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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初雪綻晴/滿院空枝嫌太靜/抖落一身輕輕
凌晨被窗外風聲驚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迷迷糊糊趴在桌上便睡了一夜。素白衣袖上沾了墨跡,暈進臂腕。林衍往后一仰癱進椅子里,瞄了一眼身上不知何時披上的灰錦狼裘,足足過了一刻鐘,才從四肢發(fā)麻以致動彈不得的狀態(tài)中解脫。
他緩慢地站起來,走到窗前。昨兒不知哪個疏忽了,竟沒把窗關(guān)上,一夜風雪吹得他頭隱隱作痛,但此刻看這初雪乍晴的小院,恍惚間竟有些挪不動步。
猶記當年,呵,當年啊……
當年年少,也曾錦衣貂裘,駿馬出游,攀紅折柳,浪跡揚州。
初冬的第一場雪讓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感受到冷意,但畢竟少年心性,總不耐煩鎮(zhèn)日悶在屋里。只沒想到不過是在自家小院散個步,竟也能惹上麻煩。
那時紅梅方發(fā),點點紅意綴在白雪枝頭,可憐可愛。林衍在被拽住腳之前,完全沒有想過,雪里還會藏著個人。
白衣上血跡斑斑的少年仰起頭,凍得青白的臉上已呈出幾分死灰,偏他還能笑得那樣神氣且無賴,拿毫無底氣的聲音威脅人。
“喂,救我一命,不然我就死在你樹下……”
恰好有一陣風吹過,枝頭上那一堆雪便嘩嘩落下,當場把少年砸得吐血昏迷,讓林衍一時心軟就把人撿了回去。
一晃便是許多年。
相隨風憑/掀窗簾角窺史經(jīng)/正到“千里逢迎”
懶牽掛/一筆一劃/拂袖罷
不知不覺就這么多年了啊。
林衍感慨地嘆了口氣,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欣慰。當年狂傲不羈的少爺如今只合在家里讀書閑坐,一身才華空留著堆砌華美文章——呵,莫談國事。倒是曾經(jīng)狼狽的少年在江湖闖出了名堂,現(xiàn)在正春風得意,天南地北漫江湖地跑。
多久沒有見著他了?對分離的印象還殘留在少年時候,他笑意盈盈,站在門外,一手拿劍一手牽馬,最后明明轉(zhuǎn)身將行,又奔來狠狠抱住他。那時他方有一種將要失去對方的驟痛,江湖路遠,今日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見,或者從此失去音訊,他年已成陌路。
他關(guān)了窗,轉(zhuǎn)身卻見桌上書卷被掀開,頁首恰是“千里逢迎”。
哼,千里逢迎。
他隨手合上書卷,旁邊一封信箋又露了個角,抽出來,上面分明寫著今日拜訪,落款的溫良二字,是自己一筆一劃手把手教出來的——至今也只有這兩個字還能入眼。
罷罷罷,不過故人來訪,這般牽腸掛肚,倒顯得小兒女心思了。
他拂袖離開書房,霜雪透亮,一如當年。忍不住又叫人接了雪,準備釀年年沒有人喝的梅花釀。曾經(jīng)他也偶爾開壇喝一小杯,總是要醉,一醉難醒,便很少喝了。
只是那甘甜凜冽的滋味,從來未曾忘記。
漸暮久/擲筆添蠟/霽夜茶
誰立門庭/疊指而敲探究竟/客有一番閑情
暮色四合,天色驟暗。被一旁悄然亮起的燭光所照,才驚覺自己竟立在桌前出了神。墨痕已干,筆硯皆澀,紙上空落落的“溫良恭儉讓”五個字,分明透著一種寂寥的蕭殺。
林衍低頭看了一會兒,放下筆,揉著僵冷的手臂,隨手把紙丟了。
當年剛把逃到自己院中的少年收拾妥當,年少氣盛的兩個人總是吵吵鬧鬧誰也不服誰,明明是依附于自己,卻怎么也不肯低頭服軟。而他借著習字的由頭,讓對方把“溫良恭儉讓”五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但最終他即便改名溫良,也沒改掉那張揚肆意的性子。
也許江湖險惡,能讓他收斂一些?
不過就這些年的書信來看,恐怕未必。怎么想,他都應(yīng)該還是舊時模樣,笑容張揚且絢爛,只有睡著的時候才顯得安靜可愛。
——但只怕長大了就不可愛了。
著人收拾了筆墨,捧著熱茶正準備回寢室,就聽有人傳報,門外有客。
大半夜還有誰來?
寒衣提燈/兩聯(lián)朱紅淡褪映/舊作“書香年景”
懶相迎/隔門笑答/“未歸家”
小徑踏/夜白月下/奉杯茶
門口的人一襲單薄白衣,難得安靜且斯文地笑著。門口朱聯(lián)上的字跡多么熟稔,從前那字跡的主人手把手教自己寫字,出門在外多年,卻怎么也盼不回他一封書信,想要他的筆墨,還得從別的文人手里搶來。
可惜有人偏不懂他心思。
聽到小廝回報“公子已經(jīng)歇下,客人明日請早”,他只好笑笑,摸準了方向“另辟蹊徑”。
翻墻躍進小院,前頭那株寒梅有幾分眼熟,依稀是當年裝死的那棵。
石階小徑覆了薄薄一層雪,映著月光,瑩瑩生光,倒是省了燈火。小徑一頭,說是“已經(jīng)歇下”的人還捧著茶站在廊下對著月光發(fā)呆,發(fā)如墨膚似雪,長大了還如少年時一般精致漂亮,難怪至今找不到媳婦。
恍惚間總有一種“伊人如故”“怎堪相負”的心緒,當時只道去去就回,怎知江湖路遙,沾衣難退。還好回來了,還好他還在。
“阿衍,我回來了!
置杯久茶淡香早發(fā)/那一口濃烈難咽下/霽夜將冷手捧熱茶/再尋花
空枝余一抹白無暇/怎辨是殘雪或月華/霽夜我獨醉這杯茶/清風不還家
忽然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手不由一抖。扶好了茶杯抬眼看去,踏雪而來的人,白衣依舊,再不見當年狼狽模樣,更顯得笑容肆意耀眼。
林衍沒有回答,捧著熱茶喝了一口,茶悶太久,落得滿口苦澀滋味。咽下咽喉,才覺出一點甘甜。
那年開滿紅梅的樹就在他身旁,枝椏上一抹晶瑩玉白無瑕。是殘雪?還是月華?
幸好這次再沒看見血跡斑斑。
他笑了笑,感覺喝茶也喝醉了,否則怎么竟覺得醺醺然?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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