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他最大的堅持，就是因為他堅信他們之間的情深早就已經(jīng)超越了時間、空間的距離，直抵永恒。

　　一、昔年

　　【倦收天，你看這立云坪的風(fēng)景如何？】
　　【自然是好！】
　　【你就不能多說些？】
　　【很好！】
　　……
　　倦收天輕輕地睜開眼，再一次從往昔的夢境中醒來，依稀可以聽見原無鄉(xiāng)清越的聲音，一聲聲，一句句，像是要進(jìn)到他的心里去，抑或是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他的心里，只是他一直不曾明晰而已。
　　那些年，曾經(jīng)最美好的回憶早就已經(jīng)塵封，只存在于他們彼此最深的心海。
　　那時的的他們尚且只看得見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因為那些丑陋的、污濁的從來未曾降臨在他們身上，他們或許看得見世間的陰暗面，卻從未有親身體驗來的真實，原不過是因為不是切身之痛而已！
　　可是，那些切身之痛究竟是怎樣的剜心蝕骨，那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可是誰看得見他們曾經(jīng)那可晶瑩無暇的心上裂開的絲絲裂縫？誰聽得到他們的靈魂在無聲的悲戚？
　　明明他們曾經(jīng)是那樣的親密無間��！
　　昔日，他們在立云坪共同修習(xí)，終日待在一處，仍覺得天光日短，而今卻是連著天光日短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
　　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最近總是頻繁的想起昔年無分彼此的時候，是不是他們分別已經(jīng)太久太久的緣故？

　　二、過往
　　倦收天靜靜的起身，長身而起的道者，輝煌巍峨，隱隱可見清光正氣環(huán)繞。
　　------他是道真雙秀之一的北方秀，名劍無名倦收天。
　　他的名字早就成為一種象征，代表著苦境中原武林正道。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有看見原無鄉(xiāng)那雙含笑的眼眸了，久到他已經(jīng)不再確定那雙眼眸是否還會和曾經(jīng)一樣蘊含著滿滿的深厚情誼，一想到那雙只要看到他就盛滿柔和的、真切的笑意的眼眸時，他的心就驀地收緊，絲絲縷縷的痛意就連綿不斷的涌來。
　　他沒有辦法想象自己會真的失去他的情景，那樣的話，他會發(fā)瘋的------
　　------可是他們到底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是這永旭之巔上如同煦日般孤傲熾烈的倦收天，他依舊是煙雨斜陽內(nèi)如同清月般守柔不爭的原無鄉(xiāng)。
　　可是他依舊想念他們還日日在一處時的原無鄉(xiāng)！
　　那時的他們，是那樣的開心，是那樣的無憂，又是那樣大膽的將對彼此的情意熱切的訴之于口。
　　他們會在立云坪靠近山坳的地方比試、演武，任何靈光一閃的火花都要彼此交流分享；他們會在明月高懸的夜里，帶上老翁烤的燒餅躺在蔥郁的草叢間，一遍閑聊，一邊賞月；他們也會在情熱的時候，熱切的相擁，親吻，以及相融……
　　天邊的云彩已經(jīng)鑲上了金邊，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看見今夕的第一縷曦光了。
　　倦收天的眼眸漸漸的放空，神思已不知飛向了何處……

　　三、糾纏
　　“倦收天，我心悅于你�！痹瓱o鄉(xiāng)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是在隨意的說著‘今天天氣很好’一般，但這卻騙不過知他甚深的倦收天，他清楚地知曉原無鄉(xiāng)到底有多么的認(rèn)真。
　　------那種傾盡所有只為一人的情感便是他都覺得熾熱，仿佛要透過他隨意的話語將他的心都點燃一般，又或者只是將他心中潛藏的火種引燃！
　　“我亦傾慕你，久矣！”倦收天金色的眼眸中滿是璀璨的笑意，話語中也是喜意。然后他喚他的名字：“原無鄉(xiāng)……”低喃的聲音，纏綿曖昧的似是最惑人的情話，又仿佛是一聲意味深長的輕輕地嘆息。
　　那時，尚且還是少年的他們直白的令人發(fā)指，那時尚且不懂的委婉的他們大膽的傾訴自己的情意，情濃時，再多的甜言蜜語依舊覺得平淡，尚且不足以表達(dá)他們情意的萬分之一，而今時，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再次說出口的機會，不是沒有勇氣，也不是不夠勇敢，只是他們已經(jīng)不是昔年那身姿如竹，挺拔如松的少年了，他們的肩膀已經(jīng)足夠?qū)捄�，寬厚到可以挑起天下蒼生的重?fù)?dān)。
　　曾經(jīng)，以為彼此就是生命的全部，而今卻覺得你只占據(jù)了我生命的二分之一，剩下的那一半是蒼生。
　　可是，對于倦收天來說是這樣，對于原無鄉(xiāng)來說卻非是如此，對于守柔不爭的原無鄉(xiāng)來說，倦收天是他唯一的渴求，他早就成為他的唯一，且永不改變，以萬劫為期！
　　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所以對于彼此沒有說出口的話，早就已經(jīng)了然于心。
　　------到底是他癡纏了原無鄉(xiāng)！如果他可以親口說出決絕的話語的話……
　　可是他不能，他也做不到!
　　原無鄉(xiāng)從來就居住在他的心上，他如何能夠舍去自己的心？

　　四、無常
　　都說人心易變，但其實世事也是一樣的無常。
　　明明他們的心一如初時，不曾有絲毫的改變，可是身邊的一些人和事早就已經(jīng)變得不是自己記憶中模樣，他們是那是因為歲月帶給他們的成長，他們早就已經(jīng)不再稚嫩。
　　倦收天看看自己，再看看與他并肩而立的原無鄉(xiāng)，如果長大的代價是變得不再是他們熟悉的模樣，那么就算時光就此停駐也沒有什么不好的。
　　彼時，南北道真之間的矛盾尚且不深，他們就算是把臂同游、秉燭夜談、甚至是抵足而眠，也不會有誰會覺得奇怪。
　　因為他們都是同樣出色的人��！
　　出身道真的倦收天與同樣出身道真的原無鄉(xiāng)，原就是天之驕子，他們擁有最動人的容顏與風(fēng)度，最絕世的品行與風(fēng)骨……
　　能與他們并肩而立的就只有他們彼此，這是所有都不得不承認(rèn)的事實，所以這樣的兩個人成為知己摯友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可是最美好的時光從來都留不住，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那些美好鐫刻在心底深處，成為就算顛覆了靈魂也無法抹去的記憶。
　　------就像他們！
　　他們出自道真，彼時還沒有南宗、北宗之分，同屬武林正道，他們同樣心系這萬物蒼生，需要他們的時候，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退卻。
　　天羌入侵中原苦境，他們責(zé)無旁貸的挺身而出，浴血戰(zhàn)斗在第一線。
　　他直面那樣鮮血淋漓的場面，摒棄了心中所有的雜念，這已經(jīng)不是某些人或者某些勢力之間的恩怨情仇了，而是族群之間的敵對了……到最后已經(jīng)沒有什么對與不對，也沒有什么正義與否，只有簡單的生與死！
　　暗紅的天日，不斷哀嚎的慟哭，以及滿目的鮮血……
　　------這是倦收天對于征羌一戰(zhàn)最深刻的記憶，因為那染紅他雙眼的鮮血是屬于原無鄉(xiāng)的，那是原無鄉(xiāng)的鮮血�。�
　　他無法忘記原無鄉(xiāng)因為他而失去的雙手，他無法想象原無鄉(xiāng)當(dāng)時到底有多么額疼痛，他更沒有辦法忘記當(dāng)時那穿透胸腔的心痛……

　　五、己心
　　總有人是在無盡的后悔之中明白自己的心的，倦收天從來不認(rèn)為這些人之中會有自己，但是他卻是真的后悔了，而且開始明白原無鄉(xiāng)對于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他在他心底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這個世界上最難控制的其實就是人心，不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對于似倦收天、原無鄉(xiāng)這般的人物來說，他們最大的驕傲就在于可以完全的掌控自己的心，可是這世間還有一個‘情’字，即便是他們也參不透這個字，于是只能沉默。
　　情是劫，逃不開，也躲不掉；情是火，從心底深處升騰起來的火，焚心蝕骨，無可斷絕……
　　情是什么呢？……
　　這世間有一首永恒不變的歌，歌頌的就是人世間至純、至善、至美的情……
　　倦收天愛著原無鄉(xiāng)，那是他從心底深處傳來的信息。
　　一個人的心，到底能夠有多大？大到能夠裝得下整個天下蒼生！一個人的心，到底有多小，小到只能住進(jìn)一個人？
　　他的心不大也不小，只是一半裝下了天下蒼生，一半裝下了一個原無鄉(xiāng)！
　　可是原無鄉(xiāng)的心里從來就只有他一個！
　　……

　　六、你我
　　原無鄉(xiāng)失去雙臂的那一個夜晚，天幕暗淡，兩三點星子，那是倦收天有生以來最為痛苦、難熬的一個夜晚。
　　夜幕低垂的曠野之上，明明亮亮的閃爍的是篝火堆，一襲金色道袍凌亂，血跡侵染，但是在這光輝燦爛的道者身上，依舊是那么的華美耀眼，可惜那雙比初升的晨曦更加明亮的眼眸卻有些晦澀，他坐在靠近火堆的地方，確保不會受到夜間寒意的侵襲，他的懷中躺著的是失去雙臂，尚且還在昏迷中的原無鄉(xiāng)，他的雙手緊緊的抱著懷中之人，他的背脊挺得筆直……
　　火光明滅閃動的光影，卻照不清倦收天臉上的神色，自然也無從窺探他心中的想法了。
　　------其實他什么也沒有想，也來不及去想，他此刻全副心神都留在原無鄉(xiāng)的身上，他就那樣安靜的，近乎柔順的躺在他的懷中，卻生生的叫他的心臟被撕裂，痛的無法出聲，幾近窒息。
　　他的眼眸落在原無鄉(xiāng)的臉上，一遍一遍的逡巡他無雙的容顏上……
　　------他幾乎就要失去這個人了，沒有人知道看見他被繁雪逸冬清的劍斬斷雙臂，身影仰天倒下的時候，他的心中有多么的惶恐，那一刻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身在生死頃刻間的戰(zhàn)場之上，眼眸死死的膠在原無鄉(xiāng)的身影之上……
　　其實，如果不是為了就他，原無鄉(xiāng)如何會失去雙臂，都怪他！
　　------他心中是怨著自己的，可是他也很清楚，若是原無鄉(xiāng)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笑著，極開懷的說：他們倆賺到了！
　　在他看來，以雙臂的代價換回他的這條命，是極為值得的，因為他們都還活著，這世間的清風(fēng)明月，夜幕星斗都還可以得見……
　　他不能說他救他不對，因為他還活著，他無法否定他為之付出的代價，可是這代價不是他愿意見到的……

　　七、利刺
　　都說相愛的兩個人之間是不應(yīng)該存在隔閡的，但是那些不過是最最理想狀態(tài)時下的愛情。
　　倦收天與原無鄉(xiāng)從來就不與普通人一般模樣，他們從來都是高絕出塵的，他們從來都是超逸脫俗的，所以他們對于相愛的理解不該是和光同塵的。
　　------雖然他們從未否認(rèn)過普通人的存在，可是他們早就不在是平凡人的模樣了。
　　在倦收天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再美好不過，他們是生死相交的摯友，可性命相托的知己，又添了一種脫胎于摯友知己之情的心悅、傾慕，他們合該是并肩而立的一雙人。
　　------天造地設(shè)、完美無缺。
　　他無法面對失去雙臂的原無鄉(xiāng)，不是因為他失去了雙臂，再不復(fù)昔日完美，而是因為害他失去握劍的雙手的是他自己，他沒有辦法原諒的是自己。
　　------在原無鄉(xiāng)失去雙臂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倦收天都沒有辦法直視原無鄉(xiāng)那雙清澈剔透的眼眸，他的心在惶惑、在不安！
　　他害怕原無鄉(xiāng)怨他，他可以直面所有的流言蜚語，卻沒有辦法坦然的接受原無鄉(xiāng)一個怨懟的眼神。雖然心底清楚的知道原無鄉(xiāng)不可能怨他，可是他卻忍不住那樣去想……
　　他那般在意他的看法、他的眼神，原也不過是因為他將他放在了自己的心上，將他放在了自己之前而已。
　　------這個世間只有一個原無鄉(xiāng)，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叫他如此在意，在意的讓他瘋魔，在意的叫他也快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

　　八、決裂
　　名劍無名、銀驃玄解，乃是道真雙寶。
　　原無鄉(xiāng)、倦收天是道真雙秀。
　　尚且沒有什么道真南宗、道真北宗，同屬道真一脈，他們乃是最最出色的兩人，如日如月，輝映萬物。
　　后來，道真分裂為南宗與北宗，那是矛盾就已經(jīng)深深的埋下了……
　　昔年倦收天、原無鄉(xiāng)、葛仙川、最負(fù)英雄、抱樸子被稱為道真五大代表，曾在立云坪有同修情誼，明明他們曾經(jīng)是那樣的和睦，可是為什么后來他們都變了，就連他和原無鄉(xiāng)都有些微的改變！
　　南北道真為雙寶相爭后，道真南宗領(lǐng)教抱樸子被北宗領(lǐng)教葛仙川重傷而亡，至此，道真再也回不到他們記憶中最初的模樣了！

　　九、再變
　　……
　　【有什么事可以永恒的么？】
　　【有的，你我之情，永恒不變！】
　　原無鄉(xiāng)的回答一如既往的那般堅定，即便他們?nèi)缃竦牧鲈缇鸵呀?jīng)改變。
　　------他是道真南宗的銀驃當(dāng)家原無鄉(xiāng)，他是道真北宗的名劍無名倦收天。
　　那時，他怒而殺上南宗，致使鮮血淋漓，血色滿天，所以會被南宗上下敵視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他以為原無鄉(xiāng)也會以失望的眼神看著他，可是他沒有！
　　------他選擇相信他！
　　即便他承認(rèn)他在南宗所犯下的罪孽，可是他依舊是那樣的堅定的站在他的身邊，即便這樣的做法會惹來眾多的非議，可是他一意孤行，無人能叫他改變。
　　南宗領(lǐng)教抱樸子臨死之前，將銀驃玄解托付給原無鄉(xiāng)，久無人能繼承的銀驃玄解找到了新一任兵主，原無鄉(xiāng)正式受封銀驃當(dāng)家。
　　------失行孤雁逆風(fēng)飛，江湖寥落爾安歸？
　　……
　　很久之后，倦收天才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原無鄉(xiāng)和自己的師兄妹決裂，南宗眾人也不愿承認(rèn)他當(dāng)家的封號、地位。
　　但即便是這樣的處境，他所掛心的依舊是他倦收天，而不是自己……
　　原無鄉(xiāng)愛倦收天，勝過愛他自己！

　　十、歸無
　　很多時候，原無鄉(xiāng)都是默默的做好一切他能做的事情，叫他在受到那些事的困擾之前就不復(fù)存在，可是原無鄉(xiāng)在他面前的時候從來不肯說些他受到哪些磨難，他只會對他說些他因為修行，又錯過了那些盛事，諸如此類。
　　倦收天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會這樣的肆意，也是因為無所顧忌。
　　可是在原無鄉(xiāng)答應(yīng)簽下道真南北兩宗提出的【雙秀只能為蒼生聚首，不得私交過度】的協(xié)議，以緩和南北兩宗之間的矛盾時，他才驀然驚醒。
　　------原無鄉(xiāng)始終是他最初認(rèn)識的那個原無鄉(xiāng)，他依舊是守柔不爭，可不代表他就是軟弱的，他也有著無可動搖的堅持，哪怕他是那般的深愛著他！
　　可是就是這樣的原無鄉(xiāng)才是他心底深處最深愛的人。
　　他站在高高的山峰之前，看著那陡峭嶙峋的山壁上【只為蒼生聚首】的深深地刻痕，忽然之間就感覺到了心在那瞬間的空茫。
　　與他并排站立的原無鄉(xiāng)，眼眸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涌動著怎樣的情緒！
　　與原無鄉(xiāng)眼眸交匯的剎那，他的心歡喜的無以復(fù)加，可是他卻也知道，至此之后，他們再也不能如過去那樣親密了。
　　------明明他們是那樣相愛的兩個人��！
　　金色與銀色的身影，背道而馳，距離一點點變大，一點點增加，可是倦收天卻覺得他們的心卻無比的貼合了……
　　------那一刻，他忽然讀懂了原無鄉(xiāng)長久以來的堅持！
　　他最大的堅持，就是因為他堅信他們之間的情深早就已經(jīng)超越了時間、空間的距離，直抵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