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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魂
月棲湖畔的狼族們都知道,世間最美的景色也敵不過湖心島上那片楓林的月圓之夜。一到中秋,湖畔的大小狼族們都拖家?guī)Э诰墼诖颂,吸收月神的饋贈。月棲湖之所以叫做月棲湖,是因(yàn)閭髡f月神曾出現(xiàn)在這里。對于我們狼族來說,月亮是力量的源泉,月神則是我們心中最偉大的神靈。
綰綰是月棲湖畔最特別的小母狼。狼族大多生來高傲冷峻,連帶著外貌也顯得棱角分明。但綰綰卻不同,她的面容柔和,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我總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的模樣,直到某天抬頭看見那輪圓月,才恍然明白那溫柔的月色最能代表她。族中不是沒有白狼,但毛色白得如她那般純粹的卻是找不著的。
綰綰是個美人,但月棲湖畔卻沒有幾人待見她。
又至秋日,楓葉紅得像是綰綰發(fā)上系的紅綢帶。
“九宿,九宿!”她大老遠(yuǎn)便叫喚著我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向著楓林跑來,奔至我的面前時險(xiǎn)些被石頭絆倒,我忙伸手去扶她。
我見她的白衫上泥印點(diǎn)點(diǎn),今晨剛替她綰好的發(fā)髻也散了半邊,有些不悅地開口低斥道,“又去哪兒野去了?”我的嘴上雖這么說著,手上卻輕輕幫她撣著發(fā)上的草屑。
面前的女子眉眼彎彎,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展開一直合著的雙掌,“烏龜,九宿,你看,烏龜!”
我看著她討好的笑容,嘆了口氣,伸手將她脖上吊著的小哨子收進(jìn)她的衣襟里,心中有些酸楚。
綰綰是個美人,可偏偏也是個傻子。
(1)
母親和綰綰的娘是打小從相鄰的狼窩里長大的手帕交,綰綰娘在生綰綰時難產(chǎn),拼盡一身修為生下她,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纏綿床榻不過三載便獨(dú)留下剛剛會爬的綰綰撒手去了。綰綰隨的是她母親的姓,全名叫銀玥,至于她的父親是誰,綰綰娘直至死去也未吐露半分,想來不是什么好的記憶吧。
母親心疼綰綰,便將三歲的她接到我們家住。許是難產(chǎn)時傷了腦子,綰綰幼時便比其他的小狼愚鈍地多。
那會兒我剛剛化成人形,母親憐惜綰綰,便掐著我的耳朵逼我答應(yīng)帶著她四處玩耍。那時她依舊是小獸模樣,外表跟普通的狼崽子并無太多不同,但狼崽子哪有那般蠢的!連路都走不穩(wěn),帶她外出閑逛時,往往一回頭就不見了獸影。有時是跌進(jìn)了泥坑,有時是被路過的虎族叼了去,我日日尋她尋得崩潰,最后做了一只小哨子掛在她的脖子上。自那以后,雖然哨聲日日遍山響,但尋她的確容易了許多,我對自己的小聰明佩服不已。
族中的長老們也常?滟澪业穆敾,說是有狼族本宗的風(fēng)范。但是,一只聰慧的廢物狼對狼族能有什么用處?我知曉的,他們夸我,不過是因?yàn)槲业母赣H是一族之長罷了。
我父親是族中唯一修煉到八尾的狼,在實(shí)力決定一切的月棲湖上頗有威望。父親為人正直,審判公正,對母親的的專一也被傳為佳話。如此接近完美的首領(lǐng),卻有一個時常被人在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污點(diǎn),那就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廢物兒子。
母親懷著我時誤食了毒果,因?yàn)槎舅乇晃曳謸?dān)了一部分才撿了一條命回來。因?yàn)槎舅氐年P(guān)系,我一生下來就虛弱得緊,每月都需父親渡修為為我續(xù)命,也正因?yàn)槿绱,八尾的他遲遲沒能突破九尾,沒能成仙。我沒有修行的能力,連化成人形都是因?yàn)楦赣H的緣故。那夜,我化為了人形,歡心雀躍,母親卻抱著現(xiàn)了原形的父親哭得不成樣子。
雖然父親不曾說起,但我知道,我是他的負(fù)擔(dān),我是個廢物。
月棲湖上八尾的狼妖雖然唯獨(dú)父親一個,但是七尾、六尾的狼卻不少。長老們嘴上都勸著父親不要再如此拼命毀了自身修為。但我知曉,他們背地里都禱告著父親快從族長的位置上滾下來,好取而代之。
我什么都知曉,但我卻不敢用自己的死來了結(jié)這一切。
還什么都沒做呢,怎么能就這么死掉呢,是吧?我這么敷衍著自己,可也明明知曉這只是敷衍。
好在,好在還有綰綰。
她那么蠢,比我還要沒用,所以其實(shí)我并不是最丟臉的狼,是吧?
一定是的,一定。
。2)
跟獸型的綰綰玩鬧了兩百又九十七年,一切相安無事。
可就在那年中秋,一切都不一樣了。
楓林似火,湖畔的大小狼都趕去楓林看月色。我自然也是,趕早帶上綰綰占了個好位置。因?yàn)榫U綰傻的緣故,平日里都沒有小狼愿意跟她玩耍,因此她黏我黏得極緊,無論去哪兒都跟在我的身后,我雖然嘴上嚷嚷著煩死了,心中卻是歡喜的。
那日的月色極美,我看得出了神,身邊伏著的綰綰突然鬧騰得厲害。我只當(dāng)她是貪玩,便輕輕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記,低斥她安分些。綰綰掙扎得更加厲害,我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找了個僻靜處將她放于鋪滿落葉的地上,無措地聽著她痛苦的嗚咽聲。
綰綰不停地扭動著身體,來回打著滾。這景象似是有些熟悉,我仔細(xì)想了一想,驀地站了起來,驚惶地后退了幾步。
不會的……不會的!怎么可能!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我不愿便能不發(fā)生的,一陣白光過后,綰綰不見了,紅得幾乎燃燒的落葉上匍匐著一個赤裸的少女,白皙的皮膚散發(fā)著月色般的光華。
“九宿,九宿。”那陌生的女子一遍遍喚著我的名字,語氣中滿是委屈,“綰綰難受!
我像是被燙著了尾巴,捂著耳朵逃得老遠(yuǎn)。
她不是綰綰!她怎么會是綰綰!綰綰那么蠢,怎么能夠化成人形!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在綿延無盡的楓林中穿梭,辨不清方向,最后脫力跪在一株巨大的楓樹旁。
平常族里的小狼化成人形需要百年,又因著資質(zhì)的不同,有些早些,有些晚些,但從來沒有維持了三百年獸身的。我本以為她那般愚鈍,是永世化不成人形的,對此還一直暗自慶幸,可誰知……我居然,連一個傻子都比不過。
林中有人穿行而過,間雜幾句下流之語。
“真有此等美事?”
“我欺你作甚?那身段、那臉蛋,哎呦,真當(dāng)是銷魂得緊!
“那就快些走!遲上一步怕是要被那些個老色胚拆吃入腹了!”
“看不出來裘兄竟還是這般憐花惜玉之人,嘿嘿,恐怕你心里想的也是那檔子事吧?”
“呸!你不也是?快走快走!”
兩人走遠(yuǎn)了,微風(fēng)又刻意送來幾聲淫靡的笑聲。
綰綰那雙水霧迷蒙的杏眼突然浮現(xiàn)在我的腦中,還有她那白玉般的身體。我驀地慌了,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著來時的方向跑了去。
綰綰……
不可以!那是……那是我的綰綰呀!是九宿的綰綰!
前方圍了一重又一重的狼,女子的嫉妒,男子的垂涎,都明晃晃地掛在那一張張丑惡的臉上,平日里故作姿態(tài)的清高早被忘得一干二凈。我瘋了一般推開狼群,獸群中炸開幾句尖酸的咒罵,見到是我,又默默地偃旗息鼓。
獸群中央的空地上,綰綰像是受了驚的刺猬一般團(tuán)成一團(tuán),伏在地上。她的雙手護(hù)著胸前,面上是數(shù)不清的淚痕。有幾只色膽包天的狼妖圍著她打轉(zhuǎn),時不時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摸上一把。圍觀者眾多,卻沒有人出言勸上一句,每張臉上都是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
心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我邊脫著外衫邊沖了上去,驅(qū)趕走她身畔那些惡心的蚊蠅,將外衫披在她身上,將她擁進(jìn)懷里,惡狠狠地讓他們滾。
綰綰在我的懷里不停地顫抖著,一遍遍委屈地叫著我的名字,我愈發(fā)心疼,將她抱得更緊。
有只狼妖許是沒見過我,有些不樂意了,啐了一口,大聲呵斥,“你是個什么東西!敢打攪大爺?shù)拿朗!”還作勢要打我。
邊上有人拉了拉他,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的面上露出些惶恐,但又有些下不了臺面,因此壯著膽子罵了一句“原來是那只廢物”便打算離開。
這聲音熟悉得緊,正是方才樹林中被稱為“裘兄”的畜生。我本沒打算與他結(jié)怨,但他那一句“廢物”生生戳到了我的痛處。
我將綰綰放在地上,站起了身,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方才說了什么!”
“我說你是廢物!”那人想來也是有些背景的,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了一句。
我一聲不吭,將他撲倒在地,而后坐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臉上招呼。我雖沒有修行的能力,但蠻力還是有些的,他被我打出了鼻血,嗷嗷地叫喚著。周圍的狼妖們都像突然有了道德心一般,沖上來想拉開我,我卻不依不饒,把身下的狼臉打成了包子臉。
首戰(zhàn)告捷,我第一次知曉,原來我也可以贏一次。
楓林染上了夜色,后山上的狼都散了,至于那只包子,則被聞訊而來的家仆們七手八腳地抬了回去,臨行前嘴里還嚷嚷著要弄死我。
我坐在后山的山崖邊,吹著夜風(fēng),身上雖挨了幾拳但心里卻是極為高興的。
“九宿九宿!本U綰坐在我的身邊,似是忘掉了方才所有的不堪與不快,眉眼彎彎地夸贊我,“九宿,好厲害!壞人,打跑了!”
我苦笑了一下,摸摸她的腦袋,有些艷羨。傻子就是好,什么都不用在乎。唉,這次怕是很難收拾了,打那畜生的時候似是聽到有人提起他是某某長老的獨(dú)子。再怎么害怕,也終究是要回去面對的,我拍拍身上的草屑,站了起來,將手伸給一旁的少女。
“我們走吧!
(3)
見綰綰那副驚喜的樣子,我不忍掃了她的興,牽著她坐到石上,一邊打理著她的長發(fā),一邊不咸不淡地問她,“這烏龜是何處得來的?”
綰綰看起來心情頗好,轉(zhuǎn)過頭把烏龜湊到我的眼前,邀功似的答道,“綰綰,綰綰,騙的!”
我心中忍俊不禁,就她那樣還騙人?不被騙就難得得很了。但是面上還是裝出一派贊許之色,將她的頭轉(zhuǎn)了回去,繼續(xù)梳著她的長發(fā),嘴上問著,“那你說說你是如何騙到的!
綰綰見我追問,有幾分得意,一邊撫著龜殼一邊答道,“今天,兩只狼,說,鉆狗洞,就給烏龜!
我的手上一緊,面色沉了下來,急切地問道,“你鉆了?”
綰綰“哎喲”叫喚了一聲,捂住了頭,我見扯疼了她,連忙松了手幫她揉,心里卻惦記著她的回答。
綰綰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嘿嘿一笑,說道,“綰綰,不傻,九宿說,狗洞,不鉆!
我松了口氣,重新梳著她的發(fā)。綰綰晃蕩著雙腿,心情頗好,“她們,說鉆狗洞,給烏龜;綰綰說,給烏龜,鉆狗洞;她們,給烏龜,綰綰,跑!”不長的一句話她卻說得極為吃力,額上還出了層薄汗,可她極為驕傲似的,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面上笑著,心里卻疼著。
綰綰初化人形的那日,我被父親狠狠修理了一頓。至始至終我都未曾吭過一聲,倒是綰綰在一旁哭成了淚人。許是我的神情嚇著了父親,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遲疑了片刻,將藤鞭放下,沉聲問我,“你與那裘奎究竟有何仇怨!
母親見父親的態(tài)度有所軟化,慌忙將我從樹上解了下來。我跌坐在地上,頭卻高高地昂著,不咸不淡地答道,“他說要弄死我。”
父親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我說的不全是實(shí)話,但父親卻全相信了。
隔日,裘長老一脈毫無征兆地被逐出了青丘。
再次日,父親請來了狼族最好的劍師,開始教我習(xí)劍。
又過一日,父親力排眾議,立我為下任族長。
我覺著生命有些不一樣了,心中突然生出些好好活下去的希望。每當(dāng)我習(xí)劍時,綰綰便蹲在一旁看著,一直看著,偶爾眼睛酸了就伸手揉揉,卻不肯走開。
我開始還哄她幾句,后來也就習(xí)慣了如此。這樣也好,免得她被那些個小畜生拖到窩里扒個精光。
我雖然努力,但因?yàn)闊o法用法術(shù)配合劍術(shù),被師父訓(xùn)為“徒有劍形,未見劍魂”?粗宄簠s深不見底的月棲湖,我的心情愈發(fā)煩亂起來,若是提高不了實(shí)力……那些人就能以此為借口聚眾推翻父親的地位……
如果從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能結(jié)束了吧…….
“九宿。”軟糯的聲音炸在身后,“在,做什么?”
原本已經(jīng)彌漫的輕生之意驀地消失了,我轉(zhuǎn)身愣愣地看著這個小傻子,心里有些釋然。也對,要是我死了,誰來保護(hù)她呢。綰綰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沖著我嘿嘿嘿地傻笑。
“綰綰的心愿是什么?”我在湖畔坐下,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也過來坐。
“變……變聰明!”綰綰仰著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傻愣愣卻又認(rèn)真地答道。
我沉默了下來,一遍遍摸著她的頭頂,直到夕陽墜下,月上樹梢,我終于放下了手,沖著被摸得更傻的她淺淺一笑,“那就實(shí)現(xiàn)它吧!
變得聰明,不要做像我一樣沒用的廢物。
自那以后,我便四處尋找能夠修復(fù)智力的法子,但卻一無所獲。直至前日,我終于在一本古籍中尋到了一種失傳已久的秘術(shù)。
“來吧綰綰!蔽沂掌鹗嶙,將她手中的烏龜放入一個小罐之中,牽著她走進(jìn)楓林深處。
她雖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是跟平日一樣乖巧地跟著我,乖巧躺在我事先畫好的符陣中閉上了眼睛。
我理了理她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將裝著烏龜?shù)男」薹旁谒纳砼,起身走開。
“九宿……別走,綰綰……怕!”
“別怕,我在。”
我安慰著她,然后走入另一個符陣中躺下,遲疑了片刻,用刀割開了手腕。腕上流淌出粘稠的血液,符陣亮了起來。
我望著碧藍(lán)的天空,心中釋然,有些困倦地闔上了眼睛。
一切都結(jié)束了。
。4)
月棲湖似乎從未老過。
我在泥地里一動不動地趴著,瞪著葉尖上的蚱蜢,瞅著時機(jī)已到驀地?fù)淞诉^去,卻摔了個狗吃屎。那蚱蜢輕蔑地抖了下腿,從我身上輕巧地跳走了。
“九宿-----九宿-----”
遠(yuǎn)處有人喚我的名字,我驚慌失措地用手抹著衣上的泥巴,卻越抹越臟。
那人已尋到了附近,無奈地看著我,伸手拉我起來,用好聽的聲音教訓(xùn)我,“該吃晚飯了,別亂跑!
我縮了縮腦袋,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跟在她的身后。沒走幾步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掙開她的手跑回原處,又抱著一個小罐撒腿奔回她的身邊。
“綰綰,烏龜,嘿嘿。”我開心地沖她笑著。
而她,卻哭了。
洞穴里的燈火不怎么亮,我雙手拿著筷子,好久才夾到一塊肉。我眉開眼笑,舉著它給綰綰看。她的臉上卻突然嚴(yán)肅了起來,施了個術(shù)滅了燈火,捂著我的嘴不讓我發(fā)出聲音。我在黑暗中眨巴著眼睛,顫巍巍地夾著肉,固執(zhí)地不肯松手。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談話的聲音,我知道,又是壞蛋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終于消失了。綰綰松了手,點(diǎn)亮了燈,我盯著掉在石桌上的那塊肉,心里很是委屈,但是沒有胡亂發(fā)脾氣。因?yàn)榫U綰說過,如果被那些壞蛋抓到,我們都會死的。
我知道死是什么意思。爹死了,娘也死了,他們躺在紅色的水里,都不會動了。我不想死,九宿想跟綰綰在一起。
綰綰用熱毛巾幫我擦干凈了臉和手,讓我去睡覺,然后自己去收拾碗筷。我把全身都罩在被子里,盤腿坐在床上看著她忙碌的樣子。
我忘了怎么跟綰綰認(rèn)識的了,但是綰綰說,她是我的媳婦。那時我嘿嘿嘿地笑著,咬著指頭問她,“媳婦是什么?能吃嗎?”綰綰沒有生氣,只是摸著我的頭,一遍又一遍。
綰綰手腳勤快得很,沒一會兒就把洞穴收拾干凈了。我嘿嘿笑著掀開被子的一角,等著綰綰鉆進(jìn)來陪我一同睡。她用布巾擦干了手,走過來幫我掖好被窩,說道,“我要出去一會兒,你乖乖睡覺,我很快回來!
“不要!”我一下子坐起身,緊緊抱住她,“九宿……怕!”雖然腦子時;旎煦玢绲,但我還是清楚地明白,如今我能依靠的人唯有她了。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久,笑著鉆進(jìn)了被窩,我順勢攬住她的腰,蹭了兩下她的臉頰,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夜半被噩夢驚醒,恍惚又看見爹娘睜得大大的眼睛,我嚇得快要哭出來,下意識去摟身側(cè)的人。一旁的被窩是空的,是涼的。
我瑟瑟地走在野地里,喊了幾聲綰綰的名字,卻只聽到如同水波一樣漾開的回音,我的腿抖啊抖,沒敢再出聲。被亂石絆倒了數(shù)十次,我終于連滾帶爬地走進(jìn)了一片林子里,林子有些眼熟,像是什么時候來過,卻不記得了。月亮很暗,林子很黑,樹叢中有一些瑩綠色的光點(diǎn),我嚇得癱倒在地上,綰綰說過那是虎,會吃狼的。
一道流光擊中壓制著我的巨虎,它在地上打了個滾,夾著尾巴逃了。
“沒事吧?”綰綰奔過來蹲下身扶我,白裙灑了一地,好看得很。我吸著鼻涕想借著她的力站起來,可是腿實(shí)在抖得厲害,根本沒辦法站起來,我氣餒地坐在地上,沖著她撒氣,“綰綰壞!不要九宿!
綰綰哄著我,架著我慢慢站了起來,又俯身幫我拍著衣服上的塵土。
“你當(dāng)真要陪著這個傻子,不跟我走?”陌生的聲音在近處響起。樹影下站著一個白衣男子,朦朦朧朧地看不清,不過即便我是個傻子也能隱約感受到他對我的不待見。
“你……壞東西!”我拾了塊石頭朝他丟了過去,石子飛到他的面前,像是撞上一堵無形的墻,直直落到了地上。我氣急敗壞卻拿他沒有辦法,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哭。
他走出了樹蔭,天上的云突然散了,月光灑了下來卻全落在他一個人身上,映襯著他的臉精致得不像話。我低頭看看自己沾滿泥巴的衣衫,局促地往綰綰的身后躲了躲。
“你死心吧,我不會跟你走的!本U綰冷淡地答道。他們說了什么我聽大懂,但任何要帶走綰綰的人都不是好東西,這一點(diǎn)我是極為清楚的。我撲到那個男子的身上張口就咬,他一時不備被我咬了個正著,我正暗暗高興,卻被他一腳踹飛了出去,撞斷了好幾棵樹才落在了地上。
五臟六腑像是全攪在了一起,我喉嚨一熱,吐出一口紅色的水來。爹娘也是躺在這樣紅色的水里面,然后漸漸不會動了的,我心中大駭,大哭了起來,“綰綰!綰綰!九宿……不想死!我不要……”
眼前眩暈了起來,眼皮重的難以掀開,我看見綰綰臉色發(fā)白地沖我奔過來,我……我要死了嗎。
。5)
睜眼醒來,一切似乎只是一場夢。綰綰安靜地睡在我的身側(cè),我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臉,確認(rèn)是她沒錯才松了口氣。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鉆回被窩,依偎著她閉上眼睛,綰綰和九宿,永遠(yuǎn)都不會分開的。
等再醒來的時候綰綰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早飯了,我擁著被子坐起來,嘿嘿笑著叫了一聲“媳婦兒”。她舀水的手頓了頓,笑著回頭罵了句“傻子”,我一聽就樂了,在床上打著滾,滾著滾著就滾落到了地上,腦門磕在一塊凸起的石子上,疼得我哭了出來。
綰綰連忙把我扶起來坐到床沿邊,吹著我的額頭。風(fēng)涼涼的,綰綰的呼吸暖暖的,我一時忘了哭,愣愣地嘟著嘴貼上她的嘴,直到不能呼吸了才松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好久都沒有說話。
“綰綰……九宿……”我紅著臉,忍不住先開了口,“想噓噓!
綰綰笑了起來,揉揉我的額頭,讓我快去。我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尋了一處草叢解了褲帶,追著著地上路過的螞蟻尿尿。剛系好褲帶,草叢外圍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我嚇得動也不敢動,連忙蹲在草叢后面。這些人我見過,就是那些一直在追我和綰綰的壞蛋。怎么辦怎么辦,他們再往前走就會發(fā)現(xiàn)綰綰了,情急之下我從草叢中跑了出去,沖著他們哇哇亂叫然后撒腿就跑。他們果然跟了上來,我的腿雖然不短,但是實(shí)在拼不過這些會飛的鳥人,不一會兒就被狠狠地撞倒在了地上。
我在地上爬著哭著喊綰綰,剛剛沖出來的勇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哆哆嗦嗦地從衣襟里小哨子拼命吹了起來,絲毫沒想過后果。
尖銳的笛聲飄了出去,帶回了我的綰綰。她帶著我在樹林里穿梭,身后的羽箭緊追不舍,插入她的肩胛,沒入她的背脊,紅色的水涌了出來,淹沒了我的視線。我哆嗦著嘴唇,揪著她被染紅的白衣,字不成句。
“綰綰……”
“別跑了……”
“……別管……九宿……”
“……放我……下來……”
她卻什么都沒說,直至被一支羽箭射穿了小腿才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掉在地上時還不忘把我護(hù)在懷里。追兵很快就追到了,她推搡著我讓我快跑,我只知道哭,捂著她流著紅色的水的地方不肯松手。
九宿不走!
九宿錯了……九宿知道心痛的感覺了……
。6)
我記不得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醒來時綰綰已經(jīng)不在我身旁,回想起變成傻子的那些時日,就像一場冗長的夢境。我問過地精,地精說我已經(jīng)睡了百年,綰綰照顧了我九十九年,卻在第九十九年的秋季跟著一個白衣男子走了,那個男子長得好看得很,兩個人看起來般配極了。她臨走時把我托付給了他,說是如果我醒來,讓我忘了她。
我靜靜地聽著,心鈍鈍地痛,卻沒有埋怨綰綰。
守我百年,她不欠我。
也許當(dāng)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昏睡百年醒來的我恢復(fù)了智力,裘長老那賊人聯(lián)合羽族叛亂奪位的血海深仇也被我記了起來。寄住在地精家中的那段時日,我偶然在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了一本古籍,上面記載我不能修煉并非先天無能,而是被人施了禁錮的術(shù)法,其后還詳細(xì)描述了解開這個禁錮的方法,不過風(fēng)險(xiǎn)也極大。
我大喜過望,對所謂的風(fēng)險(xiǎn)毫不顧忌。
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早已沒有能失去的東西了。
上天許是對我感到了歉疚,術(shù)法進(jìn)行得極為順利,在最后一刻,一股溫暖并強(qiáng)大的力量流入了我的體內(nèi)。我知道,此刻的我已經(jīng)不同往日。我修煉的進(jìn)度極快,快到讓我有些不安的境地,地精說也許是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壓制的修為被解禁的關(guān)系。我私下算了算,這股修為的確與我的年歲相近,便不再計(jì)較,只顧潛心修煉。等我終于將這股力量吸收殆盡的時候,九條白尾在我的身后獵獵飛舞,我竟成為了狼族幾千年來唯一的九尾,不知怎的,我卻想起那日綰綰化為人形的場景。
捏碎裘長老和他兒子的元神后,我對妖界再無眷戀。拒絕了眾狼讓我繼任族長之位的請求,我跟著接引的小仙上了仙界。
看來無論是妖精還是神仙總有幾個愛嚼舌根的,才剛進(jìn)天門沒多久仙界的那些個風(fēng)花雪月的事我就幾乎聽了個十成十。經(jīng)過一處宮殿時,那小仙又開始喋喋不休,但聲音卻壓低了許多。
“這兒住著的是月神,別看平時挺清高的,私底下風(fēng)流事多著呢!
“幾百年前竟跟個狼妖糾纏不清,還生了個小孽種出來。”
“時辰怕是要遲了,快走吧。”我的心里有些郁結(jié),出言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他也像是記起我也是狼族,訕笑了幾聲向前帶路。我回頭看了一眼那處宮殿,隱約覺得自己錯過了什么。
終于到了報(bào)道的地方,那小仙朝我拱拱手,說了些客套話便離開了。我辦完手續(xù)有些煩悶,便出去走走,一晃神又來到了那處宮殿,宮殿內(nèi)驀地鳴了喪鐘,我心頭一疼,像是失了極為重要的東西似的,下意識翻墻而入。殿內(nèi)廊腰縵回,百轉(zhuǎn)千折,我卻被一股力量牽引著,直直朝著一個方向奔去。
植滿月桂樹的月神宮殿內(nèi)竟然有一片楓林,我隱約知道了些什么,幾步邁不動步子。
“她沒等到你!
楓林走出一個白衣男子,正是帶走綰綰的那人,他仍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但我已不再是那個扔石子砸他的傻子和廢物。我凝氣運(yùn)出九條白尾,以鋪天蓋地之勢向他撲去,眼見著就要纏上他的脖子,他的一句話卻化解了我所有的攻勢。
“她死了!
。7)
我?guī)еU綰回了月棲湖,在湖心島的楓林中搭了間木屋。我日日講故事哄她入睡,就像兒時那般,但是黃土下的她再也不會摟著我的脖子喊九宿了。我扶著她的墓碑,笑著罵她小騙子,可是笑著笑著面上就濕了。
她騙我,一直都在騙我,這個小傻子。
拋棄我跟著白衣男子離開是假的,地精的那本藏書是假的,我所謂的被禁錮的修為也是假的。我早該想到的。
玥,月之王者。
月神是她的生父,綰綰當(dāng)初之所以答應(yīng)跟他回去是因?yàn)樵律裨S諾會治好我的腦子。可是她為我做的又豈止這些?她尋到一個極為兇險(xiǎn)的交換修為的古法,恐我不肯配合,便聯(lián)合地精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騙局。我得到的力量都是從她身上來的,我每多一條狼尾她便要多受一次剜心之痛,此消彼長,當(dāng)我長出九尾的那一刻她已油盡燈枯。
但騙局又哪有天衣無縫的,比如那修為雖與我的年歲相近但還是少了幾年,比如身為黑狼的我竟然長出白尾,可是被復(fù)仇的念頭燒昏了腦子的我卻不曾懷疑。她守著月宮的楓林等我,年年歲歲,我卻從墻外走過,不曾停留。
月神允許我?guī)ё吡怂倪z體,說這是她彌留之際的請求。
我會一直陪著她,綰綰和九宿,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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