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陡然睜開眼，腦袋像是被玻璃碎片劃碎了一般，光怪陸離尖銳地疼痛。
　　耳邊隨即墜下一聲炸雷，撲撲簌簌的雨聲猶如打在頭皮之上。
　　打進骨髓，打透身周。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拉熱的風(fēng)箱、溺水的蟾蜍。

　　又是一個雨夜。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她盡量把自己在床上蜷成一個即將煮熟的青蝦，手指幾乎抓破已經(jīng)被汗?jié)n浸透的被單。
　　“對不起……”
　　蒼白的嘴唇顫抖許久，微微囁嚅道。
　　隨即像是破碎的魚缸一般，把三個字念成一簇傾瀉的洪流。

　　她盡量在掩蓋著自己的疲倦，只是眼角黑得發(fā)亮。
　　執(zhí)意逃避著母親關(guān)切的目光，自然也就并未觸碰到其中諱莫如深的愧疚與擔(dān)憂。

　　“你還好么？”
　　再次從愣神之中晃神，她抬頭看著問話的好友，又透過好友肩膀去看視線中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都離她遠遠地，避之不及。
　　驟然緊縮的胃袋讓她幾乎喘不上氣，面部難以抑制地漲紅，生理淚水幾乎要擠出眼眶。
　　她推開好友伸過來的手。
　　“離我遠一些吧……和我這種人做朋友會害死你的�！�
　　手掌卻被不容置喙地握住，力氣大到幾乎留下淤痕。
　　隨即被環(huán)著肩膀緊緊抱住，女孩兒溫?zé)岬纳眢w掛在她身上，脫力到幾乎跪在地面。
　　“……別這么說……明明這不是你的錯……”

　　“明明最受折磨的，是你才對啊……”

　　為什么？
　　因為往往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么。
　　可笑。

　　她還記得那個曾經(jīng)最信任自己的女孩兒震驚絕望而又空洞的雙眼。
　　記得樓下溢滿的鮮血，女孩兒破碎到柔軟的軀體，和眼角被血漬遮蓋的淚痕。
　　記得那日昏暗的燈光下，她如何努力地向那位阿姨解釋著女孩兒的苦楚，卻在被奚落到“你這么袒護她是不是你也是同性戀”的時候，心頭一怒口不擇言。
　　“你憑什么罵我！”
　　她記得每一個字的喜怒哀樂，記得它們?nèi)绾谓诲e成句。
　　唯獨不記得，那個自己曾經(jīng)最親密的面容。
　　她害死了她，卻偏偏記不得她的臉。

　　又走到了這里。
　　六層的教學(xué)樓并不算太高，然而她僅僅往下看一眼就足夠目眩。
　　恐高明明當(dāng)初是另一個人的舊疾，卻在那人死后，由自己繼承。
　　或許這就是因為背叛而遭遇的詛咒，就如同那個混亂而又悲戚的雨夜、永遠篆刻在腦中成為亙古不變的夢魘。

　　她呆呆地在上面站著，任憑雙腿發(fā)軟脫力，也不曾動彈。
　　站在那人曾經(jīng)墜落的地方，望向那人墜落的土壤。
　　而那人的魂魄似乎就被困在這高臺之上，而今附在她的耳旁，輕輕地說著。

　　——跳下去。
　　——來陪我。

　　蒼白的嘴唇緊抿著，轉(zhuǎn)而如釋重負般的一聲嘆息
　　“好�！�

　　她抬腳，毅然決然地向前邁去。

　　——她聽到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看到眼前驟變的風(fēng)景，她的身體飽滿地劃著弧度，感受著墜落的滋味。
　　卻驀然覺得，那么熟悉。
　　就好像，自己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
　　經(jīng)歷過失重的墜落，渾身被打碎一般的降落。

　　她被拖著腰畔跌了回來。
　　和兩個人重重地滾在了一起。

　　抬頭，是自己的母親，和僅剩的那位好友。
　　都不約而同地被淚水模糊了臉。
　　“對不起——”
　　和不約而同的道歉。
　　“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

　　她怔怔地被兩個人緊緊抱著，就好像若不抓緊些她下一秒就要消亡一般。
　　腦中的玻璃碎片卻被那些眼淚沖垮，如同是冰雪女王給予她的七巧板，最終拼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不是永恒，而是記憶。

　　原來想要墜落的女孩兒，一直是她自己。
　　而曾因一時口快而背叛自己的，就是現(xiàn)在把淚水浸入她胸口的好友。
　　也正是她，在自己即將落地的那一刻，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用身體承受了自己墜落的重量。
　　代價是她粉碎的雙腿。
　　只是為了贖罪。

　　而她還活著。
　　“只要你好好活著�！�
　　一直困擾著自己的魂魄，不過是內(nèi)心那淤積的絕望與痛楚。
　　“媽媽不會再去在意別的了……”
　　母親的呼喚在耳邊烘地溫暖，終于融化了原本嵌入她眼底的冰粒。

　　她終于哭了出來。
　　大聲地嚎哭，再無甚么遮掩與顧忌。

　　她最終沒有完成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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