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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季
張生是一個窮秀才,窮的僅剩下筆墨紙硯還能入得了眼,可這偏偏也是讓他更窮的那個因,也是他唯一舍棄不了的一個因。
張生雖說只是個秀才,但也是百里之內(nèi)唯一的一個秀才,做個教書先生倒也是能糊口,偏生他愛畫如命,愛硯如命,一生金錢都砸在那端方方的硯臺之上,砸在那潔白的畫紙之上。
可他卻仿佛是不夠有靈氣,畫的畫總不受旁人待見,也未有幸能成得了一方大家,未遇千金購畫之事。
這時間,天下太平,當(dāng)朝天子最喜浮夸艷麗之景象,世人也都更愛艷麗的畫作,而張生這人偏生執(zhí)拗不堪,只愛那一方硯,只愛那山水繁花,甘露磨硯,深深淺淺的水墨便暈染在紙上,構(gòu)筑出一方水墨花海,美則美矣,對比市面大家的金線牡丹,出浴美人,則顯單調(diào)寡味,用句難聽的畫,就是晦氣十足。百里之內(nèi)的商鋪老板他總是感嘆,張生這人,最愛畫花,卻也未曾用過顏色。
可這都與張生無關(guān),這不,又是一年春天,張生扛著他的硯臺和紙筆,來到后山背陰處的涼亭,將宣紙鋪在桌上,磨硯,卻不落筆。
他在等,等待他能見到的那個人。
“哎!張生我說你來的也忒早了,小爺我快馬加鞭,還是讓你等著了!”來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幾步跑來坐在石凳上,甩著寬大的袖子,扇著涼風(fēng)。
張生的眼中這才有了些神采,立刻將早已備好的涼茶端過去,看來人一大口喝下,煩躁的神色轉(zhuǎn)為瞇著眼的安寧。
張生這才提筆,畫這一山一水,畫這一亭一人,栩栩如生,竟是比平時的畫要多出些許神采來,那墨水也仿佛活了一般,流淌在畫中。
“你這人,還是畫得這般寡淡?!小爺我穿的這么艷麗,都不能讓您用上一點色彩?”來人笑著,嘴上卻說著一些抱怨的話。
張生抬頭,漆黑的眼眸如黑夜一般,“可我只看得黑夜,只繪得出一方黑白世界!
來人圓圓的眼睛咕嚕嚕的轉(zhuǎn),拍了拍嘴,立刻岔開了話題,無非是一些生活瑣事,不過張生也是聽的津津有味,只因為他有的,他都不曾擁有,他有的,本來他也應(yīng)該有。
“哎,對了,我前段日子將你的畫作掛了我的名,可是足足賣了萬兩黃金。”來人甩著袖子,呼啦啦的風(fēng)在涼亭刮過。
張生聽聞也是一愣,萬兩黃金,這要得多少方硯?
張生未曾注意,話卻出了口。
“硯硯硯!就知道硯。我當(dāng)初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般無趣!彼┛┑男χ,擺出蘭花指點著張生的肩膀,“對了,你可知道誰這么大方?”他竊竊的笑,頗有一份小人得志的意味,“是當(dāng)朝天子,當(dāng)朝天子。”
“誰能料到,當(dāng)朝天子竟然會喜歡如此寡淡的畫作。”來人笑笑,“這萬兩黃金,可應(yīng)是你的!
來人話音還未落,張生的筆就掉在了還未繪完山河上,正巧點在這涼亭上,頃刻間,一人一亭畫作一汪墨水。
“哎哎哎!真是可惜!這幅畫我喜歡的不得了!眮砣颂饋盹L(fēng)風(fēng)火火的擦著那墨水,卻是越暈越開,越擴越散。
張生趕忙拉開他的袖子,“擦什么。再畫便是了!
“還能再畫嗎?”
“有何不可?你還可以再畫!
“可是…”
“我今日高興,便由你來畫!
張生堅持,來人也不再推辭,片刻之后,與之前別無二致的山水又展在宣紙之上。看著眼前人收筆,張生開口,微微躊躇,“你今后別再來了!
來人一聽,便也急了,“當(dāng)初可不是那么說的!我還有很多沒有學(xué)到的,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你師父應(yīng)該是當(dāng)朝第一畫師,而不是我這個半廢之人!睆埳仡^,看著遠處的群山。
“你也是我?guī)煾福疫不能出師。還學(xué)的不夠!
“有何不夠?這與我的畫,別無二致!睆埳钢郎系漠嬜鳎凵竦。
“我還不會用彩!眮砣死碇睔鈮。
張生嘆了口氣,“我也不會,怕是教不了你。張式畫作,也本不該用彩。”
“可是!”來人有些急迫。
“沒有可是,回去吧!睆埳D(zhuǎn)身便開始收整。
來人看著張生的背影,像是做了什么大決定,一咬牙,打暈了他,周圍立刻有些黑衣人扛起張生,帶著來人一同消失在這蒼茫的遠山之中。
張生再次醒來,已不是那破敗的涼亭,眼前的雕花屏風(fēng),似乎有些眼熟的意味。
張生斂衣起身,身上的衣物也早不是之前破舊的綿衫,而是月白色的錦緞,光溜溜的緞面磨蹭著肌膚,順滑卻沒有一絲安全感,張生轉(zhuǎn)過屏風(fēng),看見外面桌上趴著的一人。
那人揉著眼睛,抬頭看見張生,“師父您醒了?”
“我不是你師父,你還是叫我張生吧!
“您曾教授我,便是我?guī)煾。”那人?zhí)拗起來,倒和張生頗有一些相似。
“我不會教你畫作上色的方式,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張生斂眉。
“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
“張生!”
“我不會教你!睆埳]上了眼,修長的手指輕揉太陽穴,似乎是頭痛又犯了。
那人趕忙起身,轉(zhuǎn)到身后替張生按著太陽穴,“學(xué)生也是有難言的苦處,望老師成全!
張生嘆氣,“張式水墨添彩,并不是普通的添彩。想必你也試過了,普通水彩是無法溶近其中的。”
張生頓了頓,感覺太陽穴按動的手也隨之頓了頓,不由得再次嘆氣,“你非學(xué)不可?”
那人愣了愣,堅定地說,“非學(xué)不可!
“那你可了解?”
“我只知道,正元二十一年季月,鐵蹄南下,民不聊生,恰逢鎮(zhèn)國將軍病重,不治,國危矣!
“嗯?”
“次月,鎮(zhèn)國將軍英姿颯爽,率三千雄獅,硬是將鐵蹄打回北上,直搗黃龍,自此北邊不敢進犯也!
“鎮(zhèn)國將軍當(dāng)真好男兒!
“再過一月,鎮(zhèn)國將軍留書離家,不知所蹤!
“這倒也是一件奇事!
“卻是奇事,畢竟鎮(zhèn)國將軍進軍北上時,棺材里躺著的竟然還是鎮(zhèn)國將軍,你說神奇不神奇?”
“你!”張生深吸一口氣,“你竟然去盜了鎮(zhèn)國將軍墓!
“我只是想知道,鎮(zhèn)國將軍府趁夜下葬的,究竟是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天下太平,民生安樂,這就夠了!
“這不夠,不夠。”
“有何不夠!
“民生安樂?呵,那又有誰知道觀星塔一夜之間遭五雷轟頂,所有人暴斃而死的內(nèi)情。世間皆認(rèn)為異象,剛欲呼皇帝不仁,卻有圣旨道,國師長鈞妄圖通天改命,謀權(quán)篡位,天理難容,異象陡生,斬立決。當(dāng)時午門之上,血濺三尺,不知長鈞心中痛不痛。”
“謀權(quán)篡位,此人該斬!睆埳。
“你也信?”
“為何不信。你并非長鈞,怎知他并未謀權(quán)?”
“因為他不是這樣的人!”那人突然甩手,激動喊道。
那人寬大的袖子劃過張生的臉,張生不怒反笑,“為何?國師長鈞終日不出塔,傳說面孔青黑,牛眼鷹鼻,虎軀八尺,想必不是什么好性情!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那人一甩袖,滿桌茶器滾落在地。
張生好笑的看著那人,“那又怎樣,人都死了,是不是又如何。”
“他不會死,我會讓他活!
“當(dāng)日鎮(zhèn)國將軍一事,已成如此之境,你今日所為,只會是另一個悲劇!
“我不想偷天改命,我只要他活著,好好活著!
“何必執(zhí)著,長鈞觸怒天威,魂魄未歸地府,你救不了他!
“不。不會的!蹦侨撕暗钠嗲,仿佛失了力,跌坐在地板上。
張生張了張口,“你不信,我便替你試試。”
地上的人立刻彈起,扯著他,“真的?你當(dāng)真愿意!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怎么確定我是長門張家之人。”
那人聽后,難得表現(xiàn)出不好意思,扭捏的拉著衣角,“我…”
“不說便罷了!
“我認(rèn)得國師的字畫!正元十二年國師游歷三江,于重嘉留下不少黑白畫稿,由于離去匆忙,并未全數(shù)帶走,都被我細細收藏。那日經(jīng)過此地,我看你的畫法,與他有異曲同工之妙,且你也只作黑白之畫,我便…”
“原來如此!皬埳L嘆,瞇著眼睛思索良久,“我便替你一試!
“感謝師父,感謝師父。”那人急急忙忙沖出房間,不多久又抱著一幅幅卷軸呼嘯而來。
他急急忙忙的打開,張張畫作只為一人,白衣如雪,豐神俊逸。
張生愣了愣,也未再糾正他的稱呼。只聽那人撫摸著畫作,說,“這才是國師真容,那年國師于月下小酌,微醺之時,我偷看了他的相貌,天下竟有此等人物,怎么樣,世人傳言皆為虛幻吧!
他說的肯定,張生不再言語,割指和墨,伴以水彩,準(zhǔn)備提筆,細細勾畫紙上容顏,熟悉又陌生的容顏。
那人卻抓過筆,一筆一筆的描畫,嘴里繼續(xù)說著,“我自小便喜歡奇聞異志,自小便寫些故事做些繪本打趣,可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那日國師微醺時來瞧見這些繪本,大感有趣,引我為知己,授我畫作要領(lǐng),讓繪本添彩,自此我才有幸成為一代名家。國師也許不記得,但是我記得。所以他于我,亦師亦友,算得上我的啟蒙師父,我要救他,是必然!
他細細描繪著那唇,又道,“后我又見你,跟你學(xué)到更多,仿佛你就是他,也不是他,所以此事還是我來做,如果有什么報應(yīng),還是我來承,不管您怎么想,您都是我的師父!
張生呆呆的看著眼前那人的描繪,指尖微抖,就在那人要再那朱唇處微點之時,張生猛地砍在他的脖頸,看著那人軟軟倒下。
張生提筆,龍飛鳳舞得為那畫像添彩,放下筆時,張生猶豫良久,他看著窗外飛舞得桃花,落筆幾字,轉(zhuǎn)身跳入桃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緩緩醒來,看見桌上的畫和一空一滿兩杯酒,先是一愣,后又看見那幾句話,“春風(fēng)十里,月夜獨飲。今日同飲,只因有你!
他顫抖著拿起那杯酒,猛地飲盡,“喃喃道,“春風(fēng)十里,只因有你!闭f罷嚎啕大哭起來。
窗外桃花紛紛揚揚,飛進敞開得木窗,一絲清冽得香氣幽幽傳來,似是知己歸來,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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