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jié)，本應(yīng)該是熱鬧非凡的日子，唯有失戀的人才會覺得冷清難擋，夜總會里什么都有，閃閃的霓虹映滿了整條江，空氣里彌漫著濕濕暖暖的香，連呼吸都變得狹迫，吃完晚飯，韓皚就被幾個客戶拉進(jìn)這條江邊的長巷，街燈璀璨，香風(fēng)旑旎，古色古香的門楣上掛著“喜相逢”三個字，俗是俗，但總算有點(diǎn)拙趣，就是初來乍到的他，猜也猜得出這是什么樣的地方，來就來吧，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他挑了窗邊的位置，輕輕淡淡的坐下來，沒來由的，眼瞼竟然微微一跳……
　　并不是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遇上。
　　但是想到和真遇上，卻是兩回事……
　　她剪短了頭發(fā)，凌亂卷曲的短發(fā)覆上了半個額頭，大而深的眼瞳空落落的。
　　白色的短裙下，修長瑩潤的腿泛著淡淡的青光……
　　以前，在最初的時候，她也喜歡曲膝坐在地毯上，柔軟的白色地毯，踩下去，深至腳踝，晨光從窗口斜射進(jìn)來，照在她寬大的睡衣上……
　　那樣純凈的眼瞳，像是漆黑的寶石，安靜地看著他。
　　無數(shù)個夜晚，他被這樣的一雙眼睛從夢中驚醒，卻從沒想到過，會遇到這樣的她……
　　十里洋場，萬丈紅塵……
　　她終于從晨曦中最亮的那顆星子變成了一粒塵埃。
　　韓皚牽牽嘴角，突然想起，那年，他從香港公差回來，把白金鉆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阿謠，讓我養(yǎng)你……
　　她想了想，淘氣的微笑。
　　“除非你給我一座城堡，要不然我會消失掉�！�
　　他那個時候還很年青，總以為她是說笑，后來才想起來，他離開時，她孤伶伶站在樓梯上，神情像是易碎的櫻花，很讓人心疼。
　　一周后，當(dāng)他再次回來，她的房間里就只剩下那只戒指。
　　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冷冷地刺痛他的心……
　　韓皚這邊在心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那邊的她眼神不經(jīng)意間飄過來……
　　電光火石……
　　她倉猝地躲閃，似受驚的小鹿，本來就蒼白的臉頰更是褪盡的顏色……
　　周遭響起繁雜的吵嚷聲，一只肥碩的手掌抓起她的下頜，強(qiáng)灌下整杯的紅酒……
　　她躲閃不及，鮮紅的液體溢出，一絲絲順著她的唇邊流至頸上，蒼白純凈的她頓時變得妖嬈嫵媚……
　　不！這不是他的阿謠……
　　阿謠八歲就彈得一手好鋼琴，身上只穿優(yōu)質(zhì)的絲綢或是棉布，就連鞋子也要上等的小牛皮，她像是早晨的第一縷陽光，沒見過半點(diǎn)的風(fēng)霜，怎么可以這樣的狼狽不堪？
　　韓皚握緊了手掌，每個指節(jié)都變成青灰色……
　　居然會痛……
　　他居然會感覺到疼痛？
　　眾目睽睽之下，他扯起她的手臂，徑直走出門去……
　　烏沉沉的江水邊……
　　童謠背對著韓皚，靜靜地看著江水。
　　他從身后摟住她的肩……
　　削薄的肩，冷冷的涼……
　　她輕輕轉(zhuǎn)過身來，仰起臉來看著他……
　　“我曾經(jīng)愛過你……”
　　淚水緩緩地流下來……
　　“從五歲到二十二歲，一直愛你……”
　　她小聲的說，眼睛眨也不眨，明亮的令人心驚……
　　“卻總是忘了問，你是不是也一樣愛過我�！�
　　一絲一縷的痛，緩緩蔓延開來，漸漸遮蔽了整個身心，如濃蔭深黯的池塘，深重到令人窒息，他狠狠握著她的肩頭，不斷不斷地收緊手掌……
　　“所以你……寧可來陪酒，也不要我養(yǎng)你？”
　　“不然要怎么樣？”
　　她靜靜看著他的眼眸，殘忍的微笑，臉上卻滿是淚痕……
　　“十七歲那年就發(fā)誓要嫁給你，二十歲，開始懷疑你接近我的動機(jī)，不是沒有猶豫過的，可是我想，沒關(guān)系，只要我愛你就夠了，用很長很長的時間，給你很多很多的愛，你的仇恨多少總會淡些，再淡些……”
　　她嘆了一口氣，漸漸低下頭去……
　　“可惜……總也不夠、總也不夠……”
　　“到了二十三歲，終于沒有勇氣再愛下去�！�
　　韓皚吸一口氣，牽動著心臟一陣抽痛，腦袋里空空的，終是不能說出半個字來，他只是本能的握著她單薄的肩，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她說的話——總也不夠、總也不夠……
　　閃閃的霓虹，在她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一會兒淡紫，一會兒墨綠，她眼里還有濛濛的水汽，長長密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雙翼微微顫抖……
　　恍恍惚惚的，他竟又想起她五歲時的樣子，烏溜溜的眼睛，粉嘟嘟的臉上有淺淺的酒窩，不依不饒的跟在他身后，奶聲奶氣的叫著：“愛哥哥、愛哥哥……”他卻總是嫌她煩，故意把她甩在身后很遠(yuǎn)……
　　那樣多的往事，轟轟烈烈的涌出來，本來決定鎖閉塵封永不記起，卻原來依然鮮活生動，潮水一般洶涌喧囂，只一瞬，就將他蓋頂淹沒。
　　他抓著她的手腕，感覺到她細(xì)膩柔軟的肌膚下滲入掌心的微涼……
　　她的神情也涼涼的，冷淡到令人不安。
　　“不早了，韓總，現(xiàn)在是我工作的時間，如果要我出臺的話，是要付出臺費(fèi)的。”
　　他幾乎暴怒，倏地?fù)P起手掌……
　　卻突然停在半空中，半晌，才牢牢捉起她的下頜，眼瞳里的燃起幽藍(lán)的火苗，嘴角淡淡地扯起，仿佛是在微笑……
　　“撒、謊！”
　　他一字一頓的說……
　　“沒用的，阿謠，這一次讓我尋到了你，就再也不會讓你走，明天，我們就去登記，我要和你結(jié)婚。”
　　他牢牢牽著她的手腕，幾乎是半拖著她走向停車場……
　　她如無助的小貓，踉蹌著跟在他的身后，任由他將她塞進(jìn)車座……
　　他果然說到做到，連半分也不耽擱，直接開上往南的高速路，她無力的依在真皮椅背上，微閉起雙眼，喃喃的說……
　　“何苦呢？”
　　他卻并不作答，臉色陰沉沉地看著前方，一直將車子開出了烏鎮(zhèn)。
　　點(diǎn)一支煙，看著鏡子里的她——頭偏向窗外，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tuán)，雙眼緊閉著，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阿謠……”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商場如戰(zhàn)場，我并不知道他的心臟病那樣嚴(yán)重，其實(shí)，我只想逼他早點(diǎn)退休，只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遲了……”
　　童謠依然靜靜偎在椅背上，好像是疲倦極了，沉沉的睡著……
　　看著這樣的她，他清凜的神色漸漸變得溫暖，慣常浮在眼底碎冰一般的冷意也一點(diǎn)點(diǎn)消融……
　　這一夜，他睡的極不安穩(wěn)，每每醒來，第一眼先看向身邊的阿謠，她怕冷似的蜷成一團(tuán)，眉目藏在陰影里，借著月光，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
　　天色漸明，他悚然從夢中驚醒，身邊卻是空蕩蕩的……
　　她坐在寬寬的窗臺上，身上穿著他的備用睡衣，怔怔地看向遠(yuǎn)方，黎明的霞光在她的臉上鍍了一圈淡淡的金光……
　　沒來由的，他竟然這樣的心疼。
　　起起落落，花去了半生時光。
　　終于明白……
　　他愛她，原來，他竟然一早就愛上了她。
　　天空透藍(lán)，清澈得令人眩暈，仿佛能滴下水來，空氣中浮動著遙遠(yuǎn)的花香，二月的天氣，春意尚淺，但是也有堅韌的蘭花草，開出暗香縈繞的小白花，就好像冥冥中注定了有緣人，千迴百轉(zhuǎn)之后，總會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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