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人到了某個年紀就會想著要個孩子，然后好好把他養(yǎng)大了在身邊轉(zhuǎn)；還據(jù)說，這個年紀大概是30左右。

　　但對于仙人道士來說，年齡這種事本來就沒必要按照常理來考慮。如果能一直活下去的話，自然是要多少時間就有多少時間，所以即使某一件生活瑣事在某一個階段還沒有做，也不會覺得已經(jīng)迫在眉睫非作不可否則就要留下遺憾。

　　所以玉鼎從來不覺得身邊沒有一個跟著亂跑的小孩子就算是如何如何了；確切地說，他完全沒有想過關(guān)于孩子的任何事。原本修仙就是要清心寡欲才好——青山、綠水、和風、旭陽，再加上一柄細劍，便足以稱為一個世界。

　　他的思想甚至沒有涉及到過純哲理的相關(guān)題材，比如自己為什么沒有想要弄個孩子。偏偏有一天，原始天尊把這樣一個他叫了過去，告訴他這里有一個孩子需要他來養(yǎng)。

　　天尊沒有說“你養(yǎng)不養(yǎng)”；玉鼎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得到的指示是“這孩子你來照顧”。

　　他沒有問諸如“為什么是我”這種像爭辯一樣的問題。事實上，如果不是天尊主動把這孩子的身世背景以及被送來昆侖的原因告訴他，玉鼎自己根本連這些基本信息都沒打算過問。既然天尊這樣安排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應(yīng)該讓自己知道的信息沒有讓自己知道，也一定有道理。

　　但是他確實知道了；天尊連一個細節(jié)都不落下地告訴了他。那天玉鼎把那個被稱為楊戩的小東西摟在懷里，輕輕撫摸帶著紋理的小角，不斷對自己說這是個注定背負悲劇的孩子。命運過于離奇，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會想辦法緩和你面臨的矛盾，他說�？善鋵嵥�沒有想出應(yīng)該怎么辦。

　　只不過是希望換得這孩子收干了眼淚的一笑。

　　很快玉鼎就發(fā)現(xiàn)，照顧孩子也是個技術(shù)活。他當然不可能對一個小得讓他有時幾乎要懷疑對方是否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的孩子說“不要再到處亂跑了否則不知道會遇上什么”，或者是“劍玩不好是會傷到自己的”，又或者是“挑食有害于身體”。他能做的，是把自己所有的時間——必要的話可以把睡覺的時間也騰出來——全部用在守著楊戩上，頃刻不離。

　　他記得有誰跟他提過，說你這叫溺愛。當時他是真心地向那人請教了“溺愛”的定義和弊端的，也打算回去重新考慮教育方式，然而一旦把視線對上那雙單純無辜的大眼睛，忽然就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只是孩子而已，他維護著徒弟。

　　因為是孩子，所以無論行為有多離譜也可以一笑而過。因為是孩子，所以無論曾經(jīng)解釋過多少遍的東西也可以再解釋。因為是孩子，所以無論塌下來的是星星還是月亮都應(yīng)該由做長輩的頂著。因為是孩子……

　　“小孩子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不是楊戩�！�

　　否決的時候玉鼎想，還是說因為是楊戩呢？

　　他逐漸發(fā)現(xiàn)那個舊理由越來越缺乏可實用性了。不單單是由于仙人里收徒弟的開始越來越多、已經(jīng)完全實際驗證了處理“小孩子”的方法的多樣性，也是由于楊戩本人離公認的“小孩子”的標準越來越遠。八歲十歲是孩子，十四十五是孩子，那二十三十呢？四十五十呢？……

　　以前他從不覺得時間過得這么快過。早在很久以前，楊戩就能獨立把各式各樣的問題都處理得相當?shù)眯膽?yīng)手了，似乎也不再需要一個師父在后面看著；即使單單把“楊戩”這個名號打出去，也會像丟石頭那樣擲地有聲。俗話說女大十八變，轉(zhuǎn)眼就亭亭玉立了——對于男性來說難道就不是了么？當初嫩得讓人想捏捏看的小東西，不知什么時候就成了身軀挺拔、走在街上能吸引一群群女性的眼球的小伙子。

　　依稀記得有人質(zhì)問過他，說你把徒弟養(yǎng)那么漂亮干嘛，該不是有什么企圖吧？

　　雖然想也知道是玩笑，玉鼎仍然認認真真地說，不是。對方用驚異的眼神看著他，說一個玩笑你回答得這么嚴肅不是想隱藏什么吧；這樣說起來，你看徒弟的眼神還真是有點像看小情人……然后沒說完就被玉鼎用強硬的態(tài)度“請”了出去。

　　后來玉鼎反省，自己也許是刻意回避這個問題也說不定。

　　人到了某個年齡就會想著要個孩子；可是還有一個類似的說法：人到了某個年齡就等于到了談情的季節(jié)。

　　有時玉鼎看著徒弟，會想起這個小伙子小時候的樣子。那時他的確是像個小動物一樣依偎在自己懷里，抱起來軟軟熱熱的和其它東西很不一樣；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滿了清純充滿了信任。偶爾興奮了，他還會摟住自己的脖子，恰到好處地微微淺笑。

　　即便是現(xiàn)在，也有同樣溫馨的時刻。出于種種理由，楊戩選擇了暫時不從自己身邊離開。當午后師徒二人一起坐在亭子里喝茶的時候，陽光往往從一個柔和的角度照下來。然后，那個小伙子也會笑，笑得比小時候更加溫文爾雅；就像壺里的茶，清淡柔和卻絲毫不乏暖意。

　　其實這樣的情景下，完全可以說一句“我很喜歡”之類的話。畢竟，在大眾的觀念里，徒弟和兒子也差不了多少；對兒子說一句喜歡甚至是愛，并不能算得上一件多違背世俗的事�？捎穸κ冀K開不了這個口，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說過。

　　誰知道這孩子是什么想法，他對自己說。

　　思量思量，這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一個狀態(tài)。一般人都是先對誰動心，然后才有了一個需要珍視的孩子。而對于玉鼎來說，只不過是把這個過程倒過來了而已。

　　同樣很好，他想，既然大家本來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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