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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浮世花開·漂浮地鐵
當我初見她,在巴黎的地鐵里,她短發(fā),藍黑色,穿著雪白的衣服,站在告示牌前,有些費力地在看。在人流穿梭不息的地鐵站里,她顯得十分安靜。于是我走了過去。
那是個亞洲女孩,在身邊走過來走過去的歐洲人里,她顯得很瘦弱,她也的確是很瘦,一種讓人心疼的瘦,但纖細中帶著倔強!靶枰獛椭鷨幔俊蔽易哌^去用英語對她說,同時喵了一眼她所看的指示牌,很多的法文,很少的英文,這是她站在牌子前很久的原因嗎?她或許是讀不懂法文的。
女孩爽快地用英語回了我一句:“不,謝謝!本突剡^頭去,仍自顧自地看。她有著明顯地戒備,讓我失笑。這不能怪他,一個像我這么落魄的男人,看起來實在有點不像個紳士,讓一個女孩子有戒備心也是正常的。離她近了,看見她肌膚細膩,容顏清秀,心里卻有了想接近她的沖動。
于是我沒走,就在她身邊不遠處站著,開始了我的工作,我拉小提琴,等路過的人給我報酬——事實上,我就是所謂的地鐵音樂家,在巴黎的地鐵站里總能看到。
我今天所奏樂曲是一首名叫“EYES LIKE YOURS”的歌,其實我本來想演奏一些古典音樂的,和巴黎這座城市的氣質十分貼和的古典音樂,但是,因為今天看到了她,我感覺到,這個東方女孩,她安靜的表象下,有著和拉丁貼和的深層氣質,別管我是怎么感覺到的,也許和我是學音樂的有關吧,我覺得這個女孩子安靜的時候可以非常安靜,但當她舞動時,將會釋放出巨大的能量。
果然,她注意到我了,她的眼神純凈而飄忽,我知道她是被音樂所吸引,就像我聽到喜歡的音樂時一樣,但,我被她這種純凈而沉醉的表情吸引了,我心里一陣跳,險些拉錯一個音。
“你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奏完一曲,我趁機問她,來這里的亞洲人大多出自這兩個國家吧。我看見她好看的雙眉微微一皺,回答我說:“我是中國人。”
碰了個釘子,但我仍是喜悅的,因為我也是中國人,雖然在我祖父,甚至更早的先輩們時,就離開中國來到這里,但我的血管里仍然是流淌著中國人的血液,我為和她來自同樣國度而喜悅,于是我告訴她:“我也是!比缓笪覍λ斐鍪郑骸拔医型!
她友好地與我握了一下手,遲疑了半天,卻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這個時候,她的目光向我身后的遠處看過去,忽然神色一變,我回頭,看見幾名穿著黑衣的人正做四處尋找狀,不知道怎么,忽然向我這邊看過來,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疾步而來。
她簡短地說:“走!”一把拉住我,就向著人群中擠進去,一列地鐵恰好開了門在那里,于是我們一起進去,在黑衣人到達之前,地鐵的門已經(jīng)關上,我看見他們急迫的神色,想喊卻不敢喊的樣子,忽然覺得很好笑;仡^時,這種神情也浮現(xiàn)在她的面龐上。
地鐵里人不多,我們坐下,但隔開一點距離。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氣,但不是香水的味道。
“你……準備去哪里?”我只能問問她。她想了一下說:“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一躲?”我笑了笑,不知道這么回答是否唐突,但我也只有這么個地方:“那就去我家吧。”
巴黎的地下鐵路十四通八達,密如蛛網(wǎng),我甚至懷疑整個巴黎的地下都被挖通了,因為無論你想去哪里,似乎都可以乘坐地鐵到達。每一站都有IC卡電話,可以隨時撥打國際國內長途,這一點真是十分方便。所以我在走下地鐵的時候,先打了個電話回去,給我的朋友,也是合租室友的比爾,我讓他先出去,并用法語警告他,讓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凈點,這小子在電話里笑得奇怪而又曖昧,他說:“你小子……你是不是要帶女人回來,想不到你也轉性了嘛……”我掛斷電話,不理會這家伙的嘮叨,他也是學音樂的,華裔,像許多音樂家前輩一樣,敏感、浪漫,也風流。在我和他交往十幾年的記憶里,他身邊的女人一個一個的換,真讓人目不暇接,他還有句至理名言,說的是:“只要你足夠浪漫,在巴黎就可以交往到任何一個女人。”我覺得,他的“交往”不如說成是“勾引”更為恰當。
兩個單身漢的住處,實在不敢恭維,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將鑰匙插進鎖孔,在內心祈禱了半天,才打開房門。還不錯,比爾這小子真給面子,家里收拾得還可以,至少還能有地方下腳了,我伸手請她進去,注意看到她的神色有了點哭笑不得的變化,和一句可能想說但也同樣夠給面子沒說出來的話:“真夠亂的!
我尷尬地笑了笑,請她在客廳坐?蛷d很小,只是有個吃飯的地方而已,“咖啡?紅茶?還是其他?”我十分紳士地問她,“清水!彼⑽⒁恍卮鹞摇
我去倒了杯礦泉水,她接過杯子時,指尖碰到我的手,我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呢?就像是觸到了溫潤的玉,我祖先給我留下過一塊中國的玉石,我摸過的。
我想坐在她身邊,但,卻不敢,她抬起眼,笑了笑:“我在這里待一下午就好,你可以去工作,不用管我。”這是她對我說過的最長的話,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她的笑容那么溫雅,我仿佛沉醉。我忽然想,如果我這一生,每天都聽見她說話,該多好。
遵照她的意思,我出門,卻再也無心工作,我去了超市,買許多好吃的東西,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她可真瘦啊……跑了好多地方,牛排,還有很貴很貴的鵝肝醬,將我攢起來準備買鋼琴的錢花掉,曾經(jīng)我自己克扣伙食費,想買一架鋼琴的,我一直覺得,每一個崇尚音樂的人都愛鋼琴。
但我,顧不得了。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東方女孩,在這一刻占據(jù)了我的心,鋼琴,去他的吧。
回家時,她仍在桌子邊喝水,時光仿佛不曾流逝,但這間熟悉的屋子已經(jīng)起了變化,天,原來這間屋子可以這么干凈這么整齊嗎?原來亂亂堆在書架上的樂譜琴譜可以這樣分門別類的碼放整齊嗎?原來……我想我的表情看起來一定很傻!澳闶帐暗?”希望不是在我出門時,家里來的仙女。她微笑著點點頭,我也笑著看她,“你就是個小仙女!蔽以谛睦镎f。
我去廚房弄牛排,她去放了張音樂,然后站在廚房門口看,我做的牛排很好吃的,比爾每次都跟我搶。在舒緩的音樂聲里,我們開始聊天,從音樂開始,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對音樂的喜好和理解竟然很相似,同時,我認定了她也是學音樂的人,那種學院派的作風太明顯了。聊到音樂,她的話可真多,我也是,吃飯時我們都沒有住口。
“那些曲子是你寫的嗎?”她問,原來她看了我寫的那些作品。我點頭,“那些都是垃圾,寫了也賣不掉的垃圾音樂!蔽易猿暗卣f,也許是事實,音樂公司不收的音樂,不是垃圾是什么?
“很好!”她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微笑:“我覺得很喜歡!蔽倚睦镆粺,“真的?”我問,在看到她微笑點頭的時候,我忽然一把抱住了她:“謝謝!謝謝!”我一直在說這兩個字,別人不欣賞我的音樂,但她欣賞,她欣賞,就夠了!
當我從激動中回神,忽然發(fā)現(xiàn),她對于我,這個還算是陌生人的擁抱沒有掙扎,沒有躲閃,我覺得我是不是應該繼續(xù)做點什么?可我很緊張,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我沒什么經(jīng)驗,要是比爾,肯定知道該怎么做的。
正在這個時候,門開了,比爾這小子,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他看到了我們擁抱,就是一臉壞笑,然后他很好奇地想知道是什么樣的女孩子能讓我動心,于是他專注地去看她,于是我看到他神色一變,“你……,你是……”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就愣在那里。
他對她笑了,不同于以往他對其他女人的笑,他仿佛看到寶藏似的,眼睛都亮。他幾步走過來拉住我,一直拉著我出門,站在走廊里,他像是吸了口氣,問我:“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她?你認識她?”我迷惑不解,難道這個東方女孩是比爾認識的?我怎么不知道?
比爾把手里的報紙塞給我:“你自己看看吧!”我打開報紙,迎面就看到一張大幅照片,是說一位年輕的中國女歌手來巴黎做文化交流,和市長一起來到唐人街,點起了象征吉祥幸福的紅燈籠。我怔怔地看,那是她。
“威廉,她現(xiàn)在在我們手里,我們把這個消息賣給報社吧?不,不,還是找她的經(jīng)紀公司?反正我們要敲一筆錢,威廉,我們要發(fā)財了!”比爾有點語無倫次。
“不!”我捏緊了報紙,她,原來這么有名,也許全世界沒有太多人不知道她,而我是其中一個。我曾經(jīng)以為她是一名中國游客,或者,她是來巴黎留學的學生,我曾經(jīng)想過,帶她游覽巴黎風光,去逛街,去踏青,去香榭麗舍,去楓丹白露,去盧浮宮,去凡爾塞,去聽音樂會,去看畫展,去領略這個浪漫之都的所有浪漫,我甚至想,我們會在一起,我們結婚,有了孩子,我們教他們音樂,我們不怕貧窮,我們有彼此,我們相愛,所以我們幸福。
但是,這一切,在這一瞬間,完全,破滅。
我再度不能相信地看了看那報紙上的照片,毫無疑問,盡管那時她化了點妝,但那妝色太淡太淡,根本不可能像其他女人那樣改變很多,我傻在那里,愣在那里,我忽然想哭。
比爾推推我:“你說怎么辦?我們該把這消息賣給誰?”
“去找她的經(jīng)紀公司吧!蔽艺f:“讓他們派車來這里接她,悄悄的離開這里,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你瘋了,威廉?”比爾聲音開始大起來:“你放走她?你知道她值多少錢嗎?你的鋼琴,威廉,想想你的鋼琴,那些錢足夠你買好幾架鋼琴,甚至還要多!”
“不!蔽胰允沁@個字。比爾像看瘋子似的看著我:“你真的瘋了,威廉,她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干嗎這么保護她?”我面帶微笑,是的,她不是我什么人,這一生,我也不可能成為她的什么人,但她,是我心里的愛人,我會在心里愛她一輩子。
比爾轉頭就走,他說:“你不要,我要,我去找報社。”我一把拖住他,想都沒想,一拳就打過去。
他愣在那里,我也愣在那里,十幾年了我們認識十幾年了,比爾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從沒這么對他。
門,悄然地開,她站在門口,只面對我,她向我報出一串數(shù)字:“這是我經(jīng)紀人的電話,你可以打電話找她,也可以不這么做,隨便你。”然后就轉身回去,我跟進,從背后抱住她,我顫抖地在她面上印下一個吻,“我愛你!蔽以谛睦镎f。
她回頭,仿佛聽見了我的心聲,她默然地轉過身,擁抱住我,我看到她隱隱的淚,那一刻,我似乎也聽見她心里的話:“我也愛你,威廉!碧ь^,她是微笑著的,盡管她眼睛里仍有淚的影:“你問我叫什么名字,我還沒告訴你,我叫初春。”
她經(jīng)紀公司的車到來,是在我打了電話不到半小時,幾名黑衣人走過來,在她周圍站定,這是保鏢的固定位置,這幾個人看起來也很敬業(yè)。比爾也得到了一些錢,盡管比他預想的少了太多太多,但他想說的任何話,都在我看起來要殺人的眼神里咽了回去。
她走了,空氣仿佛一下子冷卻下來,屋子里一下子顯得空落落的。我坐在她坐過的位置,餐桌上,我做的牛排她吃了一半,我記得她說過,她會做很好吃的中國菜,比如青筍燒雞,我想吃,我真的很想吃,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吃不到了。
她就像是一陣偶然掠過的風,在彼此的生命里掠過,就完全向著不同的方向遠去,她的沉靜,她的微笑,她的聲音,她身上淡淡的香,她如此特別,我想我不會再遇到讓我這么心動的女孩子了。
“她為什么會在那個地鐵站里……”我喃喃自語,是上帝的安排嗎?是上帝送她到我身邊的嗎?那,為什么又這么快讓她離開我的身邊呢。比爾并不知道我的想法,以為是問他,所以他說:“你是說初春嗎?我聽說,她的經(jīng)紀公司總是在強迫她做一些她不愿意的事情,她說過,也許某天她爆發(fā)出來也不一定,也許,這次出走只是她爆發(fā)的一種方式吧!彼f著他從網(wǎng)上找里的或真或假的事情,但,這并不是我想聽的。但我靜靜地聽,也許我只是想有一個人和我聊起她,讓她的名字伴隨在我的生活里,這樣我的心才不會在寂寞里疼痛。
時間就像是巴黎的地鐵,永遠向前,向前,而我的生活并無不同,每天在地鐵里唱歌,拉琴,空閑了就寫音樂作品投稿,然后再被拒絕,唯一不同的,是我會悄悄地關注她,在半個地球外的那個女孩,我們隔了7個小時的距離,當她深夜錄歌時,我在起床,當她排舞時,我在工作,仿佛她從來沒從我生命中遠離。
比爾的絮叨也有好處,我從他那里知道關于她的消息,某天比爾告訴我,初春的新專集開始選歌,這次的選歌范圍很廣,也會從國外選擇。我沉默地聽著,然后在半夜寫歌時,寫下我的思念。
我用了化名,但我知道她一定會知道那是我,我們愛音樂的心,仿佛有靈犀。
很久很久以后。
我和比爾在香榭麗舍閑逛,路邊的咖啡館和酒店里,到處都是悠閑自在的人群,巴黎的生活節(jié)奏并不快,很適合我這樣的人。忽然,我一家店里傳來了歌聲,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旋律,我走進去。
當半個地球外還有個你,
當世界下著雨我在這里,
在人海中旅行哪管天氣,
但我們那一天變成記憶。
愛浪費一顆心多少力氣,
天叫我要去看更多事情,
在未來中流浪沒有目的,
我只剩一滴淚捏在心里。
“這是……”我問。
店主說,這是一位遙遠中國的年輕女歌手,他很喜歡這位女歌手的歌!岸嗦犅牐阋矔矚g的。”店主對我笑笑。我也笑笑:“我很喜歡!蔽艺f。
巴黎四通八達的地鐵,密如蛛網(wǎng),像是茫茫未知的命運,讓人迷失。我站在地鐵站里,她站過的那個位置,如果那天沒看到她,我的生命是否會從此改變?
We are Half a World Away,
讓我坐上漂浮地鐵走下去,也想著你。
We are Half a World Away,
時間帶走一切但是拋下一個謎,
它要我乘著風。
手里握著的音樂碟,是店主送我的,他看我走在那里不走,當我知音,就送了給我。那里面都是她的聲音。我的愛。我眼睛一陣酸澀,是要流淚嗎?
連忙低頭,掩飾。站在我旁邊的朋友比爾忽然嘆了口氣,對我說:“威廉,你別傻了。”我沖著他笑了笑,沒說話,但我的心告訴我,也許,我會傻一輩子的。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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