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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原不叫丹朱,有一俗氣至極名字,叫招娣。
她父親梁子明是本城一家小有名氣的珠寶店的老板,同朋友到保健會所做足療時認識了做按摩師的母親袁璐,兩人都是不安分的主兒,捏捏摸摸間眉來眼去,一拍即合。即便梁子明已娶妻并生有二女一子,也無法阻止他們?yōu)閻劢Y(jié)合。
梁子明購置一棟豪宅藏嬌,并主動告訴發(fā)妻袁璐的存在——發(fā)妻與他同甘苦共患難,最窮的時候每天喝白粥啃饅頭,也未曾嫌棄他,這叫梁子明如何忍心欺騙她?
梁子明被自己感動了。發(fā)妻也被他的坦誠感動了,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計較,她已年老,而他正值壯年,需要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排解寂寞,帶出去應(yīng)酬面上也有光。
于是,袁璐做了梁二太,改頭換面成了名媛。整日除卻描眉畫眼,便是同一群有著拗口英文名的姐妹逛街——袁璐沒念過書,但同她們相處久了,也學會幾句洋涇浜英語。她央求梁子明為她取洋名,邀請高鼻深目的男女到別墅來日夜不分地開趴,張口就是哈嘍,做派越發(fā)像名媛。
袁璐從前的朋友都羨慕她,她卻不滿于現(xiàn)狀,一心一意想取代大太太。每夜纏著梁子明造人,一個接一個地生,一連生了三個女兒,生到大太太中風進病院,也未生出兒子,未晉升為梁大太太。
人說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她成日拈酸吃醋,罵梁子明身邊的鶯鶯燕燕不要臉狐貍精,卻忘了曾幾何時自己也勾引過他人丈夫。在梁子明眼里,何來的德?發(fā)妻就是死了,梁大太太也輪不到她袁璐來做。
后來,梁子明頭一歪腳一蹬上西天,大太太的兒女們將她們趕出梁家,袁璐年老色衰,再去重操舊業(yè)只會惹人笑話,為填飽肚皮便把算盤打到三個女兒身上。
大女兒五官雖端正,卻生了一臉麻子,被袁璐發(fā)配到美容會所里繼承她往日的衣缽;二女兒不僅不漂亮,還木訥,總是站在角落里一動也不動,像樹樁子一樣,上不了臺面;只有三女兒招娣,相貌最出挑,性格外向能言善辯,還年輕得叫人嫉妒。
袁璐把招娣塞進昔日好友的電影公司,視她為搖錢樹,夢想著明日一早醒來重新過上穿金戴銀的生活。招娣被人叫了十七年的“招娣”,在那一年,改名為梁丹朱。
丹朱高中輟學上了一年藝人培訓(xùn)班,第二年在一部文藝片里飾演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配角出道,出場不到一分鐘。之后的幾年,丹朱陸續(xù)接下幾部電影,都是些酸掉牙的愛情文藝片,且都是配角。有一部被提名了最佳女配角——只是提名而已,沒有獲獎,在本城娛樂圈內(nèi)沒有激起一丁點水花,媒體小報都不屑于報道。
與丹朱同期參加培訓(xùn)的女同學,要么風頭正盛,報紙?zhí)岬奖闶悄衬彻井敿一ǖ,無一例外;要么轉(zhuǎn)行不干,家里富裕的重去念書,窮女只能找份普通工作過活。
分別時,同學語重心長勸丹朱趁早改行,有哪個女藝人不是吃青春飯的?有幾個是三十歲紅起來的?公司不捧,我們又沒有紅的命,年輕貌美又怎樣?總有一天會老的。這一行永遠不缺美麗的新鮮血液。
丹朱笑說,我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
同學駭然,你想繼續(xù)留在這個行業(yè)蹉跎青春?
丹朱默然良久,才說,沒有學歷和本領(lǐng),去哪個行業(yè)不是混日子?與其重新開始,還不如繼續(xù)拍戲。有經(jīng)驗,混口飯吃也更容易些。
丹朱一向待所有人都如此,不冷不熱,不重視,如過眼云煙,從不刻意記住誰或誰,即便粉絲也一樣。因她知曉她們愛的是丹朱,她扮岀的能歌善舞完美女人丹朱,而不是招娣。
丹朱安于現(xiàn)狀,如此又過了兩年,袁璐急得魚尾紋畢現(xiàn),貴婦夢被敲碎,她如何甘心?
有一段時日,袁璐四處打聽城里有名的三級片導(dǎo)演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靠“脫”成名的女明星多如過江之鯽,她女兒就是虧在太老實,若放下身段接一些香艷電影,以她的外形條件還怕紅不了?
丹朱當時在拍一部商業(yè)片,實在無法抽身接賣肉片。在電影里,她演胸無城府的大小姐襯托冷靜睿智的女主角,無需演技的角色。
女主角年長丹朱兩歲,叫姜杏,長相十分甜美,烏眼朱唇,臉頰綴著兩個動人的酒窩,見人就笑。她與丹朱不同,她拍電影不過是玩票,顯赫的家世足以寫滿一期娛樂小報。但姜杏出道那年便榮獲最佳新人獎,連續(xù)三年提名最佳女主角獎,蟬聯(lián)兩屆影后——是史上最年輕的影后。
她雖是影后,卻毫無影后的架子。丹朱與姜杏相處得很愉快,互相交換了聯(lián)絡(luò)方式,私下經(jīng)常一起逛街,電影拍攝結(jié)束已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不久后,姜杏把丹朱推薦給一位鬼才導(dǎo)演,夏易。他以cult電影聞名,個人風格獨特且極具辨識度。新片名暫定為《秋色無雙》,女主角是一個雙重性格的鋼琴教師,美中帶煞。而丹朱眉目秾艷,像照入眼底的一束光,令人一瞬慌神。姜杏以為,丹朱的外貌很符合這個角色。
片中女主角愛上男主角——即學生的父親,而男主角,人前人后兩種模樣,經(jīng)常對妻子實施家暴,卻對孩子異常溫柔,形象分外立體,具有爭議性。影片末尾,女主角將男主角囚禁,黑黢黢的房間里只開了一扇窗,最后一個鏡頭定格在窗外大樹下堆滿的枯黃落葉。
當紅的男明星除卻柏安沒一個愿意接這個角色,說來也巧,柏安算是被夏易一手捧紅的,他進這個圈子將近八年,飾演的配角無數(shù),知名度遠不如同輩的男星。三年前他收到夏易的邀請,在劇中出演一個狠戾的殺人犯,一夜爆紅,一舉拿下影帝,從此片約不斷,事業(yè)扶搖直上。
柏安笑稱,不接下這個角色難報夏導(dǎo)知遇之恩。
夏易性情古怪又是完美主義,一個場景拍得不滿意,便會一直拍,十遍二十遍,直到滿意為止。和他合作過的藝人皆苦不堪言,而丹朱從未挑大梁,外界都不看好她。
電影拍了一年多,這一年內(nèi)丹朱沒接其它片子,又有個花錢如流水的老媽,日子過得緊巴巴。
電影上映,令所有人跌破眼鏡,丹朱將感情熾熱如火的鋼琴教師飾演得出神入化,票房居高不下,觀眾買賬,影評人也買賬,紛紛稱贊她與柏安平分秋色。或許夏易的的確確具有捧紅人的能力。
如袁璐所愿,丹朱紅了,片約接到手軟,拍完一部又拍一部,都是從前不敢奢想的名導(dǎo)之作。走下舞臺,她仍在演戲,儀態(tài)萬方地接受記者采訪——作為藝人不和媒體搞好關(guān)系,言語炮彈有你受的。
丹朱的世界里充塞著劇本,清醒混沌間都是戲,時常連她自己也不分清她此刻演的是誰。是丹朱?是招娣?還是哪一部戲里的虛構(gòu)角色?
丹朱不知道。
轉(zhuǎn)眼就到了電影節(jié)頒獎那天,姜杏也到場,她同樣被提名最佳女主角,無良小報得知她們二人私交甚篤,在頒獎日前天拿她們當噱頭做了一期特輯,并以“究竟是姜杏三度蟬聯(lián)影后還是被梁丹朱取代,我們拭目以待”為結(jié)尾。
姜杏看到小報被氣笑了,當晚便給丹朱打電話。經(jīng)紀人也將那份小報拿給丹朱看,丹朱心里惴惴不安,得知姜杏并未生氣,不由安心。
她和她坐于臺下,身旁是各自劇組的成員。
臺上是身著華服的頒獎主持人,最佳男主角不出意料的是柏安,主持人念出“最佳女主角梁丹朱”一句時,全場鼓掌聲如雷貫耳。
丹朱在萬眾矚目中起身,劇組成員一一虛抱住丹朱,笑說恭喜。
姜杏淌眼抹淚,張開手給丹朱一個擁抱。
丹朱含笑看她一眼,理理衣襟,邁向只屬于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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