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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言》
壹。
他瞧見那女孩的時候,手中握著的長劍劍鋒還在滴血,一襲藍衣已被嫣紅染上大半。活生生一副修羅模樣。
女孩倒也不慌,只是站在木屋門口安靜地看著他。墨色的瞳孔里透著令他也幾分驚艷的奕奕神采。
“你叫什么名字!睂σ暳撕靡魂嚬Ψ蚝,他收劍回鞘,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女孩搖了搖頭,聲音清淡如簌簌白雪,“我是這家人買來的。沒有資格擁有名字。”
他的唇角微翹。“那我賜給你名字,然后你便隨我走。如何?否則你也活不了咯!闭f著,踢了踢腳邊死狀慘烈的男人,他笑得狡黠。
那自然是他的杰作。
“你打算給我取什么名字。”女孩問。
“慕葉!
“你叫什么!
聞聲,他笑得凜冽卻溫和,就像陡峭崖山之上千年雪蓮綻放開出冰顏,“清言。”
貳。
“你今年多大?”
慕葉抿抿唇,緩緩道,“舞勺之年!
清言眸間幾分訝然。她見了,隨口反問回去,“你呢。”
“正值弱冠!鼻逖詳肯麦@訝,笑眼看回,“還以為你會再大些。總覺得你有份難得的沉穩(wěn)。”
“不過這樣也好!鼻逖云毯笥值溃莵砟饺~側眸,“你這年紀學戲大概還來得及!
“你還會唱戲?”
面對慕葉的詫異,清言彎眸笑開,“不像么!
慕葉搖搖頭道,不像。戲子柔心多情,從不見哪位還會執(zhí)劍殺人。
清言看了看慕葉,眉目微凝!拔医棠銘蛭,也教你殺人。兩者缺一不可,可愿?”
慕葉隨清言回到他府上后,方知其身份原是當朝葉姓大官的公子葉清言。府上的管事瞧見自家公子從外帶回個女娃,只以為是新尋來的丫鬟,且打發(fā)她去作些侍婢的活。
誰料日后,葉清言遇見了正在替人端茶送水的慕葉,眉當場便蹙了緊。隨即便遣散了那不知好歹要慕葉服侍的人,之后竟是將慕葉作千金待著。管事的這才恍然自己于慕葉是徹底失了身份,連忙朝葉清言請罪是自己的作為欠了妥當。
葉清言冷眼看了看管事的,卻什么也沒說,攜了慕葉轉(zhuǎn)身便走。
“我該怎么稱呼您呢!蹦饺~微微仰頭看向走在自己身前的葉清言,問。
她思慮過這個問題已然數(shù)日,奈何最近總遇不上葉清言,無法相問。今日總算尋到機會,索性就直截了當?shù)亻_了口。
葉清言聞聲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她。“你喜歡怎樣呢。”
慕葉一怔,自是未料他會這樣反問,不由有些局促。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開口,“清……言?”注意到葉清言的面色有變,頓時慌了神,又匆匆改口道,“不不。這樣實在大不敬,我還是稱您為葉公子罷!”
葉清言噗嗤一笑,面上溫和依舊,“適才故意逗你的。你要喜歡喚我清言,那便這樣喚吧。”
遂而,他走至慕葉身邊,牽過她的手,笑得清淺如溪,“今天隨我去外面走一遭,見見世面吧!
月上柳梢頭,夜來涼風吹花香,彌彌漫漫飄過整條街巷。慕葉少見熱鬧,隨即被各色稀有玩意吸引去了目光。葉清言跟在她身后,見她看上什么就買下贈予,惹得慕葉喜開顏。
“清言待我真好!彼Φ寐暼鐞偠y鈴,眉眼彎彎。葉清言也只是寵著她如掌間明珠。
“想不想見我唱戲?”只聞葉清言忽然道。
慕葉眨眨眼,遲疑半天終點點頭。
葉清言才走進新月館,館里掌事的女子便笑面迎了上來,“誒呀,這不是清言么。真是稀客駕到!
慕葉躲在葉清言身后細細打量著那淡妝濃抹橫生妖媚的女子,心下竟是生出幾分不喜。
女子自然也望見了慕葉,“這位是……”
葉清言隨即將慕葉拉至身前,“慕葉。前幾日才尋到的,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女子掩口輕笑,“能讓清言你喜歡,勢必是個乖巧的好苗子!彼侄嗽斄四饺~好一會,咋舌稱道,“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
女子瞅了眼葉清言,恍而又問,“今日想來我這唱戲了?”
葉清言也不遮掩,落落大方地便認了下來。“給慕葉瞧瞧樣!
女子盈盈笑開,“那我替你安排去!
待女子走遠,慕葉拉了拉葉清言衣角,有話要說。葉清言隨即附耳過去,“怎么?”
“這新月館,可是有名的風月之地,清言你怎來這唱戲。”
葉清言聞聲又笑。他似乎特別喜歡笑!拔铱墒沁@的?,今后你若隨我學了戲文,你也會來這!币娔饺~蹙眉,他又道,“排斥這里?”
慕葉當下將頭搖得同撥浪鼓似的,“清言在哪,慕葉在哪!
葉清言吟吟笑著卻沒答話。他只是沉默地看著慕葉半晌,隨后又牽過她的手,輕車熟路領她上二樓廂房作備。
叁。
慕葉是第一次遇上施了粉黛后會比女子還要美上數(shù)分的男子,看著看著一時半會竟入了神。
葉清言瞧她這模樣,覺幾分好笑。連喚慕葉好幾聲,才見她遲遲有了反應!跋胧裁茨兀呱袢绱藚柡!比~清言對著銅鏡仔細描眉,透過鏡子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慕葉。
慕葉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清言好看。”
葉清言轉(zhuǎn)過身笑得寵溺,“你也會的!
此時的葉清言再看不出任何屬于男子的英氣,眉目間皆屬女子的溫婉柔美。他將要唱的女角。身上一襲牡丹花紋錦長衣耀眼如火?胺Q美不勝收,傾國佳人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慕葉照著館間丫鬟指引來至席間,發(fā)覺那些等候葉清言開唱的人已然將臺圍了水泄不通。早先遇見的女子預定好了一方良位,一瞅見慕葉就伸手招她過去。
“清言此刻好不好看?”戲一開場,且見女裝的葉清言驚羨全場,惹來好陣喧嘩贊嘆聲。女子遂笑著問慕葉,卻根本不待她答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清言雖不為女子,卻是這新月館中最美的戲子,無人可比!
“清言初登臺就在這里,那時候估摸與你一般大,或許還要小上幾歲……”
“他事事求盡最好。選中你,算是你的福氣?赡摿怂。”
女子牽過慕葉的手,眸子里熒熒發(fā)亮美得攝人心神。只見她將自己手腕上的白銀纏絲雙扣鐲摘下戴到慕葉腕上,笑得動人,“我待清言好比家弟,此刻他看重的人兒我自當護著!
慕葉心中雖狐疑不解女子對她說這番話的根本用意,卻還是收下鐲子,緩緩道,“慕葉明白!
女子聞聲雖作輕笑,隱隱哀愁卻也不乏,可藏得極深。“我平素最喜歡聰明孩子,清言是,你也是。而聰明孩子多了,就只有變成人上人才是良策,愿你不會讓我失望!
慕葉又抬眼望了望臺上的葉清言,一曲戲腔柔美酥人心骨,就連魂魄都要就此被引去。她心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學戲文至清言這般,再唱與清言相送,該有多好呢。
“我隨你學戲!贝~清言一下臺,慕葉便急急追他至廂房,說道。
“當真?”葉清言卸去妝容回了平常溫和模樣。未笑,倒有些嚴肅之意,“我說過,戲文與殺人二者不可或缺!
只見她語氣亦是堅決,“慕葉懂這些。清言要慕葉作的戲子是無情之人!
葉清言緘默。望了慕葉又好一會兒,從桌上擺放著的首飾箱中挑出那支才佩戴過的黃金琺瑯玻璃蝴蝶釵,替慕葉小心地釵上。
“乖!彼f。
慕葉伸出手摸了摸那支葉清言親手替她戴上的簪蝴蝶釵,心里只覺甜得緊。
她不知曉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喜歡上的葉清言,或許是賜名給她的時候,又或是帶她出來玩耍的時候,更或是遇見葉清言一身戲裝奪目的時候。
總而言之,她確實瞧見自己依了慕葉這名。
肆。
慕葉確是唱戲的料。不過短短一年,每逢她唱戲,新月館內(nèi)必座無虛席。除卻葉清言,館內(nèi)一時半會兒怕是無人比得上她的人氣。
可說實在的,慕葉又怎會在意這些?別人的褒揚在她眼里委實不值一提。自始至終,她所在乎的、看重的獨獨只有葉清言一人的評價而已。若是哪日葉清言得閑來看,她便喜滋滋地唱,如若不然,定下的場就只有被取消的份了。
“清言你見我今日唱得如何?”才卸去面上脂粉換回平常服飾,聽聞葉清言仍在二樓雅室歇息不曾離去,慕葉忙尋了個無謂借口跑去瞧他一眼。
“比起前次,進步不小。”葉清言端起手邊杯盞小啜香茗,緩緩道,“唱至悲處連我都要被打動,險些入情掉下幾滴眼淚來!
慕葉掩口輕笑,略帶埋汰回道,“慣會取笑我!才學幾月,我哪能到那份境界!
葉清言瞅她,眸中笑意清淺,“快至及笄之年了吧!
“慕葉并不清楚自己確切生辰。只是會估大概而已,想是該到了!
葉清言稍稍舒眉,慕葉這才恍然發(fā)覺之前他竟是一直鎖了眉的!扒皫兹湛粗羞@羊脂白玉雕的纏花草臂環(huán),想來配你正合適,便買了下來當做我送你的成人之禮?纯聪矚g么?”
慕葉笑語嫣然地接過,“自然喜歡。只要是清言送的,慕葉都喜歡!”她細細端詳了一陣便立馬戴上,“清言你覺著……”
話還未說完,風聲鶴唳從臉頰邊擦過,慕葉只覺面上一陣刺痛,隨而似乎有什么液體順勢留下。葉清言忽的將她往懷中一拉,慕葉重心不穩(wěn)直接撞上對方胸膛。還不曾反應過來,旋即銀光晃眼,聞見長劍離鞘劃風而出的戾聲。
慕葉不知葉清言樹敵竟如此之多。新月館好歹是人流聚集之地,對方竟還是敢集結人手明闖,只為殺他一人!
墨瞳微斂,頃刻間殺意傾漏。無論對方是誰,她慕葉都會是葉清言最鋒利的劍刃。
葉清言本還顧慮慕葉安危,自己防御之余還要注意其周遭。畢竟教慕葉習武使劍以來,還不曾安排過她殺人。第一次見血,誰都會有陰影與恐懼。然而瞥見慕葉劍挽風花時的殺伐果斷決絕,葉清言不由釋然。
——他的女孩,早已成為他希望的那樣無情。不需他擔心任何。
慕葉的藍色裙袂在刀光劍影中翩翩飛揚,沾染上的鮮血艷似盛時之花開得妖冶。墨色眼眸中只有肅殺之意,此刻她心中念頭唯有一個:
傷葉清言者,死。
伍。
新月館后是一片蔥郁茂密的樹林。面對猶如滔天浪潮來勢洶涌殺之不盡的刺客,葉清言最終決定攜慕葉跳窗逃離,躲進樹林里。
待尋到一處隱蔽洞穴可供藏身后,二人便停下腳步歇息片刻!笆擒戒襞蓙淼娜!比~清言忽然道。
慕葉當然知曉芙漪是誰,可不就是那位掌管新月館的女子么。
然慕葉即使明白葉清言下如此定論勢必有理有據(jù),可依舊狐疑不解,忍不住開口相問:“為什么會是她?怎么會是她?”
“否則那些人闖新月館哪會如此便捷,如何清楚知道我的所在?”盡管葉清言說時唇邊弧度戲謔,可眉目間依舊冷若冰霜,隱隱間予人壓抑之感。
“芙漪實則不喜我已有數(shù)年,只因我的面容長相與她死去的弟弟有幾分相似。每每見我一次,就怕是要引起當夜夢魘。她終于無法忍受,這才遲遲起了殺心!彼囊暰落在慕葉極少隨身攜帶的佩劍上,話鋒陡轉(zhuǎn),“……甚至派了你來。”
語畢,葉清言靜靜凝視著慕葉,而后見她沉默長揖。
一切終成苦笑。
“清言!蹦饺~心覺愧意,奈何不得不為,基于如此再不敢抬眼正視面前之人,唯恐敵不過心中念想惹來淚水落地,逆了局。“你分明知我在猶豫,可卻還要將它說透。究竟你在想什么!
葉清言目光飄然,最終漏出幾聲嘆息般的笑,“慕葉,你來我身邊本就只為此一事而已。還有什么可遲疑的呢。我與你說過,戲子無情,何況眼下是要取人性命!
“清言你……”霎時如芒刺背,墨瞳間慌張盡數(shù)顯露,聲音不自覺發(fā)顫,哀容愁顏著實令人心疼,“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早該殺了我。便不必遇見今日!
葉清言只笑未答。俄而,劍指慕葉眉心,殺氣凜然。
“我知道!甭曔如涓涓細流般溫情,無時不刻的寵溺醉人難別,至連生死都無謂甘愿相送。
陸。
“今后真不打算再唱了?”新月館內(nèi)二樓廂房,芙漪坐與慕葉身側,見她小心翼翼替自個兒綴上樣式精美的黃金琺瑯玻璃蝴蝶釵,隨后柔聲問道,話語間皆是惋惜之意。
不語。
換上那身熟悉的牡丹花紋錦長衣,在鏡前轉(zhuǎn)了一圈展樣,然后看向芙漪眉眼彎彎,她啟唇問道,“如此可美?”
“館中最美。”芙漪不在乎她的無禮,照舊捧場輕拍掌夸道,毫不吝嗇口中褒獎。
她聞聲卻忽而笑得凄涼,險些落淚毀了妝容。“縱使我穿上與他一般的衣著,唱一般的詞,還抵不上他的三分驚艷……知道嗎,坊間已傳出當今清言并非本人。明明我已盡力模仿,可依舊演不出他的神韻,究竟是差了火候。”
“你是你,他是他。萬事不可強求。”芙漪冷眼看她,半是安慰道,“既然殺了他,何必千辛萬苦還騙著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甚至,妄想以他的身份活著!
慕葉怔愣,淚水此下是徹底肆意。芙漪心下一軟,連聲哄她,“早知便不差你去做。旁人都好,動情的你去只會傷己。”
“是么。”慕葉薄如蟬翼的眼睫上沾著幾滴淚珠晶亮,“清言他實在太放縱我,明明可全身而退,最終……若是他人,他斷不會喪命于弱冠之年。”
芙漪此番是徹底不喜,到底她對葉清言的死還是滿意至極的!澳饺~,一年為期,今時今日也該到此為止了。別忘了,你的養(yǎng)父一家可是被葉清言所殺,就算是報仇你也理所應當無需愧疚!
語罷,芙漪起身欲離開此間。貝齒緊咬下唇甚至沁出血珠,慕葉不察,依舊緘默著目送芙漪離去。
窗外皓月高懸,星羅棋布,晚風徐徐送來熟悉氣息。恍惚間眼前又浮現(xiàn)起往昔種種。
夜市同游的歡喜,為數(shù)不多的樂意到底被悲傷一一取而代之,慢慢變得模糊不清,唯有去年今日長劍之上的血跡,懷中人身上漸涼的溫度還記得清晰歷歷在目,尤其是呼吸停止的那一刻恐懼徹底躥上心頭,幾近崩潰的感受就像是昨日才經(jīng)歷過。
日日以淚洗面,就算是可怕夢魘也希望還能再見故人一眼。
“已過三季,卻恍若朝夕。”
“清言,此世是我愚昧。若有來生,你可還愿走險賭我不負你!
戲言再起,嫣紅作結。遲了年歲的血花綻放凝成此戲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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