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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夙瑤站在空曠的大殿中央,普通的弟子服已經(jīng)換成了做工精致樣式簡潔的服裝,繡在其上的紋樣也是掌門才用的規(guī)制,往日如男子般高高束起的長發(fā)也已經(jīng)綰成發(fā)髻,她嘴唇緊抿,一身裝扮再加上有幾分冰冷嚴肅的神情,平白的顯得老了十幾歲。
經(jīng)過網(wǎng)縛妖界一事,瓊華派的弟子死傷無數(shù),如今玄夙輩分的弟子更是寥寥無幾,所剩僅用十指可數(shù),因此這掌門繼任本該無比莊嚴隆重的典禮上,瓊花大殿上卻顯得十分寂寥。
幾位長老手中捻咒,白色的光芒環(huán)繞在夙瑤身邊,夙瑤所在的陣法也發(fā)出光芒,短短片刻,環(huán)繞在夙瑤周圍的那道流光沒入夙瑤的額頭,隱隱浮現(xiàn)出不知名的字符,最終化作一道藍紫色的印記,印記形成之時陣法散發(fā)的光芒大振,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樣便是禮成。
從此再無僅僅十九歲年少老成的大師姐夙瑤,而是支撐瓊華派的頂梁柱夙瑤掌門。
這短短的瞬間,她回憶起做“夙瑤大師姐”的那些年,以及那之前的往事,由思及以后要如何整頓瓊華派這爛攤子,隱隱的露出一絲苦笑。
夙瑤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且所出生的人家權力不小,又是嫡女,所以才剛出生不久就被賊人拐走,恰巧被瓊華派的弟子發(fā)現(xiàn)所救,因不知身份就帶回瓊花。而玄震,不只是她的師兄,也是她的親兄長,兩人一起被帶回瓊花,因資質上乘,還是幼兒,便被收為關門弟子,直到三歲的時候才被親人找到。
夙瑤本名碧瑤,哥哥名叫震宇,姓氏劉。瓊華自然是不會攔著骨肉相見,兄妹二人便跟著劉家的人回家了。
直到夙瑤十歲那年,劉家因為政變而被滅族,兄妹并不該絕因外出躲過一劫,二人又重返瓊華派。
從十歲來到瓊華派,至今以逾九年。
在劉家七年,她走失三年,家中嫡女,嬌生慣養(yǎng),穿的是綾羅綢緞錦帛玉衫,帶的是珍珠翡翠美玉瑪瑙。在瓊瑤九年,她為人謹慎勤奮,身世凄慘,身為大師姐,為師父所贊許夸獎,被眾師叔師伯所憐憫,被師弟師妹所尊敬。
然而,昔年在劉家,她多年矜持高傲,終被打落塵!,F(xiàn)如今,她自持大師姐身份高傲自尊,先因新入門的師弟妹被稱為資質平平,又因為瓊華派舉派飛升失敗,又一次的陷入低谷身陷泥潭。
這……可是命?
不,我非要爭一爭。兄長的死,瓊華派弟子的死傷,云天青和夙玉的叛逃,玄霄的走火入魔。呵,以為這些就能讓我一敗涂地了嗎。我夙瑤,定要完成瓊華派的百年夙愿,舉派飛升,殺幻冥界以報我兄長之死的大仇。
師傅能做到的,大師兄能做到的,玄霄夙玉能做到的,以及他們做不到的。夙瑤,一定能做到!
……
十九年,她日日夜夜忙于瓊華派的雜物,常常是直到深夜還手執(zhí)著毛筆批改這瓊華派的雜事,又要監(jiān)督著年紀尚輕的小輩修煉,如此長久繁忙,修為難有寸進。
這種身心的疲勞,讓她再難露出一個屬于曾經(jīng)的微笑。
只有站在瓊華大殿上往下看的時候,那些年輕鮮活的身影,才有一些欣慰,暗暗的在心下說:“這些,都是屬于瓊華派的未來!”
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卻過不了多久。
云天青和夙玉的兒子云天河來到瓊華派,玄霄破冰,夙瑤執(zhí)望舒見與玄霄一起網(wǎng)縛幻冥界。卻眼見瓊華派飛升到了天光之處,九天玄女突然出現(xiàn),整個瓊華弟子全部被貶東海深處。
她也忍不住的怨天尤人。為什么,總是在她最幸福最開心的時候,發(fā)生變故。
五百年的東海拘禁。
她端正規(guī)矩的俯首下拜。
罷了罷了?v然這一生坎坷不平,也會很快的過去了。只可惜瓊華派就此隕落,也是她對不起這些瓊華弟子。
她摘下掌門規(guī)制的束帶金冠,滿頭青絲傾瀉而下,遮擋了視線,也掩藏住那曾經(jīng)發(fā)誓絕不再有的一滴眼淚。瓊華派第二十五代掌門人,也是瓊華派最后一任的掌門人。愧對先師,愧對兄長,愧對死去的同門。她見證了瓊花最鼎盛的巔峰,也親眼看到了瓊華派的落敗。
滿座衣冠尤勝雪,更無一人是知音。呵。
東海海底。
五百年。
夙瑤滿頭青絲成雪。映著瓊華派藍白的弟子服,分外好看,卻也顯蒼涼。
時辰已到。她身上的鐵鏈漸漸斷裂,粉碎成了灰塵。
夙瑤轉頭對玄霄露出了一個輕輕淡淡的笑,然后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她迫不及待的向前走去。
前方……有什么呢。
她的兄長和母親帶著如出一轍的溫暖笑容,就連她一向冷漠古板嚴肅的父親,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兄長正對著她揮手,父親包容的眼神看著她,母親對她張開雙手。啊,那已經(jīng)在記憶中模糊不清的身影面孔竟是從未有過的清晰。
對不起了,師父,師叔師伯,夙莘夙汐,還有……夙玉、玄霄以及云天青,和瓊華。拋棄了你們,拋棄了所有的責任和牽掛。
她幾乎以為這五百年的等待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回家了。
爹爹,娘親,兄長,我要回家。
我回家了。
玉兒回來了。
以后,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對嗎?
夙瑤在陽光下化作光暈,消失在天地間。
玄霄露出一個嘲笑的表情。
……
…
.
自從玄霄入魔之后,已經(jīng)很少做夢了。可是今次,他卻陷入了夢境之中,一片朦朧,越想要認真看清楚的東西,卻越是霧色渺茫,讓他忍不住的聯(lián)想到了幻冥界那些以夢為生討厭的夢貘。
大約是自從夙瑤也離開了東海海底,就只剩下他一人,所以有些寂寞了吧。沒有了瓊華派,沒有了云天青云天河,連昔日那個討厭的夙瑤也因五百年期滿已經(jīng)走了。
一片白霧中,他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好像有點不太對。他已經(jīng)走了許久,卻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這里……不是瓊華派,也并非是他曾經(jīng)去過、見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入魔之后莫非還能憑空想象出一個世界不成?
遠處傳來了低低的人聲,好似是孩童在竊竊私語嬉笑打鬧。……是誰?
濃霧漸漸散開,看清了他似乎所在人家的宅邸里,青磚綠瓦,朱紅樓閣,白玉亭臺,澄澈的湖水里栽種著荷花,因為季節(jié)關系只有荷葉,鵝卵石鋪就的路,兩旁還有假山花草。
他竟然走進別人家花園里來了。
玄霄蹙了蹙眉,似乎不知這夢到底有何喻意。
是一院的牡丹。水粉、鵝黃、粉紫、淺墨、青白、正紅,花朵碩大,一叢叢一簇簇。兩個梳著雙髻穿著窄袖衫和繡花坎肩的小丫鬟正在撲蝴蝶,年紀不大,看樣子之前聽到的聲音就是這里發(fā)出來的。
吵吵鬧鬧的,呱噪。
穿水粉衣服的丫鬟得了寶似的沖著一簇牡丹叢大喊:“大小姐!大小姐!”半天不見應聲,又喊了兩嗓子:“玉兒小姐!玉兒小姐!”
玉兒……是夙玉?
這么一說,這里是夙玉的家?
玄霄愣了一下。也隨著丫鬟的視線看向那片花叢。
“沒大沒小沒規(guī)矩!”一個少女走了出來,穿著一身綠色的羅裙,語氣平淡的訓斥了幾句,問道:“怎么了?”
這個少女……看著有幾分眼熟,卻并不是夙玉。玄霄在心里細細思索。
“嘿嘿,小姐贖罪!眱蓚小丫鬟笑嘻嘻的俯身謝罪。粉衣服的上前一步:“大小姐你看我捕的蝴蝶,好不好看?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蝴蝶!闭f著把手舉高了些。
綠衣的少女細致的看了看,夸贊道:“的確是從來沒有見過,翅膀的顏色很與眾不同!比缓笳铝税l(fā)間的一只蝴蝶玉簪子,戴在了粉衣丫鬟的頭上,“好了!這才像我們的蝴蝶仙子。”
粉衣丫鬟一點也不臉紅的笑道:“蝶袖謝小姐的賞賜和夸獎!”然后轉頭對藍衣服的丫頭露出一個鬼臉:“笨蛋蜂衣!今天是我第一個被小姐夸!”然后轉身跑走了。
一陣微風掀起了綠衣少女的額發(fā),她看著兩個邊跑邊鬧的丫頭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將手里剛摘下的牡丹花遞給了另一個站在身邊的年紀略長的丫鬟。
她……竟然是夙瑤?因風而起的額發(fā)讓她露出了額頭,那一抹淺笑恰似她離開東海時的樣子。
之前玄霄之所以沒有認出來她,是因為夙瑤的眼神。臉上沒有表情,眼睛里卻是輕松的、愉快的、沒有一點負擔的,屬于少女的天真無邪清澈見底。
那個愚蠢的夙瑤。
以為五百年期滿便可投胎轉世。卻是被漩渦水潮打碎了魂魄,魂飛魄散。
他怎么會到這里。
這夢的怪異讓玄霄忍不住的警戒起來。
穿著華麗衣裳的夙瑤……劉碧瑤在玄霄那一瞬間的愣神從玄霄身上穿過,什么都未曾察覺的走到一叢紅牡丹旁邊。
……
玄霄已經(jīng)被困在這個夢境許多天了,不管想什么辦法都沒有辦法離開。而且自從夙瑤從他身體里穿過,他竟然發(fā)現(xiàn)沒有辦法離開夙瑤太遠。這件古怪的事情,卻沒有辦法解決,因為別人看不到他,也觸摸不到。
這異狀肯定不是自然發(fā)生,而是有人操縱!可是以他現(xiàn)在的功力竟然沒有辦法找到那個人,,可以說這件事真是相當棘手。玄霄習慣了掌控的感覺,這樣好像被人操縱一般,使得他十分的厭惡。他也做過猜想,這件事情的關鍵應該是夙瑤,可是經(jīng)過多次的嘗試卻發(fā)現(xiàn)這個沒有上瓊華派的夙瑤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千金小姐,基本上都處于閨閣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時繡繡花看看景,和他認識的夙瑤完全不同,也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半月的時間一過,玄霄反倒不是那么著急了。論功力,他察覺不到幕后黑手的存在,肯定是打不過對方,就是回到了現(xiàn)實,在東海漩渦也不過是一個人,只憑他一個人暫時還做不到安全無恙的離開那里,所以到不如順其自然,等時機一到,他自然有應對的方法。畢竟現(xiàn)在可以說是我在明敵在暗,只能水來土擋。
直到,玄霄被迫尾隨在出門游玩剛回到家的劉碧瑤的身后。氣派的大門肆意敞開,鎏金的門匾混著帶泥的腳印躺在地上,家丁的尸體躺了一地,散發(fā)出腥臭的味道。劉碧瑤不顧身邊的哥哥,提起裙擺徑直向爹娘的居室跑去。
卻在禁閉的門前,停下了腳步,她伸出手,帶著不易被察覺的顫抖推開了門。
屋內一片狼藉。
她屏住了呼吸,心臟跳動的韻律已經(jīng)紊亂。她沖進去翻找起來。
柜子里沒有,床底下沒有,書柜后的暗室里也沒有……沒有,這里沒有。
玄霄看著這一幕,有些疑惑的蹙著眉,在許多年前的記憶里翻找……哦,對了,那一年發(fā)生政變,皇子謀反,且成功了,所以朝廷又重新洗牌,很多人都被清理了。玄霄看著有些呆怔的劉碧瑤挑了挑眉,看著永遠一臉嚴肅的夙瑤露出其他表情竟覺得有幾分驚奇。
最后劉碧瑤和后來趕到的劉震宇始終沒有在劉家的宅邸找到自己的父母,在百般周折之后才得到了自己父母已被斬首的消息。被新朝廷通緝的兄妹兩人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收拾包裹行囊,第二次踏上了瓊華派。
就是這樣,俗世在沒有劉碧瑤和劉震宇,瓊華派卻多了兩個修仙求道的弟子玄震和夙瑤。
玄震本該拿筆的手放下了手中的筆,拿起了劍。夙瑤本該捻著繡花針的纖纖玉手卻拿起了枯燥無味的道書。
玄霄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著偶爾還會因為想家而哭泣的嬌弱少女,成為了嚴肅冷淡的瓊華派大師姐。看著這個漸漸開始用“大師姐”這個標準模板將自己固定的夙瑤,遇到了年少的玄霄與云天青、夙玉,嫉妒一下就出現(xiàn)在瓊華派的三個百年不遇天資聰穎的師弟妹。
漸漸長老和師傅的注意力都被師弟妹所吸引,弟子中也慢慢傳出了“大師姐資質平庸嫉賢妒能”的傳言。
玄霄出乎意料平靜的看著歷史的重復,云天青和夙玉帶望舒下山,夙瑤接任掌門之位,“玄霄”走火入魔被冰封,長老們死的死走的走,十九年之后云天河的出現(xiàn),“玄霄”破冰而出與夙瑤持雙劍網(wǎng)縛妖界,卻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
玄女……
玄霄在看到玄女的一刻,幾乎忍不住眼睛里的血紅,卻馬上的冷靜下來。
夙瑤在玄霄看來簡直是恥辱的俯首一拜。
東海漩渦。
五百年。夙瑤在踏出最后一步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屬于劉碧瑤的微笑,輕松的,帶著少女般甜意的笑容。
玄霄看著“玄霄”露出了一個諷刺的微笑。
……
玄霄在夢境中醒來。
他抬頭看了看結界外面不分晝夜,只是昏昏沉沉的海水。仿佛還能看見夙瑤消失瞬間的光芒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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