等他打完仗回來,國家也風調(diào)雨順了;貋淼穆飞纤愤^這片禁林,看見一只松鼠在叢間亂竄,就拋下隊伍一個人闖了進來。松鼠領著他碰到了正在水邊洗著長長金發(fā)的姑娘,國王一見傾心,說要娶她,但是那姑娘沒有聯(lián)姻價值,國王只把她帶回城堡,偷偷行了夫妻之禮。后來他們生了一個小公主。一天國王半夜醒來,看見自己貌美的妻子忘記施法術變成了老妖婆,嚇得驚魂不定。于是驅(qū)逐了老妖婆,害怕小公主也變成這樣,就關了起來。怎么樣,情節(jié)還是挺驚心動魄的吧!
“不怎么樣,聽起來和那些老太婆說的是一樣的故事,那么你就是那個被關起來的小公主”
“哦不,我是那個老妖婆!
他看見小姑娘那長長的頭發(fā)在枯萎,像是被無形的火燒過,蜷起,干枯,臉上迅速被爬上的皺紋擠滿,眼睛變得長而不懷好意,那只桌上的手變得死氣沉沉,整個人縈繞著陰暗的氣息。他看見老巫婆張開嘴,滿是獠牙向他撲了過來。
“咣”的一聲,詩人從床上摔了下來砸在木質(zhì)地板上。站在窗邊的女巫正探頭看著外邊兒,晨霧繚繞在天地之間,潮潮的,昨晚大概下了場雨。她轉(zhuǎn)頭挑了一只眉,看見已經(jīng)翻身在地上,正揉著屁股的詩人。
“做噩夢了”女巫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
“..你的轉(zhuǎn)折太驚悚了!
想起那時候詩人一下子站起來用腿踢開凳子,舉著槍往后退的樣子。女巫一個沒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了出來,清脆的,專屬于小姑娘的聲音。她當然不是老妖婆。她是那只松鼠,也是坐在河邊洗頭發(fā)的那個姑娘,不過和傳聞中不一樣的是,她是個看上去完全沒長開的小姑娘。實際上那時候已經(jīng)年老色衰的老國王當時看見這只敢在禁林里活蹦亂跳的松鼠心里覺得不大對勁,只身一路跟了上來,一股腦想洗干凈剛剛?cè)巧铣粑秲旱男」媚锸裁匆矝]發(fā)現(xiàn)。等到發(fā)現(xiàn)的時候國王已經(jīng)為王國里有這種妖物怒不可遏了,真是個固執(zhí)的糟老頭,她評價。詩人一邊感嘆人言可畏一邊問她為什么不逃出去,她只是很深沉地盯著燭光,然后趕他去睡。
她現(xiàn)在披上了黑色的斗篷,罩住了金色的頭發(fā)和半張臉。詩人才發(fā)現(xiàn)她有多小一只,大概是女巫的生長周期不同,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小孩。他倆關上厚重的木門,女巫說什么也要把蠟燭帶走,走在旋梯,穿過從一扇扇窗打進來的一方方天光,里面還漂浮著細小的灰塵。每一級臺階上都蓋著灰黑色的塵埃,詩人按捺不住,快了兩步走到小姑娘身邊。
“雖然很沒有禮貌但是,你多大了啊!
“..23,按照你們的年份算!迸妆е臒簦D了頓大概是在算時間,說出的數(shù)字讓自己都有些懷疑。詩人一時間應答不了,有些啞然,畢竟他也沒見過個子這么小的大姑娘。是的,大姑娘,王國里這個年齡的姑娘都該嫁人了,而自己帶著這個小女巫出去簡直就是帶著女兒出門,娶她那就是犯法。詩人嘖嘖了兩聲隨手伸向女巫的小腦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他眨眨眼看著自己的手,被定在半空動彈不得。這是種很神奇的感覺,每一根神經(jīng)都是自己的,卻被禁錮著,像是在夢中掙扎,被夢魘卡住了靈魂,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詩人看見小女巫剛施完術的右手還舉著,握成拳的樣子。
“別碰,智慧之源。”說完她松開四肢,相應地詩人也被從凝固里解放了出來。他撓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接下來的時間里一直跟在小女巫屁股后頭,活像一只賤兮兮的狗。兩個人偶爾問答,氣氛安然。等到終于推開那塵封的鐵門,霧氣已經(jīng)散開了,日光從葉間擠進來,斑駁了地上昨日被詩人掰下的荊棘。還攀附在石塔上的那些藤蔓比自己進來前粗壯了許多,一路攀巖,纏繞了石塔的頂部,一圈一圈繞著,甚至還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小女巫隨口和詩人解釋原因,說這荊棘的種子是女巫的尸體。詩人背后一陣涼意,如果他未曾來過,那眼前這個小女巫是會被荊棘困死在石塔,還是會成為下一枚種子。感嘆了一句多虧命運之神的指引,卻沒看見兜帽底下藏在陰影里的那雙眼睛里盛滿的復雜情緒,比如一點點懷念,比如翻滾的恨意。
這藤蔓的種子,是她母親。
沿著記憶里來時的路和地上還沒消失的蹤跡,我們的吟游詩人帶著女巫走出禁林,從此過上了幸福祥和的生活。
怎么可能呢。
他們被困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三天了。夜幕沉重地壓下來,詩人覺得它仿佛就擔在自己肩頭似的,死氣沉沉的古木只剩下看上去張牙舞爪的剪影。三天來,他們從第一天輕松愉快的照著詩人來時的路往外走,卻是在禁林里打了個圈。再次回到這森涼建筑前的時候,詩人有一瞬間的呆滯,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仿佛正在思考什么的小女巫。
“..我沒帶錯路,我發(fā)誓!彼谛」媚锾痤^時的探究眼神之下迅速地坦白從寬,繳械投降。然后看著小女巫若有所思的樣子,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澳阌邢敕▎帷
“我們換一條路走!
這一走,就是三天。毫無頭緒。
小女巫的袍角拖過的地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她的手在身前一揮,埋在斗篷帽子里的一張小臉滿是陰沉狠戾,暗金色的眼睛在陰霾里閃著兇狠的光,一棵樹順著她的手勢翻倒在地橫劈著擋在了她面前,在她身后的詩人趁機手腕一翻給槍填好彈藥。巨熊雜毛糾纏的一條腿跨過倒在地上的樹木,重重地踩在土地上,讓整個視野狠勁兒晃動起來,帶著搖葉紛紛,全身上下都是深淺不一的口子,汩汩淌著血。咆哮聲震耳欲聾,仿佛要以此對比實力,讓人心底發(fā)虛。詩人一咬牙,把槍塞回掛在腰下的槍套里,彎腰抱起滿身腥臭味兒的小姑娘,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放我下去!”女巫擰著眉推他的肩膀,聲音緊繃著,有些尖銳。
“駁回,太危險!痹娙吮夼谶喘著氣,想也不想?yún)柭暰芙^,懷里摟的更緊了。
“死了也沒事!放我下去!”
“我要帶你出去,我答應過你的!
小姑娘愣了一下,耳邊是風聲呼呼刮過的聲音,還有巨熊繚繞的嘶吼。她低下頭不再掙扎,最后哼了一聲,嘀嘀咕咕了一句誰要你帶出去了。詩人大概是聽到了,倉促地笑了聲,腳下不停,一拐繞進樹林里邊兒,找了塊還算大的石頭躲在了后面,放下懷里的小女巫,手撐在地上大口喘氣,他咧開嘴對著一語不發(fā)的小姑娘笑了笑。
“這可是一個吟游詩人賭上性命的誓言!
火光照著小姑娘半邊的臉頰,像初見那時候一樣透了點兒柔軟的樣子。小女巫這會兒靠在詩人手臂上閉眼小憩,兩人貼緊樹根坐著,詩人嘴里叼了根草,手上用樹枝插好半只被小女巫動動手指撕了皮毛的野兔,在火里細細地烤。火光輕輕跳著,帶著有節(jié)奏的明滅,像喘息似的,再遠一點兒就是無盡的黑色深淵。
“等我們走出去了,我得和咱們巷子的老太婆們斷絕來往!
“我還得寫本書,就叫叔叔的奇幻冒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會的槍術?”這會兒小女巫醒了,半睜著眼腦袋耷在詩人手臂上。
“啊呀,獵人是副業(yè)嘛..討口飯吃!痹娙祟H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聲,“技術也沒有很好啊。”
“哦。”小女巫心里半信半疑,要么是他撒謊,要么是他自己的身世自己也不清楚..那雙眼睛——冰藍色的,像一座冰山似的,凌厲,銳意,理智和狂妄。她兜里還揣著那節(jié)蠟燭,捂著覺得心里踏實很多,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抬頭望了望,滿是探向四處的枝椏。
“我之前爬上去看了看,覺得有點奇怪。”獵人撕下一塊肉吹了吹塞進嘴里,口齒不清地,“我們離王國已經(jīng)很遠了,關押你的那座石塔,你知道嗎,已經(jīng)看不見了。這片禁林有多大?擔憂極了。”雖然這么說形象上卻毫無擔憂的樣子,很好,慣于掩藏,小女巫想。對于禁林她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畢竟只要帶著她,那就永遠走不出去。
她又坐回去,就著火光抱著腿蜷成球取暖,閉上眼把臉埋在膝蓋。玩兒夠了,那就該回家啦。有點不甘心,有點不舍得。
“哎,到時候出去了,你想干啥..養(yǎng)家糊口之類的我很窮的啊養(yǎng)不起!痹娙税贌o聊賴,吭哧吭哧啃著兔后腿,嘴里不停地扯話題,用手肘搗了搗縮成一團的小女巫。
“好吵啊你!毙」媚锇欀碱^拍掉這人的手,剮了他一眼。盯著柴火一會兒好像真的在認認真真思考,如果真的能出去...“會..想開一間鋪!边^了一會兒她放軟了聲音,絮絮地。
“做一些雇傭的任務,賣一些難得的東西,比如禁林里惡獸的血,獨角獸的毛,調(diào)一些只要巫師才會的魔藥?偠灾褪琴崉e人賺不到的錢。”
“屋子里會有暖黃色的光,一張搖籃似的的吊床..”
“角落里要堆滿書!痹娙瞬辶艘痪。
“嗯,角落里要堆滿書。蓋上被單就是你的床!
“哈哈哈哈你要養(yǎng)我嗎?”
“..你,打工!迸最D了頓,然后別開臉,黑暗里看不見她紅透了的耳根子,聲音有些別扭的意味。
“那說好了啊!
“嗯,說好了!
詩人睜開眼的時候,從夜間縫隙漏下來的光直直抹在他眼前,閃得他翻了個身,手撐著地爬起來坐好,人還有些困倦,腦袋里滿是初醒時的混沌。..這是哪?茂茂一片森林,有陰暗在滋生,一切危險都蔓延在空氣里,卻又偽裝著,仿佛十分祥和寧靜。他有點兒懵,甩了甩腦袋。黑熊,血,塔,零散的片段閃過腦海。站起來習慣性的摸摸左右兩側(cè)的槍套,兩把槍還安穩(wěn)地躺著,他抽出槍,還是記憶里銹跡斑斑的模樣,稍微心安,他找了棵樹坐下靠著,能找得到一點兒太陽,比較溫暖,抱著腦袋等著回憶慢慢浮起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從到這里之前那個自己,經(jīng)歷了從小到大的成長,一個是現(xiàn)在..不一定是現(xiàn)在,就是那個記憶開始斷斷續(xù)續(xù)模模糊糊摸不透的自己。記憶里總是缺失了什么..巨熊...什么樣的巨熊..為什么會有血....誰的血..巨熊的血...塔..塔里...他猛的一抬頭,視野里枝椏爬滿天空,一座巨塔的塔尖露了出來,藤蔓纏繞,冰涼,兇狠,危險。他站了起來,扶著樹,一開始是走,然后一步一步快了起來,踩得地上枯枝敗葉吱嘎吱嘎地吵鬧,他跑了起來。他開槍打碎門上的藤蔓,黑綠色的植物破碎,卻流出了紅色的汁液。詩人胡亂掰開來,面前就是樓梯,往上跑。像是義無反顧。
“老國王啊,把我關在這里,除非來找我的人是個他授意的騎士,否則我永遠都走不出這個禁林!
“女巫的吻可是很珍貴的,能讓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忘掉我,你就能出去了!
女巫俯身,長長軟軟的金色卷發(fā)蓋住了被施術而動彈不得的詩人的眼睛,把吻輕輕印在他的左眼。
“忘掉我吧,然后出去!
長長的嘆息,響指的聲音,在掙扎中陷入了永眠一般沒有盡頭的黑。
他推開門,看見小姑娘單手捧著臉,小燭燈的火光勾出她一側(cè)的輪廓來。
“我以為你會是個騎士。”她愣了愣,隨即笑意盈眶。
我只是個吟游詩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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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是騎士兩個字的標題 但是抽了不讓用 就加了倆很炫酷的符號。
學?锿陡瀹a(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