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兵荒馬亂……
　　那年頭，饑寒交迫……
　　那年頭，你呱呱墜地……

　　那年頭，人吃草……
　　那年頭，人吃根……
　　那年頭，人吃人……

　　你就這樣被包裹在襁褓丟進了妓院……
　　在你不知事兒的幾年，院內(nèi)生意凄涼……
　　直到改朝換代，有了滿清，你也抽長了身條……
　　僅僅12、3的身形竟然窈窕可人……
　　是�！阍僖膊挥脼槿俗黾抟露谴髟隆�
　　是禍……這輩子你難離高院……

　　你有爹爹娘親，卻不知何方……
　　你有媽媽，卻逼你從娼……
　　你貌美如畫，卻只能孤芳自賞……

　　那些年，你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戰(zhàn)爭……
　　那些年，你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饑荒……
　　那些年，你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被棄……
　　那些年，你曾想，如果那年頭……
　　如果的如果……是不是你現(xiàn)在也是大家閨秀？
　　如果的如果……是不是你現(xiàn)在也是名滿江南？
　　如果的如果……是不是你現(xiàn)在也是天真爛漫？
　　如果的如果……是不是你現(xiàn)在也………
　　你這樣想著那些如果，然后醒悟，恨這世界上沒有如果和那些如果的如果！

　　你明事理了，人也愈發(fā)動人了，也到年齡出“閣”了……
　　那夜，秦淮河畔人人都知曉這樣一個女子……
　　眉不描而黛……
　　唇不點而朱……
　　聲不嗲而柔……
　　身不露而媚……
　　四藝俱全而不驕不躁……
　　你知道在說你，你傲？
　　不……那些想出頭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你已16了……不再是閨字格的姑娘了
　　什么長相傾城，你知道自己僅僅是比扎在人堆里找不到好那么一點兒而已……
　　什么藝驚四座，你知道自己沒有一樣精通擅長的，四藝只懂皮毛而已……
　　什么的什么，你更知道，這樣一個你，注定了一輩子的孤寡……
　　那夜，你出閣了，你哭喊著，尖叫著……看著桌上排滿了金子，金晃晃的，晃花了你的眼,晃疼了你的身，晃死了你的心……你用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作了一樁生意，換來了那么多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金子……
　　那夜，你已經(jīng)達成當年的目標，“名滿江南”……
　　“名滿江南”的“名妓”……
　　你醒來的時候默默看著那些金子，
　　輕喚自己，媚兒，媚兒，媚兒……
　　你低低吟誦，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為誰媚……

　　媚惑了多少男人，你卻還是媚不到骨子里……

　　也許上天瞧不得不公平……
　　終究是讓你找到了你的誰……
　　或者，上天太不公平……
　　竟讓這樣的你遇到那樣的他……

　　那夜，他一襲黑衣闖進了你的閨房……
　　你險些尖叫出聲，他更快一步捂住你的嘴，拉你到床上，將被扯過頭頂……
　　你震驚！
　　不是這突來的變故。
　　而是那雙眼睛……
　　竟然直直的看到你的心底……
　　竟然堅持的看軟了你……

　　“呦呦~瞧大爺您說的，我們媚兒的閨房怎么會有刺客呢？”門外媽媽的聲音喚醒了你。
　　也讓你身上的人兒繃緊了神經(jīng)……看著他的緊張，你突然彎眉不可抑制的笑了……笑得停不下來……

　　“呀！原來媚兒姑娘正忙著呢阿~瞧我們弟兄幾個來的真不是時候，是不是��？哈哈哈哈”門外幾個男人調(diào)笑的聲音。

　　“呵呵，瞧官爺們兒的話，媚兒再忙也不敢怠慢不是？今兒媚兒這兒有貴客，改日媚兒親自謝罪�！蹦丬涇浀纳ひ羧崛鯚o骨，你知道你不用裝，那媚自己會滲出來……

　　“那哥兒幾個登門造訪，媚兒姑娘可莫要忘了哦！哈哈哈阿……”隨著聲音漸行漸遠，你感到身上的人兒猛然軟在你身上。

　　“你？莫不是還想這樣賴著吧？”你笑著。
　　他猛地僵硬了……
　　“姑娘……在下……”
　　“你動不了拉？”你挑眉。
　　“是……”他無奈。
　　“噢？那好吧，臨走時記得留下銀子”你輕笑。
　　“這……”
　　你動了動，這男人還真沉，不過倒是滿結(jié)實的。你又笑了，都笑到了眼角里……
　　你努力翻起他，然后準備下床……
　　“你莫要輕舉妄動！”他低下嗓子，威脅的說。
　　“公子真是笑話了，媚兒一弱女子何以輕舉妄動？”你依舊在笑�！安贿^……就算媚兒怎么樣，公子現(xiàn)在也無能為力吧？”你猛地拐了個彎。
　　他有些措手不及，呆愣著看你走向柜子，抱出一個小箱子，然后坐定床前。直到你開了箱子，他才有些后怕的輕呼“你！”
　　然而你僅是回給他一個笑容，然后掏出剪子……
　　他閉上眼，聽天由命……
　　“咔嚓咔嚓”
　　“厄……”他為身上驟來的刺痛悶哼出聲。
　　“好了……別沾水。啪嗒”你把箱子關(guān)好放回了柜子里，等你再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他呆愣的看著被初步處理的傷口……
　　“我不是郎中，不想死，還是快去看看吧�！蹦愕恼f。
　　“在下……”
　　你揚了下手阻止他再說下去，然后你拿出點心。
　　“吃了它，有勁兒了就快走，我不想給自己惹事兒”
　　他看著眼前的點心，再看冷靜的你，竟不知如何是好。你有些不耐煩，然后一把將點心塞進他嘴里，嬌斥，“看啥！吃吧你！”
　　接下來，你不再管他，這是什么時刻了？三更了吧？
　　你坐到琴前，輕輕撥弄著，沒有抑揚頓挫，平平的，像流水一樣，沒有任何起伏，明明是首曲子卻那樣的靜……
　　你沒唱，只是一遍一遍的吟誦,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為誰媚……

　　………
　　你坐在鏡前理云鬢……
　　你怎么都沒有想到能再遇見他……
　　初見的時候你就知道是他……
　　那眼神，還是那樣堅持的看柔了自己……

　　唉……你輕嘆……

　　你知道你是知道卻裝不認他……
　　你知道他不知道你認出了他……

　　那個夜，他坐在你身邊，你仍是彈著毫無波瀾的曲子，仍是輕輕吟誦著，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為誰媚……

　　………

　　你瞧著鏡中淡然的自己……
　　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如果和那些如果的如果……
　　如果沒有如果，
　　那么她也不會還奢求幸福；
　　如果沒有如果，
　　那么她也不會還不滿現(xiàn)狀；
　　如果沒有如果，
　　那么她也不會還那么恨到心痛……

　　是！
　　她恨！
　　恨那年頭的戰(zhàn)爭！
　　恨那年頭的饑荒！
　　恨那年頭被棄的自己……

　　他是公子……他是真正的公子……
　　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也是夜夜只坐在自己面前，癡癡聽自己平板無趣弄琴和了無生趣吟誦的嫖客……

　　從那次之后，她被包了……
　　從那次之后，她不再笑了……
　　從那次之后，她再也沒有媚……

　　媚兒不再媚，只是知為誰？

　　……

　　有時候，你覺得很滿足。
　　天天如此也好……
　　如果沒有變故的話……
　　可偏偏上天瞧不得你幸�！�
　　他……要成親了……
　　你知道……也是你親手把他退出去的……
　　那夜……他問你，“嫁嗎”
　　“不”
　　“為什么”
　　“不愿”
　　“你寧愿看我成親也不肯嫁給我？！！”他突然怒吼。
　　“與我何干？”你笑著問。
　　他眼里冒了火！突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強要了你，然后咆哮而去。

　　你攤在床上，
　　你笑著，
　　笑得嫵媚，
　　笑到了眼底，
　　笑得停不下來，
　　笑得眼淚掉下來……
　　你一遍一遍低吟著，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為你媚……

　　千嬌百媚終為你……
　　媚兒媚到死里去！

　　…………

　　他成親了，他刻意將迎親隊伍帶過秦淮河畔，帶過你的樓前……
　　你也一襲紅衣，幻想他來接的是自己……
　　你媚笑，笑意濃得遮掩不出，濃得漾出了淚水……
　　紅色的大轎子，紅色的郎衣，紅色的樓閣，紅色的你，紅色的血……
　　你躺在地床上，任血橫流，突然覺得那顏色美的讓你心動，突然發(fā)覺自己的血還真是人們說的不染而艷，媚的美……
　　你笑著，哭著，你喊著自己的命運……
　　然后……
　　你靜靜的吟誦著，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全為你，
　　媚兒媚到死里去……
　　全為你……
　　全……
　　靜靜的，靜靜地……
　　然后真的安靜了……

　　那些年，我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戰(zhàn)爭……
　　那些年，我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饑荒……
　　那些年，我曾想，如果那年頭沒有被棄……

　　那些年，我曾喜，自己眉不描而黛……
　　那些年，我曾喜，自己唇不點而朱……
　　那些年，我曾喜，自己聲不嗲而柔……
　　那些年，我曾喜，自己身不露而媚……
　　那些年，我曾喜，自己四藝俱全而不驕不躁……

　　那年頭，我曾恨，恨亂世！
　　那年頭，我曾恨，恨多情的他！
　　那年頭，我曾恨，恨被那年頭拋棄的自己……

　　如果的如果，我也是大家閨秀
　　如果的如果，我也是名滿江南
　　如果的如果，我也是天真爛漫
　　如果的如果……是不是我現(xiàn)在就可以幸福呢………

　　不對！
　　如果的結(jié)果，我就不再是媚兒
　　如果的結(jié)果，媚兒遇見了你，而我卻將錯過……
　　那到底是哪里錯了？
　　哪里錯了……
　　還好沒有如果……
　　終還是遇見你……終還是去了……

　　“媚兒媚，
　　眼兒媚，眉兒媚，
　　暗送秋波苦為媚……

　　媚兒媚，
　　聲兒媚，身兒媚，
　　千嬌百媚曾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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