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茁壯
1
在一個昏昏沉沉的下午,我像條死狗一樣半睜著眼耷拉在桌子上瞪著一部電影,因為雙眼沒有焦距就顯得更像是一條智障狗,當然這是我們的一位對電影極其癡迷的編導(dǎo)老師形容我的。她鄙視仇視任何褻瀆藝術(shù)的人,所以像我這種人在她眼里可能連人都算不上。不過,I don’t care ,我自己還覺得我樣子特美,我想要有古代的睡美人圖就得是我這樣,但一定不能把翻白眼也畫上。
在腦子經(jīng)過一段空白后,此時我終于反映過來教室那個破的大熒屏上放的是什么了。因為我給里面的一句獨白驚醒,那是王家衛(wèi)的《重慶森林》,林青霞演得那個金發(fā)女人在閃白的喧囂鬧市中與金城武擦肩而過時,畫面定格,畫外音金城武說道“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只有0.01公分,57小時后,我愛上了這個女人!笨吹竭@段后我忽然很想笑,因為這樣的矯情的內(nèi)容我在周星馳惡搞的《大話西游》看見過,并且一直忘不了他既苦逼又糾結(jié)的表情,但下一秒我又很想哭因為我記起了我和張虞曾經(jīng)的那次擦肩而過。那時他和他女朋友正鬧別扭,在郵局前像演偶像劇似地背對背著玩手機,誰也不睬誰,那時候我還騎著我的捷安特齜著大牙看笑話似地心里罵了句傻逼就一溜兒過,因為那時張虞是我們班最娘的男生,她女朋友是最男人的女生?墒钦l也沒想到,一個月后我就成為了最大的傻逼,因為就在那擦身而過的一個月后我再也無法忘掉這個男生。當我想到這里,我險些哭了出來,但我又一想到金城武和周星馳的臉重合時我又覺得特別好笑,就當我擺出個就想哭又想笑的丑臉時,我無意中又瞟到我們編導(dǎo)老師用一副像看屎上面蛆的表情嫌惡的看著我。然而這一次我決定原諒她,因為這是一個執(zhí)著于藝術(shù)而不懂生活情趣的老女人不了解的,所以我同情她,此刻我默默的對她說“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我忘了我和張虞是怎么熟識的,可能念書念不好的人都比較容易結(jié)交,因為空閑的時間特別多,能讓你們天南地北的散扯。當我和張虞聊了幾節(jié)數(shù)學課和地理課后,他就認下了我這個朋友。忘了說,那時候他和她那個很男人的女朋友已經(jīng)分手了。對于他分手,我每每都覺得很好奇,想在他那里挖點隱私,但得到的都是什么女方太強勢讓他感覺太壓迫了,每次聽到個些話我都努力追憶著自己有沒有很強勢的地方,想了想后都會默默的將胳膊上褸起的袖子偷偷的放下來。
其實我和他關(guān)系這么好,得從他和我分享的一個秘密開始說起,當某天他和我談起他的一個好朋友時,說的熱火朝天時還將那人在手機里的照片翻給我看。當我看到那人照片,再抬起頭看向他時,我很靈敏的察覺到張虞臉上那抹紅暈還有從骨子里冒出的騷氣,于是我很嘴賤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這個人”,結(jié)果他故作羞澀狀的點了點頭,我瞬時伏在桌子上,狂笑不止。等笑完后冷靜下來才恍然大悟的大力拍了下張虞肩膀說“我說咱倆怎么那么像閨蜜呢!”
2
在那些面對高考焦慮又迷茫的日子里,我和張虞逃掉所有的晚自習,躲在我們那兒一個小公園里。我們時常是坐在長凳上看著面前一片不那么美的人造湖,寬闊的湖對面是一排排路燈,轟隆隆的火車就在那里駛過。倒映坐在湖上的隱約的亮光總能讓我在黑夜里看見張虞的樣子,他經(jīng)常喜歡穿些淺色的格子衫,戴頂有l(wèi)og的鴨舌帽,帽子壓得低低的,見人也是瞅著看。但幸虧的是張虞面容還算清秀,笑起來總算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而相比較下,在小公園總被蚊子騷擾的那些天里我覺得那時他才是唯一的風景。在最炎熱的夏天,我們坐在對面的那片湖面的岸邊經(jīng)常長出葦桿,長長的總是伸出湖面老長一截,好幾根突兀的有些刺眼。張虞最愛干的事就是撅著又窄又小的屁股顫顫兢兢的趴在岸邊去拔那些葦桿,幾次險些掉下去被嚇得半死,而我在凳子上看著他也實在被憋得半死,我得憋的著面對他屁股而強忍著不把他一腳踹下去。但是當張虞每次獻寶似地將那些長的像根傻棍似地葦桿給我時,我都心里又感動又慚愧有過踹他下水的想法,畢竟像他這樣一個能被女朋友打哭起來,既膽小又懦弱的男人能給我冒著生命危險摘個葦桿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盡管他做這事在我看來實在太費解了,明明放著身旁我這朵鮮嫩水靈的大喇叭花不摘,非得費盡艱難的去摘那些又粗糙又劃拉手的大傻棍,這不是有病蠻;蛟S,越容易得到的東西,我們越是滿不在乎,而那看起來充滿挑戰(zhàn)又觸手可及的事物才是我們甘愿付諸熱情追逐的,關(guān)于這點,那是我當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進了秋天,我們再很少出來在公園板凳上坐著,記得那是印象里最后一次。
黑暗中,張虞像個老頭子一樣瞇著眼抽著手里的煙,。張虞忽然沒來由的笑嘻嘻的說起和說以前某晚他和那個人晚自習一起騎車回家的事,本來他這是件開心的事,只是路上那個人電動車的后面還坐著他的女朋友,張虞告訴我,他雖然嘴上不停的和他們哄笑,但心里卻難過的像個充氣過多的氣球,我暗自遐想他身體里那時灌滿了的肯定是壓抑和妒恨的某種化學氣體,那些情緒一定堵在他嗓子眼里,我仿佛都能感受到到他越來越膨脹的身體讓每一寸連著青筋的皮膚都有著撕裂的疼痛。深秋的黑夜里,急速行駛的電動車撲面而來最刺骨的寒風,張虞和我說在最后刺骨的疼痛襲來后,他很灑脫的閉上了眼,結(jié)果就聽到“膨”的一陣炸裂聲。
我緊張的問張虞怎么了,他哈哈大笑說“哈,還能怎么著,傻X吧你,我車胎爆了!”最后,他英勇的拒絕了那個男生送完女友再回來找他的建議,結(jié)果的是,當那個男生一走,張虞誰也沒找,就在呼呼吹的冷風里蹲在馬路旁低聲哭泣。當聽他說到他哭了的那段時我的心也隨即難過的像是被貓抓似地,恨不得當初被自己喜歡的人甩在大馬路上的是我,就在我那跟著他委屈的像什么似地時,張虞隨即的一句話就讓我一腳把他從凳子上踹了下去,因為我在隱約中聽到他罵罵咧咧的說“夜路太他媽的黑了,都把老子給嚇哭了”
當他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時,他忽然就不笑了,猛的一本正經(jīng)的盯著我看,慢慢的靠了過來,雖然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內(nèi)心確實是有些期待的。后來我被看的實在發(fā)毛,怕他太難過就朝我下黑手,屁股剛準備緩緩移動時,就突然聽到他問我“今天你怎么聽到我哭,就不笑了,以前你不笑的挺開心的蠻”就在張虞眼神真誠的問我話時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以前實在太壞了,太不是人了,每一次他一哭我就笑,實在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張虞羞于見人的事上。就在我準備好好地安慰他幾句時,好好贖罪時,張虞突然很嚴肅的問我他自己賤不賤,喜歡上的是一個男人,他甚至每晚都開始夢見他的裸體,而一覺醒來除了換條褲子,其他什么也沒有。當?shù)谝淮温牭剿@么正經(jīng)的問題時,本來準備好一大堆安慰的話就又咽了回去,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看見他被自己吐得煙圈大片的籠罩了起來,白色煙霧中仍能看見嘴里叼的煙冒著火星在他眼里跳躍著光亮,這連著他的眼睛也一閃一閃的迸出神彩,但事實上那時他內(nèi)心的黯淡在我看來卻無法掩藏。關(guān)于他的那個問題我一下無法回答,又實在看不慣他落寞的樣子,于是最后我索性伸手將他抱過去,摟著他,在他耳邊放低聲音軟軟的說“還有我喜歡你”,本來這句話在我覺得很感人但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又嘴欠的加了句“我不嫌你賤”,有那么一刻我明顯感到他微微的顫了一下,但隨即覺得肩膀上有點濕濕的,不知道這到底初秋里微涼的雨露,還是他又哭了,但這一次我決定不再嘲笑懷里的人。
當初張虞問的那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但后來的某一天我想我在看的書里找到了答案,那是王小波《似水柔情》的一段話,“每個人的賤都是天生的,永遠無法改變。你越想掩飾自己的賤,就會更賤。唯一逃脫的辦法就是承認自己賤,并且設(shè)法喜歡這一點!睆堄莶荒芙邮茏约旱母星,不愿承認自己一直都在犯賤,而我在旁邊像個冷眼的旁觀者卻漸漸的理解了他,喜歡上了他的賤,因為我覺得他的感情是單純又孩子氣的,這是他愛一個人的本能,是原始的欲望,是天性的驅(qū)動,就像你無法剝奪被人愛的權(quán)力,關(guān)于這一點張虞甚至是可愛的。
我常常懷念著那些夜晚張虞帶我騎十幾分鐘車去的高架橋,那個只有幾排路燈的大橋上經(jīng)常連一輛汽車都沒有駛過去,空曠的橋上往往只因為有我和張虞兩個人而顯得格外安靜,但有那么一會橋下面卻是轟隆隆的火車聲,那往復(fù)的火車不知道從遠方哪一片開來,在黑夜里看不到盡頭的軌道上那火車像是巨大的怪物兀自出現(xiàn),從橋下傳來的巨大的轟鳴聲一直從腳上貫穿到我大腦里的末梢,險些刺穿耳膜,一顆心就在胸腔里咚咚響著,讓我覺得每一個細胞都在打著顫抖,,但我還沒好好的像個愣頭文青一樣激動地大喊大叫,火車聲響就漸漸的遠方消失,短暫的快感也隨即蕩然無存?粗疖嚌u漸融進黑不見底的迷蒙夜色中。
張虞和我喜歡趴在大橋的高高圍欄上往外面望著,我們就這樣各懷心思的一動不動能看好久,當我從火車消失后回過神來好久才呆呆的問他在看什么時,張虞就用手指指向離鐵軌更遠的地方,那是片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它們閃爍的光芒絢爛的在張虞眼里仿佛是北半球的極光,但在我看過去時卻只覺得光芒刺眼,竟硬逼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那淚流淌在我嘴角時,我還舔了舔,一下呸了出來,覺得太苦了。
當我在條寬闊又蜿蜒的橋上時,聽著巨大的轟鳴聲和之后靜的只有我們兩人的呼吸聲,那一刻我真心感受到我們像是被遺落在諾大世界里兩個塵埃一樣的人,我們也因此成為彼此真正需要的人,而不僅僅是因為成長的孤獨和寂寞難以排解才聚集在一起。當橋上狂風吹起來的時候,我是那么的怕失去他,,哪怕吹散了頭發(fā),灰塵迷了雙眼,我還是死命的盯著張虞看,不去揉眼睛,因為我生怕一不留神他單薄的身軀就此隨風而去。
高考完,在漸漸失去聯(lián)系后的一年,某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在水煙彌漫的浴室里張虞抹掉鏡子上的水汽,露出的那一塊清晰的地方正照著他艱難的俯身撐在水池上,他因為臉色慘白而沒有生氣,濕漉漉的頭發(fā)滴在赤裸的肩膀上,像個小獸一樣顯得既瘦弱又可憐。鏡子里的他表情痛苦,掙扎欲淚,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脊梁上竟然崩裂出一道縫隙,一對銀色的小翅膀就在那縫隙里生長出,它緩緩撲通著劃過一道亮色,仿佛有著震懾人心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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